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聲主子倒是叫得快。”呼延雲烈的目光沒在衛淩身上停留多久,這等阿谀谄媚之人他最是厭惡。
許商志見呼延雲烈對衛淩一副嫌惡模樣,心中便有了數,環着呼延雲烈精壯的腰身柔聲道:“衛淩這些年為了我,周旋于許明山與許青宴之間,甚至甘心做了許明山毒人,我是要謝謝他的。”
衛淩聞言,周身猛地一顫。十年裏他大大小小受過許多傷,然而痛得他刻骨銘心的,還是那寒毒。
那年許明山中了奸人下得蠱毒,每日蠱毒發作時便痛不欲生,尋遍名醫才得到一個将蠱毒過入他人身體裏的法子。
這法子有三大難處,一是這蠱毒極烈,過毒之人需要有雄厚的內力在過毒之時壓制蠱毒,否則便會反噬宿主;二是過毒之人要有極強的耐力,過毒之時,蠱毒瞬間便會滲入那人的四肢百骸,毒素和血液拉鋸,那種疼痛堪布車裂,過毒之人還需全程保持清醒,不可昏厥、掙紮,否則功虧一篑。
最後,即便過毒之人挨過了前面兩關,這毒也是終生不治的,發作的頻率會愈發頻繁,每次毒發都如極寒的冰水灌入血液、滲入內髒,因而這毒也叫寒毒。
若将身染寒毒之人的皮膚劃開,會發現中毒之人的血液冷如寒冰、暗紅發黑,等到寒毒一日發作一次的時候,也就到了過毒之人的死期。
時間緊急,內力深厚、武功高強、耐力足夠還心甘情願為大皇子過毒的人,尋遍整個皇宮也找不到一個。
許商志得知這件事後,有了自己的算計。
彼時他在宮中地位低下,大皇子與二皇子拉幫結派、各立陣營,他想要攀附,兩邊卻都不肯要他。
他一無背景雄厚的母家,二不得父皇的寵愛,在這皇宮中宛如透明人一般,甚至要看着下人的眼色過日子,他必須要抓住機會改變自己的處境。
所以他從偏僻荒蕪的柴房裏叫來衛淩,把他當作給大皇子治病的藥人送了過去。他告訴衛淩,呼延雲烈讓他聽自己的話,随意現在自己要他去給大皇子過毒,他就必須去。
意料之外的是,衛淩甚至沒有推辭,他放下手中劈柴的鐮刀,跟着自己帶來的人,去了許明山的宮殿。
後來發生了什麽他才不會在意,只記得半個月後,他去見許明山時,遠遠地在他卧房的偏榻上,看見了瘦得脫型的衛淩。
那人手腕和膝蓋上都纏着繃帶、固定着夾板,關節處泛着吓人的紫色,露出的皮膚蒼白可怖,眼睛閉合着,身體幾乎沒有起伏,看着像是死了一般。
後來聽許明山的随從說,那是怕衛淩痛到極點反抗,所以擰斷了他的腕骨,打斷了他的手臂和腿處的關節。
那随從還感慨,說這人也真是能忍,過毒過了半個月,沒日沒夜這麽熬着,卻只在深夜裏聽過他幾聲夢魇般的痛吟。
那次之後,許明山便留着衛淩在馬厮做馬夫,許商志也得償所願加入大皇子一黨,有了自己的宮宇和宮人。
許商志懶得去管衛淩的死活,但僅憑一丁點傳聞,也知道他這些年過得極其慘淡。
當年那蠱毒是許青宴下的,本以為可以一舉解決了許明山,卻不想偷雞不成蝕把米,被許明山就此事狠狠參了一本。
許青宴沒法将氣撒到許明山和許商志身上,便那衛淩撒氣,尋這個由頭邊叫人将他往死裏打,許商志聽宮人說,好幾次都被打得血肉模糊、出氣多進氣少了,最後還是給他挺了過來,也真是命硬。
如今,許商志故意先将此事說出來,以便被衛淩先告了狀。
呼延雲烈冷哼一聲,盯着地上佝偻的人道:“好啊,從前竟沒發現身邊有這等忠臣。”言語間盡是嘲諷之味。
他用些金線鑲邊的羊皮馬靴勾起衛淩的下巴,打量着眼前這人寡淡凹陷的臉,頓時覺得掃興。一腳将衛淩踹開,撣了撣衣袖,便摟着許商志出了牢房。
衛淩倒在地上,胸口血氣翻湧,再也忍不住,嘴角溢出點黑紅色的血跡。
他頭一次明白,什麽叫萬念俱灰。
主子不要他了。
他能聽得出主子語氣中的鄙夷與厭惡,只是不知是因何緣故。
許商志如今好好的,自己也完成了主子最後吩咐下來的任務,到底是哪裏出錯了,惹得主子不快?
是…因為如今這副模樣污了主子的眼嗎…
那他該去哪兒呢?
暗衛一生只需要做一件事,那便是為主子而死。所以他不知道,若活着被主子抛棄了,該何去何從?
暗衛無需思考,主子的劍之所指,便是他們赴死的方向。
一步踏入暗衛營,終身作為暗衛而活,他們沒有過去和未來,只是主子的一把利劍、一副盾牌。
他從十二歲時開始跟着主子,那時的主子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
如今十幾年過去,當年還沒馬兒高的孩子已經長成了威懾四方的呼延王,主子…或許已經不需要他了,況且如今這副模樣,恐怕只會成為主子的傅負累,那他......是不是應當找個僻靜的地方安靜等死?
衛淩的望着呼延雲烈遠去的背影,目光逐漸暗淡下去。
“呼延浔,讓他來給我養馬。”
回聲穿過牢房的甬道,穿到衛淩耳中,呼延浔分明看見眼前的這個男人 ,渾濁的眼珠轉了轉,嘴角似乎抽動了一下,還沒等他教訓兩句,便歪頭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