第9章 (8)
好按了接聽鍵,黃依依很生氣:
“涵哥,要你買的東西呢?還有,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後面又是一堆不滿,郭宇涵把電話放在一邊,開始睡覺,然而,卻怎麽也睡不着。這是怎麽了?以前無論依依多麽愛鬧,他都會哄着、寵着她,盡可能的滿足她的要求。
當你很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可以無條件地為她付出,哪怕有時候,是無理的要求。
但是,現在呢?為何心裏有厭倦的感覺?
最近,郭、黃兩家合夥做了一筆大生意,周末的時候,兩家決定聚聚,郭智林特意交待兒子,要他好好照顧黃依依。
在酒店包房落坐後,郭媽媽看着剛嫁出去的女兒和女婿甜蜜地膩在一起,情不自禁地笑了,又看了看黃依依,說道:
“依依越來越漂亮了,真是越看越喜歡。”
“涵涵這孩子也挺招人愛的,從小就讨人喜歡。”黃媽媽趕緊跟上。
“阿姨,媽媽,請問你們這是互捧嗎?既然這樣喜歡,幹脆早日把大事辦了,反正他們馬上就畢業了。”郭嘉文插話道。
“這個事情,我正想找個時間和你阿姨商量呢,嘉文,你是涵涵唯一的姐姐,到時候,你可跑不掉,很多事情,你也要幫忙拿主意的。”
“媽,您放心,我巴不得早日把依依迎進門,替我來給您做伴兒呢,到時,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就會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專心回家幫您出謀劃策。”
三個女人一臺戲,郭爸爸和黃爸爸看着她們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臉上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黃依依含笑看了看郭宇涵,郭宇涵只微微笑了笑,并不作聲。郭嘉文見弟弟似乎興致不高,不由得怔了怔。
四年的大學時光,芸芸學子終于将大學熬成了母校,畢業在即,昔日同窗,即将各奔前程。
和一幫同學拍完了合影,郭宇涵的目光在校園內逡巡,尋找那熟悉的身影。終于,在那個花壇前,看到了正和幾個同學拍照的牛萌萌。
他緩緩走過去,牛萌萌正在鏡頭前燦然微笑,看到郭宇涵走過來,微微一愣。
“牛萌萌,你過來一下。”
牛萌萌和幾個同學打了個招呼,向他走來。
“什麽事?”
“那個……你畢業之後去哪裏?”
“我……先回家看看,然後可能去深圳吧。”
“工作聯系好了?”
“嗯。”遲疑了一會兒,牛萌萌笑道:
“聽說你要結婚了,恭喜你!”
結婚的消息一定是黃依依的閨蜜們傳出來的,好些同學曾找郭宇涵求證,他每次一笑了之,但今天從牛萌萌嘴裏說出這樣的話語,他心裏很不是滋味,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們彼此靜靜對視着,憋了半天,郭宇涵嘴裏輕輕吐出了幾個字:
“祝你好運。”
“謝謝,你也一樣。”牛萌萌燦然一笑,目光中透着真誠,陽光下她那晶瑩剔透的肌膚閃爍着象牙般的光暈。
這一笑,宛如刀刻般,刻在他的記憶深處,揮之不去,許久不散。
家裏已經開始籌備他的婚禮了,他卻越發坐立不安起來。
夏日的午後,郭宇涵在學生會辦公室趕一個活動策劃文案,學校今天停電,室外驕陽似火,知了叫得震天響,雲彩也被太陽蒸發得無影無蹤。他坐在辦公桌前,邊思索邊奮筆疾書,他白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小麥色的肌膚,棱角分明的臉上,一會兒就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用手稍稍擦拭了一下汗水,微微皺了皺眉頭。
門開了,一個女孩的身影閃了進來,寬大的白T恤,牛仔短褲,一雙筆直的長腿,皮膚白嫩勝雪,帶來一抹清涼,讓他眼前一亮,頓覺暑意減輕不少。
女孩遞給他一瓶冰礦泉水,又遞過一塊濕紙巾,讓他擦擦汗水,笑道:
“郭宇涵,這麽熱的天氣,不找個陰涼地兒好好休息,還在這裏日理萬機,真是比皇帝還忙的節奏。”
郭宇涵停下筆,擰開瓶蓋,喝了幾口水,清涼的冰水帶來陣陣涼爽,他放下瓶子,看着她,笑道:
“如果我是皇帝,就沖你這麽善解人意,我一定提拔你當皇後。”
“如果我當了皇後,僅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
牛萌萌一臉誠懇,對着郭宇涵道了個萬福,笑道:
“懇請将臣妾打入冷宮,臣妾受不了了,這天太TM熱了。”
郭宇涵聞言,剛喝進去的一口水沒來得及咽下去,被嗆在了喉嚨裏,引得一陣猛烈的咳嗽。牛萌萌起身,柔軟的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她手心的溫熱,透過襯衫,熱了他的肌膚,擾亂了他的心神。
他有些心神不寧,一不留神,碰翻了桌上的幾本書。突然一聲悶響,兩人都吓了一跳,牛萌萌停下手,蹲下身子去幫他撿書,他伸出手去,正好碰到她的手,他一把把她拉了起來,她的手被他握住,一時愣在原地,她睜着烏黑澄亮的眼睛,清徹如水的目光看着他,他的心,一點點的被融化……
“轟隆——”一聲巨響,郭宇涵一下子驚醒了。
窗外,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
他看了看手上,空空如也。手心似乎還有她身體的餘溫,手心相握的感覺那麽清晰、那麽逼真,卻原來,只是夢一場。
甜蜜溫馨的感覺,瞬間被深深的失落取代。心裏,莫名地悸疼與慌亂,原來,丢了你的感覺,如此的讓人心慌意亂、度日如年。
父親給郭宇涵在市中心買了一套房子,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裝修,郭宇涵被姐姐拉着,無精打采地跟着她,在家俱城逛了半天,中午,找了個餐館吃飯,剛坐下,黃依依趕了過來。姐姐去洗手間了,黃依依坐在郭宇涵旁邊,調皮嘟着嘴,一臉的期待:
“親愛的,你看我有什麽變化?”
她故意擺擺頭,郭宇涵無柰地笑笑,敷衍道:
“頭發換了顏色?”
“不對,再看。”
“口紅換了顏色?”
“還是不對。”黃依依有些不高興了,撅着嘴,臉色沉了下來。
郭宇涵仔細看了看,真沒看出她哪裏不一樣,見她有點生氣了,只好繼續猜測:
“那——換了香水?”
“不對不對不對!我戴了你送的項鏈!這都沒看出來,太沒默契了。”黃依依瞪了他一眼,有些不高興。
郭宇涵靜靜地看着她,聲音淡淡的:
“依依,我們分手吧。”
黃依依正在把玩着餐桌上用于裝飾的一個小飾件,聞言大驚,手上的小飾件掉地上了都不知道,她不相信似的看着郭宇涵,以為自己聽錯了:
“涵哥,你說什麽呢?”
“對不起!我們分手吧。”
“為什麽?”黃依依估計有些懵了,她愣愣地看着郭宇涵,世界仿佛一下子靜止了。
“可能,以前是我錯了,在我心裏,你可能一直扮演着妹妹的角色,我不想欺騙你,也不想欺騙自己的內心。”
“那你為什麽不早說,我們是才認識的嗎?現在,都到了這個時候,你居然告訴我,你一直把我當妹妹?”黃依依氣惱地說道,不争氣的淚水湧出了眼眶。
“我……我……”郭宇涵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看着依依如此惱恨和傷心,他心裏滿是愧疚。
對不起,依依,我本無心傷害你,只是,我卻沒有辦法做出違心的決定。
☆、母女相見
時光荏苒,不知不覺,牛萌萌來到H省兩月有餘。公司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作為辦事處,只有牛萌萌一個人住着,有時,公司派生産或是技術方面的專業人員來這裏處理事情,他們一般住酒店。由于吃飯是自己動手做的,所以,不合胃口的問題解決了,只是,很多時候一個人,有些孤單。
公司在這個城市有幾家客戶,牛萌萌主要負責維護客戶關系,随時為客戶提供服務。周末不上班的時候,她喜歡到附近的城鎮走一走。
