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車禍
西北風猛地吹在項前身上,他單手控着摩托車把在冰面上扭了一下,歪歪斜斜地滑進了非機動車道,在路沿上撐了一下才穩住。
穿插在自行車和行人之間,聽着電話裏不講理的嘈雜叫罵,項前心裏火氣更勝。
“去你大爺的!你他媽把剩下的房租給老子準備好!老子去了要是沒看見錢,你想想自己那副老骨頭經得住我打幾拳?!”
電話那頭氣勢不減,混雜在寒風中的聲音刮進項前耳朵裏,無理也要造出來三分。
“你過來打啊!老娘巴不得呢!你才是想想你那點兒租金夠不夠賠我的醫藥費吧!呸!”
“艹……”
項前一句髒話還沒組織好,就被對面挂了電話,聽着“嘟嘟嘟”的忙音,他拿下耳邊的手機狠狠戳了幾下屏幕,又将電話撥了回去。
“嘟——嘟——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
“你大爺的!”項前再撥,意料之中的又被挂斷了,“真他媽倒了黴了。”
項前将手機往車把手的手機支架上一按,擰着油門擡頭加速,恨不得摩托車上長出一對翅膀,立馬飛過去把房東老太太折兩折。
然而沒等他擡起頭找對回機動車道的路口,車前閃過一道白影,在茫茫雪地裏像是一個幻覺,但是車頭的撞擊感實實在在,明顯是撞到人了。
房租還沒拿回來,又得被敲一筆,項前心裏不爽的很。他一巴掌拍在自己頭上,心裏暗罵一句真他媽時運不順,深呼吸了幾下才勉強平靜下來下車。
“喂,沒事兒吧。”
帶着濃重鼻音的聲音透過圍巾悶悶地傳出來:“腿斷了。”
“哪兒就斷了?就輕輕地撞了一下,再說你這副平平靜靜的樣子也不像是斷……”
那人拽了下頭頂的羽絨服帽子,又往下拉了拉圍巾,露出來一雙映着水光的杏眼和微紅的鼻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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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前登時說不出話了,疼哭了?至于嗎?
但看着白白淨淨坐在地上的這一團,他也有些懷疑了,正要蹲身去查看,雪雕似的人又說話了,跟本人一樣冰冰冷冷的簡潔:“這是冰面。”
往前伸的手一頓,項前不自覺抿了下唇,有點兒不好意思,手也不往對方腿上放了,轉而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扶了起來:“……我的問題,剛沒看清,我帶你去醫院拍個片子。”
那人點了點頭沒說話,被項前拉着擡起左腿,在冰面上小心翼翼跳了幾下,扶住了摩托車後座,皺了皺鼻子吸了下鼻涕。
項前:“……”
“不是,就算是腿斷了,你也用不着哭吧,一個大男人,有那麽疼嗎?”
回應他的又是一聲吸鼻涕的聲音……項前無奈摸了摸頭,什麽也不敢說了,多說多錯,萬一一會兒問自己要精神損失費呢?
沒等他将雪雕的左腿搬到摩托車另一側,雪雕按住了他扶着左腿的手。
項前皺着眉睜大了眼,心裏悲嘆:不是吧,自己只是多嘴了一句而已,這還沒到醫院呢就要開始訛我了?
他擡頭瞪向按住他的人,正要說什麽,就被意料之外的噴嚏聲吓得手都抖了下。
“是感冒,”說完又吸了下鼻涕,将剛剛拉上去擋噴嚏的圍巾放了下來,悶聲補充道,“紙用完了。”
項前:“……”
項前将對方的左腿安頓好,跨步上車之前面對雪雕露出一個經典假笑:“好的,我知道了,出來的急沒拿頭盔,你要是覺得灌風就讓我開慢點兒。”
雪雕垂着眼點頭,将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的原則貫徹到底。
項前擰動油門,腰上立刻被一只手抓住了,他撇了撇嘴角,松油門,腰上的衣服仍被拽了兩下,他長出一口氣,又松了松油門,腰部的手還想拽,項前一把抓住了,側頭在風裏喊了一句:“別拽了,再降速就該摔了!”
那只手從自己手裏抽了出去,蜷在身後不動了。
他順手裹了裹自己的棉衣,又将剛才因為打電話摘下去的棉衣帽子戴了上來。
在西北風裏猛地加速一遭跑到目的地還好,身體還沒來得及覺出冷,這麽慢慢悠悠地頂着風往前走,那真是從裏到外都要凍透了……
凍透了的項前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到了這個城市沒多久,遇上的都是些破事兒呢?
