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二,前些時刻我還想着你會不會也熱得睡不着,趕着空兒到這院子裏坐坐。”他拎着顯天長戟往旁邊移了移,随後又大腿一挑把顯天長戟放到石頭凳子旁,大方惬意,風流無羁地與我道:“今日着實熱得慌,大哥在屋裏也有些睡不着。不如小二留下來,同大哥說說話。”
我腦子裏思忖着怎麽回去折磨鯉魚美人,口頭上卻靈臺無限清明地問:“大哥要小二陪着作甚。幾百年來,你這心裏嘴裏哪次不是惦記着未蒼那嫂子。如今未蒼嫂子不再,你便想着方兒地把自己懷揣了一肚子的寂寞空虛冷往小二這邊倒。大哥,你也不也此感到那麽絲毫兒些許愧疚?”
他愣一愣,悠哉悠哉地支手躺在,嘴裏邊想着我剛才那句話。
一邊思考一邊自言自語:“離開了蒼蒼,大哥的寂寞空虛冷真就那麽地……那麽地突出明顯麽?”
我實心實意地走過去。雖然此刻心裏百轉千回地想回到寶雀宮裏收拾人。可現下大哥這麽一路空虛寂寞冷,我這個做親妹妹地也不能看着不管。
小影識趣,身影一會兒便從夜色離開,不到片刻,又突然出現在跟前。
只是手裏多了一個盛了滿滿一盅酒的白色酒盅,另有兩個小瓷杯玲珑剔透。
他伶牙俐齒地客客套套了一番:“小影曉得将軍少爺和公主要酣暢淋漓地喝一頓。所以早早備了這盅桃花釀。”眯眼一眨,貌似想要提醒我趕緊抓住時機,同大哥就鯉魚美人一事做些深入的溝通,最好巧舌如簧,溝着通着一次性将鯉魚美人給掃出去。
只遺憾,此時此刻這美妙的計劃要幻滅成空了。
“小二。”
大哥從沒有這麽平靜地同我說過話,如同暗夜深深劃出的一條詭異的天痕。
“怎麽了?”我說,“未蒼不在,大哥就絕望地成了這般模樣麽?”
“你的眼睛一直……一直是最漂亮的。”大哥突然怔怔地瞧着我,就連石凳一側的顯天長戟不小心被手臂帶到地上,他也沒發現,“只可惜現在不是了,現在……不是了。”
我吐吐舌頭,不解其意。
但我想,這也許就同我的丢失的眼魂有些關系。
曾經的事情大多我還記得。我的雙眸是清微最奇特的,即便後來失明,眼珠子卻還是水汪汪地沁出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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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我自己看不見。
七七那時候總同我打趣,她說:“公主,你真是太奇怪了。旁的人失明,不是眼珠子沒了,就是眸光暗淡無星。可七七頭一次見到,你失了明,卻還有這麽兩顆明亮的,看不出絲毫破綻的眼珠。”
我那時就笑:“那是當然,你為何驚訝成這個樣子?難道你不曉得我是這清微最最漂亮的孔雀美人麽。既然是最最漂亮的,那在旁人心裏,我就算哪天掉了些什麽,也照樣明眸善睐,肌膚如花,深得人心。”
七七知我自戀,又不好說教,只得小聲嘀咕。
那時我雖看不見,可是七七私底下皺眉頭,向我吐舌頭示威卻是不質疑的。
想着她區區一只螢火蟲,也是承着恩情來我清微的。她要是無故欺負我個瞎子,那必得好好防着。所以我得靈畜恢複光明的頭等大事,便是将七七這只小小侍婢觀察個透。
包括大哥是怎的遇上她,怎的救下她,怎的留了她都一一打聽清楚了存在腦子裏。
所以但凡她說不過我而生氣郁悶的時候,她最會做的就是用自己紅潤的小舌頭去添高高的鼻梁。然鼻梁高得有些明顯,她舌頭夠不着,因此在最大限度裏便只得夠到上紅唇。
而且有時擠眉弄眼,霎是調皮可愛。
但是,七七同木仙私奔而去,我也不曉得她生氣郁悶還會不會沒形象地朝她的心上人撒嬌了。禁不住彎了彎唇,大哥的顯天長戟卻朝我身前的石桌磕了磕。
我沒反應,冷氣寒光一滞,猝不及防道:“我們繼續吧,繼續吧,嗯。大哥,我們……我們說到哪兒了?”
大哥的腦袋重重垂下去,似落到石桌上哐當一聲響:“小二,我們這……這還沒開始呢。”
“……”大哥說我心不在焉,便沉着臉一味地和我碰杯。雖然我的酒量也不是那麽勉勉強強,但是要同大哥對酒,那我可是太弱了。
“今晚上的月亮……月亮真早!”
大哥捏着酒杯:“哪一天晚上的月亮不是這個時辰?”