A市是H省有名的風景名勝地,離辦事處三個小時車程。這裏有着幾千年的名勝古跡,有着秀麗如畫的風景,吸引各地的人們前來游覽。
星期天,她坐上了早上七點的早班車前往A市。
游覽了幾處名勝古跡,到了午餐時間,她來到景區街市吃飯,飯後她随着人流,順着街道悠閑地逛着。街市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街道兩邊全是商鋪,商鋪前面擺着各種特産攤位,一眼望去,商品琳琅滿目、豐富多彩。
牛萌萌饒有興趣地看着,她一般不喜歡亂買東西,光看看也挺享受的。
走到一個賣竹編工藝品的攤位前,她停下了腳步,目光被一個竹編大花瓶吸引了。
花瓶做的很精巧,色澤雅致,大小合适,魏碧慧一定會喜歡。她想到這兒,馬上上前,拿起花瓶仔細觀摩。
攤主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鄉下男子,他旁邊站着一個十八、九的女孩。牛萌萌拿着花瓶愛不釋手,攤主卻看着牛萌萌發起呆來。
問清楚價錢,牛萌萌讨價還價後,把花瓶放回面前的攤位上,打開背包準備拿錢。她剛把花瓶放下,一只肥大的手就把花瓶拿走了,一個聲音說道:
“這個花瓶我要了。”
牛萌萌一轉頭,見是一個四十多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她一臉的盛氣淩人,她把花瓶放在一邊,又開始翻看其他物件。
牛萌萌有些生氣,明明是我先看中的,憑什麽你買?
她一把拿過花瓶,不卑不亢地對中年婦人說道:
“對不起,阿姨,這個花瓶是我先看中的,我價錢都談好了。”
“你先看中的?你付錢了嗎?你放進包裏了嗎?對不起,小姑娘,這個花瓶我還非要不可。”
說完,中年婦人就沖過來,搶牛萌萌手上的花瓶,她肥大的身軀抵着牛萌萌,兩手用勁,三下兩下就把花瓶奪過去了。
牛萌萌瞪着眼,看着眼前這個龐然大物,她拿着花瓶,挑釁地看着牛萌萌,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情,牛萌萌知道跟這種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她看向攤主:
“叔叔,凡事講個先來先得,這個花瓶應該歸我,對吧?”
“這……”攤主一臉的為難。
他旁邊的女孩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怯生生地說道:
“阿爸,要不 ,我去找廠長來?”
男子想了想,對女孩點點頭,女孩跑開了。
攤主滿臉歉意:
“這位大姐,這位小姑娘,出門在外,都不容易,你們稍安勿燥,我們廠長來了,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
不一會兒,女孩回來了,她的身後跟着一個女子,女子看起來約三、四十歲的樣子,歲月在她身上并沒留下太明顯的痕跡,依舊苗條的身材,配上她高挑的身高,顯得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白皙的皮膚依舊光滑。她沉着臉,微微蹙着眉頭,給人一種幹練、能幹,落落大方的感覺。
胖女人看到那女子到來,猜想到她就是攤主父女口中的“廠長”,立馬就嚷嚷起來:
“我說大妹子,我來的時候,這個花瓶是放在攤位上的,我很喜歡,拿起來要買,這個姑娘居然從我手上搶走了,您給我評評理,哪有這樣的事情?現在的年輕人,怎麽這麽不講道理?”
牛萌萌沒想到她惡人先告狀,但此刻,她卻沒有心情與胖女人計較,她的目光随着那個“廠長”的身影移動,再也沒有任何心思理會其他的事情。
女子來到攤位前站定,她先看了胖女人一眼,沒有說話,再看向牛萌萌,只一眼,她就驚呆了,她定定地看着牛萌萌,居然忘記處理這個搶花瓶糾紛。
牛萌萌和女子對視着,似乎身旁所有噪雜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胖女人看到她們二人,彼此傻看着不說話,有些奇怪,她看了看二人,嘴裏嘀咕道:
“奇怪,這兩人怎麽長得這麽像?”
