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說不租
蘇景早上醒來時聽到易軒在客廳打電話。
易軒這邊是兩居室,次卧做了辦公區,只有一張床,他讓給了醉酒的蘇景,床很寬敞,床下鋪着柔軟的地墊,不擔心蘇景掉下去摔着。
他自己在客廳的沙發上将就着睡了一晚,清晨是被張芸的來電吵醒的。
張芸打過來問易軒在不在家,說自己煮了粥待會兒給他送過來。
易軒少有地沒那麽理直氣壯地拒絕她,看了眼卧室的房門遲疑了下,說自己周末不休息,這會兒并不在家,讓她不要送了。
他不擅于撒謊,說得有些磕巴,或許是他加班成了日常,或許是張芸從未真正了解過他,總之她絲毫沒有聽出來,難得沒有多餘念叨就挂斷了電話。
騙媽媽說自己不在家的小男孩。
哈哈。
蘇景閉着眼睛默默地想,你真的是直男嗎易軒?我也不是女孩子,你在心虛什麽。
他沒有斷片兒,什麽都記得。
昨晚他一直覺得自己并沒有很醉,覺得自己想清楚了一些事情,現在看來又好像是盲目自信了。
肯定是醉了。
醒着的狀态絕不可能放縱自己生出那樣的貪念的。
易軒發現他醒着,擡手扣了扣門框。
他似乎也不太自在,問蘇景,“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沒有沒有,”蘇景酒醒了,不像昨晚那麽随性,變得拘禁又客套,“平常生物鐘就是這個點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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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軒有話跟蘇景說,昨晚蘇景不清醒,他找不到氛圍。今天蘇景過于清醒,他還是找不到氛圍。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擅長的事情原來很多,面對蘇景,連說話這麽簡單的事情都變得舉步維艱的感覺。
只是猶豫了那麽一會兒,蘇景已經穿好衣服疊好了床。
“你……要走麽?”易軒有些不甘心地問。
“我有事的,”蘇景解釋,說完怕他誤會,又給解釋附加了一層解釋,“不是相親,那個是瞎扯的。是約了去看房子。”
看房是正事。
就算沒事也不能強拽着不讓人走。
易軒“嗯”了聲,“我知道,你昨晚說過了。”
“哦,是嗎。”
易軒想了想,又問,“今天休息的話,晚上要不要……”他在腦海裏翻找着适合他們眼下這個狀态的詞彙,一個詞一個詞地刷下去,哪個似乎都不合适,最後只好說,“要不要去我哥酒吧玩?”
“啊?”蘇景愣了下,又說,“玩什麽。”
“他那裏每逢周末會辦小型聚會,比較……”易軒笨笨地挑了個詞,“解壓。”
蘇景感覺他似乎不那麽運籌帷幄滿眼自信了,笨嘴拙舌的樣子顯得有點可愛,就故意逗他,“我看起來是活得很焦躁嗎學長?”
“不是,”易軒有點急切地說,“是你昨晚一直吵着要看解壓視頻,我想你可能需要發洩。”
“再說吧。”蘇景內心糾結,沒有一口答複,“說不定下午又要臨時被拉回去加班。”
手機響了,蘇景接起來,跟那位房主的助理孫先生溝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你這裏離南湖景公寓有多遠?”
昨夜醉酒不清楚路線,蘇景維持着通話問易軒。
“這裏就是南湖景。”易軒想着別的事情,心不在焉地答複他。
蘇景啞然了片刻,對孫先生說,“我在附近了,您到了聯系我就好。”
他挂斷電話忙着要走,易軒輕輕握了下他的手腕又匆忙松開。
“那我下午打給你确認要不要去玩可以嗎?”
蘇景盯着他迷惑地看了會兒,然後點了頭。
他察覺到易軒有話要對他說,需要一個更适合說話的場合。
“不加班的話,”蘇景說,“就去。”
易軒淡笑,說“嗯”。
“走了?”蘇景好像不那麽客套了,歪着頭微帶俏皮地問。
好像在說“這次你應該沒有別的什麽話要說了是吧?”
易軒再次“嗯”了聲,又确認了一遍,“下午聯系。”
“好。”
蘇景出門,走到小區正門口,孫先生恰好打來,他接通,“米色風衣是您嗎?”
