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棄犬
夏季的雨來得突然又散得快,第二天清晨時灰蒙蒙的天完全放晴了,洗去塵埃和陰霾的天空晴朗無雲,廣闊的湛藍色裏透着一點淡綠。
林瓷書帶着小貓坐上開往寵物醫院的公交,家裏沒有适合攜帶的容器,他只能用幹淨的外套裹住小貓,把她抱在懷裏。
小貓雖然年幼,卻十分懂事,在去寵物醫院的路上一直安分地趴在林瓷書的懷裏,偶爾探出頭,好奇地張望車窗外的景色。
公交從居民區向着寵物醫院所在的中心街道駛去,零星紮根在道路兩旁的高大樹木投下斑駁的影子,散開的枝桠落在車窗上,溫柔地輕拂冰冷的玻璃。
玻璃上的樹影從小貓眼前一晃而過,她伸出爪子努力去觸碰,卻撲了空,胸前的長毛随着動作蹭過林瓷書的手背。
林瓷書低下頭,被抓包的小貓揚起頭,一臉無辜地看着他。
他想起昨天晚上小貓打斷克裏斯的情景,勾起唇角很輕地笑了一下,屈起手指輕輕刮了刮小貓的鼻子。
小鎮的寵物醫院只有兩個站的距離,公交行駛了不到十分鐘,林瓷書就看見了醫院的招牌。
他在附近的公交站下了車,沿着小路朝前走了幾十米,看見了等候在門口的克裏斯。
寵物醫生熱情地招待了他和小貓,為他們辦理好挂號手續,領着一人一貓去了二樓的診室。
寵物醫院的診室與手術室連通,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可以看見手術室裏穿着綠色無菌衣的醫生在走動。
林瓷書在診室的門口停住了腳步,空氣裏若有若無的消毒水味道令他有些反胃。
克裏斯将小貓放到診室的桌上,轉頭看見皺着眉的林瓷書,“我給她做個全身檢查,你要進來看嗎?”
小貓趴在克裏斯的懷裏,睜着一雙圓潤的綠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林瓷書,小聲地“喵嗚”起來。
她又露出了可憐依戀的表情,脆弱的姿态觸動了Omega心裏那根敏感的弦。
林瓷書擡手按住隐隐脹痛的額頭,吐出無聲的嘆息,在小貓充滿祈求與期待的注視下坐到了她的身旁。
有經驗豐富的寵物醫生在,小貓的體檢做得很順利。
她比許多家養貓都要溫順,除了測體溫時不舒服地叫了一聲,其餘的時候都乖乖地枕着林瓷書的手,配合地做完了抽血采樣。
“真乖。”克裏斯揉了揉小貓抽過血的前爪,往林瓷書手裏塞了兩顆凍幹。
林瓷書愣了愣神,靠在手邊的小貓聞到了凍幹的香味,抱着他的手使勁蹭了起來。
“給小貓的獎勵,只要她做得好就給獎勵幾個,這樣可以培養她的服從性。”克裏斯耐心地解釋。
林瓷書将手伸了過去,迫不及待的小饞貓迅速叼起一顆,歪着頭努力地吧唧着嘴。
克裏斯和藹地笑着,毫不吝啬地贊美道:“她真可愛。”
“我把樣品送去化驗。”她指了指診室上方的櫃子,“那裏有玩具,你可以陪她玩一會。”
林瓷書點頭應下,但沒有去拿櫃子裏的玩具,因為小貓有些困了,在克裏斯走後不久就眯着眼趴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他摸着小貓的後背,一邊在手機上搜索養貓的知識,消磨了大半個小時的時間,克裏斯拿着檢查報告回到了診室。
小貓的體檢結果與她判斷的相差無幾,只有輕微的營養不良,沒有生病或受傷,身體還算健康。
克裏斯推測她流浪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周,只是遇到了罕見的夏季暴雨,才會看起來那麽狼狽。
“雖然沒什麽大問題,不過還是需要打疫苗和驅蟲。”和善的寵物醫生從抽屜裏摸出一把注射器和沒有拆封的疫苗。
于是小貓抽完血後又挨了一針,或許是沒有睡醒,針紮進後頸時沒有太大的反應,反而趴在林瓷書的手上再次打起了瞌睡。
克裏斯把體檢報告和登記疫苗信息的小冊子遞給林瓷書,“你要養她的話,家裏還需要添置一些東西,可以去一樓的寵物超市看看。”
“你知道需要買什麽吧?”她說,“如果不确定要買什麽樣的,可以問問超市的同事,她會告訴你。”
林瓷書抱着小貓離開診室,沿着牆上貼着的指引朝電梯的方向走去,在經過一扇挂着“領養中心”牌子的玻璃門時突然停下了腳步。
克裏斯昨天曾提過可以将小貓送來醫院的領養中心,不過林瓷書決定收養她,這個提議也就被兩人默契地放下。
玻璃門後隐約傳來幾聲尖銳的狗叫,林瓷書在門外駐足片刻,輕輕推開了玻璃門。
小鎮的寵物醫院規模不大,領養中心裏待領養的寵物卻不少,高高疊起的金屬狗籠裏趴着各種流浪狗。