看到這個情形,攤主父女知道肯定有事,牛萌萌估計也不會要花瓶了,他趕緊把花瓶賣給胖女人,讓她走人。
“你是——萌萌?”女子終于開口了。
“媽——媽媽——”牛萌萌很艱難地喊出了這兩個字,她已經有七年多的時間沒有喊過這個稱呼了,七年來,這個稱呼,只存在于她的心中、腦海中,再也沒有從她口中喊出來過。
文琪的眼淚湧了出來,她顫抖着伸出手,輕輕撫摸着牛萌萌的臉龐,牛萌萌沒想到,她找了她七年,最終,她們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相遇。她心裏百感交集,淚水潸然而下,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激動的情緒,定定地看着文琪,心裏有一千個一萬個疑問想要問她。
同樣的攤位不同的地方還有幾個,文琪一一做好安排,交待清楚後,帶着牛萌萌回到了她的住地。
她們坐着村裏的小貨車,從風景區出發,小貨車在陡峭的盤山路上慢慢地爬着,除了部分水泥路,大部分是泥濘的爛路。貨車整整颠簸了近三個小時,終于到達了目的地——人煙稀少、交通閉塞的山村學校——桃花村求知小學。
牛萌萌站在學校門口,看着學校和周圍的環境,她沉默了。
說是學校,僅有一個不大的操場,幾間簡陋的磚房,升旗臺是用山裏的巨石壘的,棋杆是山上的樹木改制而成。文琪住在最西邊一個小磚房裏,房間不大,裏面一床一桌一個衣櫃,外加一臺很小的電視機,大件的物品就這些,再加上一些鍋碗瓢盆。看到母親住在這麽簡陋的地方,牛萌萌心裏酸酸的,這些年,她是怎麽過來的?
文琪簡單地做了介紹,這是村裏唯一的小學,約有二十來個學生,今天休息,學生們都回家去了。學校以前只有一個老師,文琪來了之後,一直在學校裏當老師。後來,為了幫助村裏人脫貧,她利用村裏現有的竹山資源和祖輩流傳下來的編織手藝,組織村民開辦了一家小型的竹工藝品編織廠,她任廠長,利用自己以前在外面打工學到的管理知識和銷售技巧,負責廠裏的一應事務和産品銷售。她的事情慢慢多了起來,為了工廠和學校的事情兩不誤,又增加了一位老師,就是牛萌萌在街市上見到的那個攤主的女兒——楊芳。這姑娘從小跟着父親長大,母親生下她後,嫌村裏太窮,在她三歲的時候就跑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過。她初中沒讀完就準備辍學外出打工,是文琪勸說她們父女倆,讓她繼續學業,并一直讀到了高中畢業。高考落榜後,她就回到了村裏,文琪帶着她做學校老師,用編織廠賺的錢給她發薪水。
看到牛萌萌愣在那裏,文琪淡淡一笑:
“萌萌,你今天怕是回去不了了,你跟公司請個假,在這裏住一宿,我去後面的菜園裏弄點菜,給你做飯吃。”
牛萌萌機械地點點頭,她沒有心情吃飯,她只想知道母親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為什麽留在了這樣一個人跡罕至、貧困落後的地方。
☆、母親1
小女兒失蹤後,文琪從C市回到家裏。她在女兒睡的房間裏呆了一夜,無法成眠。牛萌萌不知道,那時母親已經向父親提出離婚了,只是為了孩子,一直拖着沒有辦理離婚手續,但其實,夫妻二人已經分開兩年了。
當年,文琪、牛大軍、安然同是高中同學,文琪上學時,是學校有名的美女,追求者不少,牛大軍那時年青帥氣,為人幽默有趣。他不象別的男生那樣,寫情書大膽表白,他每次只是默默地幫文琪打好飯,等她下課了一起吃,生病了帶她去醫院,文琪對他表示感謝的時候,他只是憨憨一笑,也不多話。可能正是這些原因,最終牛大軍打動了她,成為了她的男朋友。高中畢業後,安然繼續深造,畢業後回到鎮上當老師,而文琪父母去世早,她從小跟着哥嫂長大,刻薄的嫂子巴不得她早點辍學打工掙錢,哥哥力争讓她讀到高中畢業,嫂子說什麽也不肯供她繼續讀書,無奈,她只好結束自己的學習生涯。牛大軍陪着她一起南下打工,兩年後,文琪懷有身孕,二人便回家完了婚,沒多久生下了牛萌萌。
在家中的日子雖然安逸,但收入不多,牛大軍閑着無事,又跟着村裏那些無所事事的人學會了打牌,只要一有空閑,便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玩耍,有時,飯也懶得回來吃。文琪只好把年幼的女兒丢給公婆,帶着丈夫外出打工。
幾年後,文琪意外懷孕,喜愛孩子的她,堅持生下了小女兒。
牛萌萌還記得,從生下妹妹開始,父母經常吵架拌嘴。