我幹笑了聲,指着月亮道:“呵呵,呵呵。我說……我說今晚上它特別的亮。”
“以往,曾經……”大哥的二郎腿放下來,胳膊肘往我移了移,一雙眼睛從下巴盯到我的額頭,手指着頭頂上那東西,神秘兮兮地說,“它……它每天亮地都不大一樣?”
這語氣裏有些莫名的古怪,仿佛在說。你白癡啊,今日又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星宿君會特別地在月亮旁邊燃些光燭麽?
“大哥,天色已經很暗了。你這麽晚睡對皮膚不好的,未蒼的皮膚很好,你的皮膚卻是這樣,小二覺着,他定然會嫌棄你了。”
大哥一度以為自己長得很可以,所以在這種永遠說服不了的基礎上,必得加個讓他那顆孔雀心動動的緣頭。
從大哥斷袖起,我就知道這個緣頭注定跟他那個至死方休的心上人未蒼脫不了幹系。
所以彼時,我曉得,只要提提未蒼,這大哥估摸也就乖乖就範了。
正這麽意猶未盡地思着,大哥卻湊攏了過來,鼓着一雙紅紅的大眼珠對我道:“小二,我的皮膚真的……真的黯淡無光,暗地淡地連小蒼蒼也會把我抛棄麽?”
雖嘴巴朝我說着,眼睛卻瞅向了耷拉在我身後疑惑不定的小影。
小影算是我的心腹,就适才我們月夜下達成一致的關于折磨人的算計都是惟妙惟肖的。是以我只擠了擠右眼,她便誇張地俯下來身來拉住大哥,一副凄凄怆怆的神色應和道:“大公子,大公子,真的,是真的……公主說得沒錯,你的皮膚……越來越差了。”
哇一聲,大哥鬼哭狼嚎了起來。
接着噤若寒蟬,依舊把我盯着,嬌憐地撫着自己的臉蛋:“小二,大哥……大哥的膚色真的……真的暗淡了麽?”
我暗暗偷笑了番,一如既往地把頭砸下去:“真,真。大哥,小二說的話比鐵還真。”
既是我這個親妹妹說的話,他多少還是要信的,于是收了顯天長戟,一路狂奔進內室。
若是我阿娘在家,那家夥鐵定會被她痛痛快快地罵一頓。
設身處地地想想,一個好好的寬敞的房間被大哥折磨成狗窩,一個本該是孔雀窩的房子蛻變成不倫不類的狗窩,這孔雀窩中的女主人不該有所口頭警告?
“小影,我們走!”瞧着大哥失魂落魄的背影,我一猛子跳起來,拍着小影肩膀興奮道。
“公主,去哪裏?”
無奈小影記性差,剛剛讨論把鯉魚美人鋪蓋帶卷地扔出清微的大事就這麽被她抛至九霄雲外,我微微有些心酸。我潇灑地一提裙,提醒于她:“還能做什麽,趕人去呗!”
“對,趕人去,可不能再叫那壞女人救我的長耳朵了。”握緊了個小拳頭,咬牙切齒地做出狠樣。
待着回到寶雀宮裏,房中卻沒有了那鯉魚美人。
盡管我費盡心思将床板上三床暖呼呼且香噴噴的棉被一掃而光,也沒見着半個紅彤彤的影子。抄回廊左瞧右聞,才一時驚覺,香氣怪異的鯉魚美人去了我最最歡喜最最寶貝的廚房。
“幽躍公主廚藝真是……不錯。”廚房內,大哥張開血盆大口,正将一塊美味的肉丸夾進自己的嘴巴裏,用紅紅的舌頭舔了舔唇上的油漬,趣味盎然地誇贊道:“天下間除了我娘以外,再也沒有見過像幽躍公主這般廚藝驚人的仙子了。”
“風大哥實在擡舉我了,這也是我娘□□的好!”鯉魚美人一張臉勉為其難地紅了紅。
大哥的筷子也在這個時候放下了:“對了,我聽說天後作主,給你擇了一門親事,不知道幽躍公主意阻哪位神君?”
“他是……”幽躍公主扭捏了番,嘴角上挑,“風大哥莫要取笑我了,那是天後娘娘多飲了幾杯,誰知道不是同臣子們開玩笑,我……”
真不知這是如何地歲月更疊,竟然滄海桑田地讓大名鼎鼎的鯉魚美人性格百轉千變。
初初遇她,只覺得幼稚刁蠻,而今覺得她同大哥的相處,倒是哪府哪閣裏養着的大家閨秀。
“小二,你還準備聽到什麽時候?”
指尖竹筷于風中直竄,嗽地一聲釘在了右肩靠着的廊柱上。
我曉得,這出了名的斷袖鬼,他發現了我。
“大哥,看你這陣勢,是準備讓阿爹阿娘重新給你添個妹妹吧!”