陌生人和小貓的到來猶如一顆投入湖水的巨石,狗籠裏的小型犬興奮地吠叫起來,尖銳的狗叫聲吓得小貓縮了縮脖子,也驚動了角落裏的醫生。
他似乎正在記錄什麽,手裏拿着一個文件夾,厚厚的塑料板拍在鐵制的狗籠上,巨大的聲響震住了狗籠裏亢奮的小型犬。
林瓷書皺了皺眉,醫生瞥見他,上一秒還滿是厭煩的臉已經挂上了公式化的笑容。
“你是來領養的嗎?喜歡什麽樣的狗?”他開始向林瓷書推薦趴在籠子裏的流浪犬。
林瓷書搖了搖頭,說:“只是随便看看。”
他的懷裏還抱着小貓,沒有離狗籠太近,隔了半米的距離遠遠地觀察着籠子裏的流浪狗。
除了一些異常亢奮的小型犬,待在領養中心的狗大都精神萎靡,一些見到他還會敷衍地甩甩尾巴,更多的只是擡起頭掃了一眼就不再搭理人了。
林瓷書在它們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犬科動物該有的活力,這個地方比起領養中心更像是囚禁犯人的監獄。
他慶幸自己沒有把小貓送來這裏,沒有讓這個懂事又愛玩的小生命忍受被限制自由的酷刑。
在領養中心站了一會,林瓷書決定離開這個充斥着壓抑氣息的房間。
臨走前他最後多看了一眼腳邊那個關着一只黑色長毛狼犬的籠子,卻意外瞥見了貼在籠子右上角的标簽。
标簽寫着狼犬的信息和時間,好巧不巧就是明天。
林瓷書又看了看其他的籠子,發現它們的标簽都沒有标注時間,唯獨這一只有。
他猜測大約是有人領養這只狗,标簽上标注的是新主人來領養它的時間,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串黑色的數字有些古怪。
林瓷書壓下心裏突兀升起的煩悶,叫住了即将離開的醫生,“這上面寫的時間什麽意思?”
醫生瞥了一眼他面前的狗籠,随口答道:“安樂死的時間。”
安樂死。
林瓷書抱着貓的手顫了顫,懷裏的小貓擡起頭,直直沖着醫生哈了一聲。
醫生無緣無故被貓警告,臉上虛假的微笑再也挂不住,溫和的态度蕩然無存。
他用力拍了拍狼犬的籠門,“這條狗在醫院待了很久,沒有人願意領養它,一直占用醫院的籠子,等過了标簽上的時間就會把它送去安樂死。”
林瓷書想起一些糟糕的往事,眉頭緊緊地皺起,聲音也冷了下來:“你們為什麽有權決定他們的生死?”
醫生無所謂地慫了聳肩,“這是規定,我也沒有辦法。”
“如果你覺得可憐可以帶走它。”他不懷好意地笑起來,“這樣它就不會被安樂死了。”
醫生撂下輕浮的話語後徑自離去,林瓷書抱着小貓站在狗籠前,和趴在籠子裏的狼犬對視。
寵物醫院的資源有限,長時間沒有被領養的寵物會安樂死,這只狼犬只剩下最後一天的時間,過了今晚,她就會被送去安樂死,新的被救助的流浪動物會住進她空出來的籠子,接替她的位置等待人類的審判。
林瓷書不是不能理解寵物醫院的做法,但他不喜歡這些人高高在上決定弱小生死的姿态。
“喵——”小貓掙脫了林瓷書的懷抱,輕盈地落在地上,貼在從籠門之間的縫隙來回聞嗅。
一直消沉趴卧在籠子裏的狼犬擡起頭,小心翼翼地湊上去,輕輕碰了一下小貓的鼻子。
小貓豎起的尾巴顫了顫,輕輕拍打着林瓷書的小腿。
她不停在他的腿邊來回打轉,又直立起上半身,仰起腦袋蹭着他的膝蓋,似乎在撒嬌讨要什麽。
林瓷書扶着狗籠慢慢蹲下,摸了摸小貓的腦袋,“你喜歡她嗎?”
回答他的是一聲柔軟的貓叫。
林瓷書沒有給予小貓回應,緘默地撫摸着自己的愛寵。
小貓蹲在地上,望向他的碧色眼睛緩慢地眨着,狼犬安靜地坐在狹小的籠子裏,靠着冰冷的籠門看着他們。
她表現得很平靜,不似其他籠子裏的小型犬那樣激動地碰撞籠門試圖親近人類,也沒有發出嗚嗚的叫聲博取同情,仿佛要被安樂死的不是她。
收養流浪到花園的小貓并非林瓷書的本意,領養一只即将被安樂死的成年狼犬也不在他的計劃內。
盡管他來到這座小鎮本身就沒有什麽計劃和意義,只是母親留下的遺産有這麽一個去處,才在迷茫和糾結中選擇抛下過去的一切在此定居。
林瓷書失去過很多,也被惡意剝奪過本該屬于他的東西,很多時候他都沒有選擇和拒絕的權利,只能徒勞地接受現實。
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脫離了林家的桎梏,不再囿于身份的限制,不會再被裹挾綁架着做出違心的選擇,能夠随心所欲地決定自己的每一個選擇。
例如拒絕小貓的請求,做個無關的看客,高高在上地冷眼旁觀狼犬悲慘的命運,看她被人草率地奪去未來,就像父親曾經對他做過的那般。
林瓷書抱起蹲坐在面前的小貓,撫着她的後背輕聲說道:“我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