牛大軍好打牌,在工廠裏做一名普通工人,因為牌瘾太深,精力都花在了牌桌上,在工作上也吊兒朗當,不求上進。而文琪勤奮好學,一直做文職,在打工期間,又堅持自學拿到了本科文憑,夫妻二人對生活及工作的态度、價值觀、思想上慢慢拉開了距離。
文琪回家的第二天,開始在鎮上找目擊者打聽小女兒失蹤那天的詳細情況,她近乎瘋狂的找遍了村裏和鄰村的所有角落,卻蹤影全無。幾天後,她沒跟家裏任何人講,默默踏上了尋找女兒的道路。她印了大量的小廣告,到處張貼,她先從附近的城鎮開始找,只要聽到哪裏有失蹤兒童的消息,她便不怕麻煩地前往确認。
在尋找女兒的過程中,每到一個城市,為了省錢,文琪會選擇最便宜的旅館,吃最便宜的飯菜,有時,饅頭就榨菜也是一餐。她把自己這些年打工的積蓄,留了一些給牛萌萌做學費,剩下的,恨不得掰成兩半花。有時候機會好,她也會臨時找個工作,一邊掙錢一邊繼續尋找。
在尋找小女兒的過程中,她結識了多位同樣是尋找被拐賣兒童的父母,通過他們的介紹,加入了寶貝回家組織。和所有尋親的父母一樣,她也遇到過不少騙子。有一次,有人打電話說,他們那裏有一個小女孩兒,和廣告上介紹的詳情八九不離十,讓她帶上一萬塊的酬金去取人。雖然這樣的騙局也經歷過不少,但只要是看到一線希望,哪怕明知道有可能是騙局,也阻止不了她前往認親的決心。對方一再強調,只要她一個人前往,但她多了個心眼,她找了三個比較熟的尋親父母,讓他們呆在附近,她一個人前往指定地點。
在指定的街道附近,果然有一個小女孩兒,遠遠望去,和小女兒長得挺像的。她一陣激動,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就在她向小女孩走近的過程中,有兩個男人出現在她面前:
“錢帶了沒?”
文琪把包一拍:
“帶了,先讓我看看孩子,如果真是我女兒,錢我會一分不少給你們。”
“不行,我們要先驗錢,萬一你這包裏沒有錢,我們這麽辛苦幫你找到孩子,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說完,有一個男人便伸手過來扯包。
文琪趕緊用雙手把包護緊,嘴裏喊道:
“不行!我必須先看孩子!”
另一個男人過來幫忙,瘦弱的文琪根本擋不住兩個男人的力氣,正在這時,藏在附近的同伴見勢不妙,趕緊過來解圍,那兩個男人見對方人多,放了文琪,跑開了。這時,文琪再看向那小女孩,倏然發現,那小女孩不見了!她一陣難受,跌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回憶起當年的艱辛不易,文琪臉色凝重,眼眶微紅:
“這個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心。那些騙子和那些人販子一樣可惡!他們眼裏只有錢,為了得到錢,不惜毀掉別人的幸福,給別人的心上捅刀。他們永遠都不會明白,有時候,錢根本不算什麽,這世上比錢更重要的是情義,是愛。對我們這些痛失孩子的人而言,騙子們一次次給我們希望,然後又讓希望破滅。他們永遠都不能理解,我們得到那些假信息時的內心歡喜,他們永遠也無法體會,那種從希望到失望甚至絕望的難受心情。”
牛萌萌心疼地抱住文琪,她沒有想到,這些年來,母親是這樣的不容易。當年文琪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村裏,奶奶和村裏的人都告訴她,她媽媽跟着有錢的男人跑了,不要這個家了,也不要她了。從那時起,她的心裏就埋下了仇恨的種子,她恨母親的冷漠無情,也恨那個有錢的男人搶走了她的媽媽。
四年前,文琪接到一個電話,電話裏有人告訴她,說在H省A市附近見到一個小女孩兒,有可能是她女兒,由于打電話的人并沒有談酬金,說純碎只是幫忙,希望天下所有的家庭都幸福,親人能團聚,所以,文琪相信對方說的是真的。
她不遠千裏,趕到這附近,卻突然和報信人失去了聯系。時間已是傍晚時分,她一個人站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村道上,無助到極點。遠處慢慢走來兩個流裏流氣的年青人,看到文琪,立馬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兩個人分開向文琪包抄過來,其中一人笑道:
“這位大姐,這麽晚了,準備去哪兒啊?”