孫先生笑,“是我。”
他擡了擡手,朝蘇景走過來,兩人一同返回小區,路上孫先生給蘇景介紹房子的情況。
“是我們家少爺在住,位置很好,”他指給蘇景看,“那邊靠湖那棟。”
“……”蘇景擡眼看去,有點懵。
他剛從那棟出來。
沒記錯的話,易軒住的就是三樓。
一梯一戶,一棟兩梯,分隔在東西兩邊,中央連廊位置被布置成了雅致的空中花園。
孫先生口中這個“少爺”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易軒……
下電梯的時候蘇景隔着連廊望了眼,無意間看到了西邊戶的大爺提着只鳥在花園裏遛。
那大爺看上去少說有七十歲了,應該不至于被稱為“少爺”的。
所以另外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也差不多補齊了。
蘇景萌生了退意,意識到這棟房子的情況可能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複雜,卻找不到不去看的理由。
說什麽?總不能告訴孫先生自己剛在他們家少爺床上睡了一夜出來……
路程實在太極限,他發過燒又醉過酒,頭腦混沌得厲害。
等到張開嘴想說點什麽的時候,孫先生已經帶他到門邊擡手按下了密碼鎖。
他只來得及按了兩個數字門就從內部被拉開了。
易軒撐着門框立着,眼睛冷冷地掃過孫先生……
再蹙眉看向孫先生身邊低頭在找地縫的蘇景,茫然了一瞬之後,眉頭更深地蹙起。
孫先生的手還維持着輸入密碼的姿勢僵在半空,許久之後才僵硬地喊了聲少爺,“夫人說……”
“說我不在家。”
易軒舌尖抵了下腮,眉毛壓下來。
好兇……
沒有爆粗口,但語氣和表情寒得像是結了冰,非常吓人,壓得人連狡辯的念頭都不敢有。
蘇景從未見過他這副樣子,感到陌生又淩厲,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易軒靠在門邊沒有讓開,目光越過蘇景對孫先生說“站着別動”,返回客廳拿了手機,撥通了張芸的電話。
“解釋。”他說。
張芸沒反應過來,問他解釋什麽。
易軒沒有耐心等她,按下免提看了眼孫先生。
孫先生在他的眼神威懾下下意識地開口喊了聲“夫人”。
“少爺在家裏,和租客撞上了。”孫先生語帶顫抖地說。
易軒關掉了免提,再次對張芸說,“解釋。”
這件事看來是真的惹到他了,他壓抑着呼吸,惜字如金地命令。
“解釋什麽?你騙我說自己不在家還有理了?”張芸氣急敗壞地倒打一耙。
易軒累極了地仰頭呼氣,“不要說不相關的。這房子是我自己的錢買的,我還住在這裏,你趁我不在家擅自做主給我租出去是什麽意思?”
“我能有什麽意思?你說我什麽意思?你還記得自己是爹生娘養的嗎?還知道自己有個家嗎?你多久沒回過家了,啊?想搬出去住,可以!把婚結了,我出錢給你換江景大平層……”
“你還怪我擅自出租你的房子了是嗎?你為什麽不反思自己做了什麽把自己的母親逼到用這種方法逼你回家的地步?現在已經開始跟我分你的我的了?你說這話不覺得虧心嗎?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家裏供你吃供你喝供你讀書識字長本事,現在本事學到了開始跟你爹媽分你我了?我告訴你易軒,你整個人都是我的!”
“我租你的房子了,我租的,怎麽了?你要報警告我嗎?我不是沒有好商好量地找過你,這一整年我一直在給你機會,是你……”
易軒仰靠在門邊,如同過去每次張芸喋喋不休地指責抱怨他時那樣,梗着嗓子安靜地等待她把話說完。
張芸總是罵他拽,罵他死犟死犟的不貼心,卻從來都沒有想過他在過去這些年裏永遠維持着平靜,一遍又一遍從頭到尾地聽完她毫無新意的委屈和怨氣需要花費多大的溫柔與耐心。
只是這次易軒心情相較以往有些不一樣。
因為蘇景的存在,過往的麻木之外又被塗抹上了一層難堪,偏偏張芸的憤怒也比往日來得更深,越說越遠,像是永遠也不會停下來,她無意,卻又極致殘忍地,非是要把易軒在蘇景眼裏所剩無幾的榮光也盡數砸碎了才甘心。
“我本來這周打算回去的,雖然從來沒有愉快過,但我念及你是真的愛我一直在忍。”易軒終是沒忍住打斷了她,“過分了,真的。”
張芸被他溫吞到如同心死的語氣吓到了,止住了聲音。
“我不需要你的江景大平層,也不會如你的願接手企業或跟你選定的人結婚。如果你堅持認定我的命是你給的那我可以把它還給你,如果你不要我的命,就請離我的生活遠一點。”
易軒說完沒再理會張芸的反應直接按掉了通話。
他視線落到蘇景臉上,蘇景一時沒有控制好表情,滿眼詫異地望着他。
易軒難受地轉開了視線,手撐了撐門框,“蘇景,我不是沖你,但這套房子不租。”
他像只剛剛嘗試着想要展開肚皮就被人被強行拿鋒刀犁開了胸膛的刺猬,羞恥而憤怒地拔下了背上的尖刺橫插在血淋淋刀口上護住傷痕,再也不要展示一絲絲柔軟。
很憤怒,憤怒自己為什麽要生在這樣一個讓蘇景隔着電話聽着都會驚掉下巴的奇葩家庭……
也憤怒為什麽偏就是被蘇景見證了這樣該死的場面。
蘇景幾乎是在他開口的同時收斂起了詫異的表情。
他只見過易軒在校園和職場的光彩面。
他淺薄地以為那是全部的易軒。
男孩個子瘦高,平日裏的光環被母愛的刀刃刮去,脊背微微塌下去,擋在門邊的時候竟顯得有些單薄,脆弱得像是要碎掉了,卻倔強地收攬着自尊,強撐着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落魄。
蘇景意識到自己的驚訝比電話裏的聲音更深地傷害到了易軒。
他很快收住了情緒,沒去管那個孫先生會怎麽編排這一切,像自己曾經遭受難堪時易軒對他的那樣,勇敢地走上前攬住了易軒的後腦勺。
易軒比蘇景要高一些,蘇景把他的頭壓下來,讓他貼上自己的肩。
“我理解的易軒,”蘇景輕輕擁抱住他的背,耐心地理順他的委屈,然後問他,“那我們晚上還約會嗎?”
那個詞易軒想過,覺得沒确定心事直接這麽說對蘇景不尊重所以過掉了。
蘇景這麽直白地問出來,他心裏很酸,不知道說什麽。
蘇景等不到回答也沒有生氣。
“很過分,你發脾氣是對的。”他說,“但不是丢臉的事情。我用了四年才想明白原生家庭的難堪不應該由無辜的孩子來背負,現在我都不躲你了,你也不要躲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