我拔出那竹筷,興師問罪地說。他移了板凳,推到我跟前,斟了一杯酒遞給我,笑眯眯地彎了眉眼:“那哪兒能,有你這麽一個妹妹就夠折騰人的了。”
他嘴角抿了抿,似有得意神色浮上面頰,“不過若能得到幽躍公主這樣乖巧的妹妹,興許哥哥還省了不少心。”
看來哥哥的胳膊肘已經拐到鯉魚美人身上了。
“是是是,幽樂公主哪裏都好,人美,心美,全身上下無可挑剔。就連我那未蒼小嫂子都比不上她。唉。”我甩着絲絹,悠哉悠哉。
不信這家夥不乖乖就範。哪知聽我一說,他也急了。雙腿一伸立起來,着急道:“好妹妹,這話可千萬別同蒼蒼說。他呀,總愛多想,雖然口頭上表現地大方,可是心裏不知道怎麽胡思亂想呢。”
“哦,哥哥是在求我了?”我俏皮道。
他拱手作揖:“對,求你。行行好!”
“那你覺得哪個妹妹是世上最好的?”
哥哥讨好地回答:“自然是小二。”
聽了這話,我也不好與她多做計較。
饒是鯉魚美人有些不大高興,有禮地欠了欠身,笑着從袖子裏摸出一張請帖。
請帖上老大的一行字。幽躍公主同塵淵上神大婚字樣。草草卻不失莊重。
我看後不禁一愣,怒氣沖沖地扔到她的懷裏:“我說,你從哪裏胡謅出這些東西?”
她不置可否地一笑,指甲摩梭着帖上的金色字樣,笑地得意:“這東西雖然現在是胡謅的,可過不了多久就真的成真了。”她繞着我走了一圈,“到時候妹妹可要準時來到我府邸,喝姐姐同塵淵的喜酒才是。”
我白了她一眼,卻見她手上多了一金色帛書。眼睑挑了挑,複遞給我:“來,妹妹也瞧一瞧。看看姐姐近日的好消息。”
雖然外幕金光閃閃确實讓人覺得好奇,可是于我終究有些厭惡她。但是我還是拿了過來。
帛書因着我兩手顫抖也微微顫抖。
我面不改色地遞給她。
什麽話也沒說。
不過凝緊的眉頭和慌亂的心出賣了我。
因為這帛書沒寫着旁的什麽。而寫着幽躍公主和塵淵君喜結良緣的指示。
下面還有紅色鳳印。
我對這紅色鳳印有些印象。
十幾年前,大哥對戰于星野。因天君出宮去了菩彌海參佛。戰況緊急,若是天君再不施以援手調兵譴将。只怕戰事失敗,損失慘重。
幸好當時大哥明智,到了天後娘娘歇腳處,将那戰事承了她。
後來我聽大哥擺談。說是天後娘娘已經允了,蓋了鳳印章,他的情況才得以改善。
所以,此番鯉魚美人下嫁塵淵君,也是天後娘娘的旨意了。
我鎮定自若地問:“公主啊,你難道不曉得我同塵淵君的婚事?”
鯉魚美人搖着袖子,仍然裝作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
“姐姐自是曉得妹妹同塵淵君的婚事。可是……”抿了抿櫻桃唇,“我記得妹妹千年前因着什麽事同塵淵君劃清了界限,斷絕了往來。妹妹,你也知道的,天後娘娘下的旨,我又豈能違背。何況多年來,你們早已沒有了夫妻之情吧。”
她這一番話說得我啞口無言。
千年前泡湯了的姻緣怎麽好意思說。
再則,塵淵君同我千年前沒有那夫妻之實。最近才一夜風流,在野地開了個屏。究竟算個什麽呢。
這面子我還是要的。
女子方面的嬌羞我也還是有的。
我拱手樂道:“姐姐同塵淵君甚是般配,妹妹高興還來不及呢,哦,可要記得新婚佳節請我去喝你們倆的喜酒。”
大哥也是清了清嗓子,也嬉皮笑臉地應和:“對,祝公主和塵淵君百年好合。”
我不動聲色地踩了大哥的腳。拂袖離去。
“小二,又上哪兒啊?”大哥在背後喊。
手指一斜,正經道:“睡覺呗!”氣沖沖地轉過回廊來,竟然望見我可愛的小影在月色下卷被子。
頻繁練習,大有不打目的不罷休的幹勁。見了我,動了動自己的長耳朵笑問:“公主,我的腿是越來越麻利了。你看,這麽卷,肯定能把那讨厭的鯉魚公主打撈出去吧!”
我尴尬地定在那裏,面前有一陣凄涼的風掃過。
我咳了咳:“這……打撈的技法非常好,只是你家主子我被‘打撈’出來了。”
“啊!”小影上下瞅着我,“公主,你身上沒有被子啊!”
我敲了敲額頭,不忍破壞她內心的單純。
于是我指着院子裏的掃帚,苦澀地回答:“她……她拿那東西趕我的?”
小影啊一聲歇斯底裏地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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