文琪心想不好,她強做鎮定:
“我就住這附近,我親戚在這裏。”她滿口的普通話,一聽就是個外地人。
“你親戚住哪裏啊?這麽晚了,我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路上,跟我們走,我們帶你去找親戚。”
年青人說着,便湊上前,開始動手動腳,文琪奮力反抗,嘴裏大喊“救命!”
年青人向空蕩蕩的四周看了看,yinxiao道:
“你盡管喊吧,你越喊得大聲,我們越喜歡……”
兩人開始撕扯她的衣服,她絕望到了極點,慢慢地力氣小了下去,正在這時,一個男人大喝一聲:
“你們在幹什麽?!”
兩人回頭一看,一個精壯的男子,手裏拿着鐵鍬站在後面,怒視着他們,好漢不吃眼前虧,二人瞪了男子幾眼,悻悻地離開了。
救文琪的是楊芳的父親,他把她帶到附近的學校,跟學校裏的老師交待後,把她安置在學校空置的一間磚屋內。
文琪一路風塵,又受到驚吓,一下子就病倒了,在學校的空屋內躺了幾天,得到了學校老師和學生們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
文琪病好後,學校老師正好有事要外出,便要文琪幫她代了幾天課。
這天中午吃飯時,孩子們都在教室裏吃着從家裏帶來的午飯,文琪無意中走到教室後面,發現角落裏蹲着一個學生,大約七、八歲的小女孩,她正用一個白色的陶瓷杯子吃飯,文琪走近了看,發現杯子裏僅有一點米飯和野菜,完全沒有油水。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麽吃的這麽簡單?
在文琪關懷的目光下,小女孩說出了自己的身世。
小女孩名叫小玉,五歲的時候,父親去世,母親帶着弟弟遠嫁他鄉,她跟着爺爺奶奶生活。去年,爺爺奶奶相繼過世,她被接到堂哥家。堂哥兩口子常年在外打工,她一個人住在堂哥的幾間舊磚房裏,什麽都要靠自己。堂哥一年只給她一千塊錢的生活費,但讓她感激不盡的是,堂哥同意她來學校讀書。為了省錢,她經常在野外扯了野菜自己煮着吃。
看着小玉瘦骨嶙峋的身子和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在生活的重壓下,過早懂事的孩子,總是無來由的讓人心疼。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文琪特別留意了一下小玉,發現她很愛學習,學習效果也不錯。她抽空去了一趟小玉家,看她一個人煮飯,一個人洗衣服,一個人挖野菜,有時候,還幫鄰居放牛、喂豬,鄰居會給她一些米或菜,作為酬勞。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的臉上帶着溫暖的笑容。文琪問她:
“一個人做這麽多事,累不累?”
小玉裂開嘴笑了:
“不累啊,不做事就沒有飯吃,所以我要多做點。”
晚上,文琪久久都沒有睡着。
尋找小女兒已經整整三年了,三年來,她已經記不清跑了多少城市和鄉村,不記得多少次被欺騙、被人欺負,多少次的失望,多少次的難過。心力交瘁的時候,她也想過放棄,但對女兒強烈的思念,讓她咬牙堅持着。三年了,卻毫無進展。她想暫停一下,留在這個純樸的小山村,這裏,有樸實的楊芳父女,有堅強到令人心疼的小玉,還有學校裏那些可愛純真的孩子們。她想盡已所能,多給她們一些幫助。
只是她沒有想到,這一留下來,就一直沒有離開了。
她經常讓小玉跟着她一起吃飯,她盡量給小玉她力所能及的幫助。後來,在她的籌辦下,村裏的竹工藝品廠逐漸有了收入,雖然收入大部分分給了參與工廠所有事務的村民,但經得村民同意後,她從利潤中留取一小部分,作為維護村裏公用設施及補貼極端貧困的家庭的費用。
“可是,為什麽您一直不回家看我呢?難道您一點都不想我嗎?”
文琪愛憐地看着女兒,疼愛地說道:
“我怎麽會不想你!我做夢都想見到你,你還記得,我有兩次回去,到學校裏看你,你卻不願意見我……我知道當時你年紀小,有些事情你想不明白,但不管你怎麽對我,我對的愛,從來沒有絲毫減少。這些年,安然一直給我發你的照片,告訴我關于你的一切消息。你所有的學費、生活費,我也通過安然轉交給你,我希望你過得好一點,不受委屈。我也相信,你漸漸長大,有些事情就會慢慢想明白,我很欣慰,我的女兒,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母親2
牛萌萌還很清楚地記得,妹妹失蹤的第二年秋天,媽媽回來了,當時她住在學校宿舍,安然老師把她叫到自己家裏,她推門進去的時候,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聽到開門聲,那人轉過頭來,牛萌萌發現,那竟是一年多未見面的母親。
文琪看到牛萌萌,欣喜激動,走過來就想抱抱女兒,牛萌萌卻一臉冷漠,她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就好象看一個自己很讨厭的陌生人。
文琪一下子愣住了,伸出來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想了想,又趕緊從包裏拿了新衣服、學習用品,笑道:
“萌萌,看,媽媽給你買了什麽,都是你最喜歡的,過來試試,看我的寶貝女兒漂不漂亮。”
牛萌萌依舊站在原地不動,文琪拿着禮物向她走過來,她卻一直往後退:
“你這個壞女人!你跟有錢男人跑了,不要爸爸,不要我!妹妹不見了,你也不管,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滾!”
文琪心裏一涼,一個站立不穩,身子晃了幾晃,顫聲道:
“萌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她确實向牛大軍提出了離婚,但她從來沒有想過不管孩子,兩個孩子都是她的心頭肉,只是,她該怎麽和未成年的女兒說呢?
文琪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在尋找小女兒的這一年中,她風餐露宿,吃盡了苦,她從來未曾皺一下眉頭,因為,心中還有希望啊。可是,大女兒的這席話,卻深深傷了她的心。她努力調整了一下情緒,慢慢走向女兒,努力擠出笑容:
“萌萌,你聽我說……”
“我不聽!你這個壞女人!我不想看到你!”牛萌萌大喊道,大顆大顆的淚水滾落下來,她惱恨地看了文琪一眼,轉身沖出了安然家。
文琪一下子癱倒在地上,安然嘆了口氣,無聲地摟住了她。
她後來又回去過一次,也只敢遠遠地,偷偷看幾眼女兒。
牛萌萌記得,從妹妹失蹤後,父親一直呆在家中,農閑時到城裏找點活兒幹,掙點小錢,農忙時在家侍弄那幾畝薄田,換一點口糧。稍有點錢,他就拿去打牌了,她的學費、生活費,都是安然老師交給她的。随着年齡的增長,她漸漸懂事,突然好象明白了些什麽。她一次又一次地勸父親戒掉牌瘾,安心找份工作,好好過日子,但牛大軍每次只是一笑了之。她對父親既心疼也無柰,也慢慢明白當初母親的處境。
人有一點年紀總是好的,越來越能體諒到他人生活的不易,也越來越能夠理解一些人的選擇。
“媽媽,您早就不愛爸爸了,對嗎?”
文琪臉色凝重:
“你爸爸?他……還算一個好人。我可以把他當哥哥,當親人,卻無法再有愛的感覺。可能,是我想法太多,我心中的愛情,不僅僅只是剛認識時的愛慕與傾心,更應該是兩人相攜着共同成長、共同進步。年輕美豔的容顏終将老去,唯有心靈的共鳴才能維持感情的長久。這些年來,為了追求質量更高一點的生活,我一直向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努力着,而你爸爸,卻停在了原地,不思進取,對家庭沒有太多責任心,只想打牌混日子,稀裏糊塗過一輩子。而這,不是我想要的。”
“媽媽,那您……為什麽不回C市?”遲疑了一下,牛萌萌還是問了這個問題。
“自從你大學畢業後,我聽安然說,你在C市找到了一份工作,我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