被凍的縮着手坐在車後座的江洵也想不明白,好不容易帶着學生們熬過這次全省模拟考,雖然自己重感冒嗓子啞,但好歹學生争氣,又拿了第一,放學的時候他感覺自己鼻子都比前幾天通了。
本來算是心情放晴的一天,轉眼就被撞地上了,小腿磕在路沿的厚冰上,疼的他眼底一熱,鼻子立刻又被堵了。
從小骨折經驗豐富的江洵幾乎是瞬間就意識到,這腿即便沒骨折也肯定骨裂了。
他沒有聖母心,更何況是這人違規上了非機動車道,但是……自己為什麽要挨着凍坐在車後座被他送醫呢?哪怕自己掏錢打個車呢?
因為坐姿的原因,原本長至小腿的羽絨服全堆在了大腿上,只穿了一條加了薄絨的長褲的腿已經快凍的沒知覺了,他探手摸了下小腿,感覺斷了的地方都被凍好了。
“下車。”
項前舌頭都有些發僵了,扶着人進了醫院大廳,又找到急診挂上號,才終于緩過來一些。
急診室外人滿為患,想找個座位都不容易,一個個不是扶着胳膊就是抱着腿,顯然大多數都是骨折傷。
“你們這地方,想健健康康活過冬天不容易啊。”
江洵瞥他一眼,不想多說什麽,指了指對面的衛生間示意他扶自己過去。
真夠頤指氣使的……項前心裏本來就有氣,被他這麽一指,說話的語氣也更不好了:“撞了人是我不對,但你也沒必要這麽高高在上的吧,連句話都不能好好說?”
江洵往對面蹦的動作一頓,餘光掃過他扶着自己胳膊的手,這人說話挺難聽,但多少還算細心,他揉了揉喉結處清了下嗓子。
“咽炎,嗓子疼……”見扶着自己的人還是沒往前走,又忍着喉間的銳痛補充了一句,“不好意思。”
項前沒動不是因為要多等他一句道歉,而是,真實的尬住了……以為人家疼哭了,結果只是感冒,以為人家傲慢,結果只是咽炎……
他吞咽了一下,撐着對方的胳膊往前走去:“沒,沒什麽,是我誤會了。”
江洵搖了搖頭,示意他沒事。
進了衛生間,項前正要拉着人去小便池:“需要我扶着嗎?”
江洵:“……”
項前拉不動人,轉頭看了一眼,見對方繃着嘴角神色古怪,心思瞬間拐了個彎兒,語氣慌亂,手也從他胳膊上撤了下來:“我是說扶着你胳膊,不是扶……艹了……”
這張破嘴到底在說什麽啊?
項前自暴自棄地重新扶好他的胳膊,一臉生無可戀:“選一個吧。”
“選什麽?”江洵微蹙着眉。
“小便池啊,還能選什麽……”項前已經完全放棄自我了。
江洵眼神裏一陣無語,撐着他的胳膊,繞過他往另一個方向蹦過去了,伸手抽了幾張擦手紙,按在鼻子上,擤了下鼻涕。
項前:“……”
江洵:“沒想上廁所,鼻子太難受了。”
等兩人從衛生間出來,項前已經不複剛才準備進去時候的氣勢了,有氣無力地垂着頭。
江洵鼻子通了,腦子也清醒了些,看到一個空座位,拍了拍項前的胳膊,示意他快點兒過去。
座位只有一個,當然是讓給病患坐。
項前在座位間來回走了兩趟,最終還是站回了剛才的空座旁,看着低頭回消息的雪雕,撓了撓頭蹲下身,也拿出了手機,點出房東老太太的電話,正要打過去再戰三百回合,旁邊的雪雕拍了拍他的肩。
“怎麽了?”
他順着雪雕指的方向看過去,是挂在牆上的電子顯示屏,同時耳朵裏也傳來叫號的聲音。
“37號江洵,請到3診室就診。37號江洵……”
“你叫江洵?”
雪雕點了點頭,有些疑惑,啞着嗓子問到:“挂號時候,沒看到嗎?”
項前将人扶起來往診室裏走,無所謂地搖了搖頭:“我,當代最講文明的青年,從不窺探別人隐私。”
江洵心裏好笑,喉間發癢,講文明?也不怕閃着舌頭。
半個小時後,兩人拿着片子再次進了診室。
“還好,沒骨折,只是骨裂,帶一個月石膏托再來複查就可以,左腿別用力,也別落地,止疼的、鈣片什麽的家裏有嗎?”
“直接開一個月的量吧。”項前覺得眼前這人應該不會坑自己,大手一揮讓大夫直接開足藥量。
“不用,”江洵偏頭咳了幾下,“我家裏都有。”
大夫應了一聲,起身去拿石膏托,幾下綁在了江洵腿上:“需要拐杖的話旁邊藥店裏有,醫院不賣這個。”
“好嘞,謝謝您。”
項前少花了一筆錢,心情頗好,幫着江洵套上鞋,扶着人往外走時的腳步都歡快了幾分。
兩個人站在藥店門口,項前招呼過店員,讓江洵自己去試拐:“我去打個電話,選好了叫我付錢就行。”
江洵輕咳着點頭,被店員扶着坐進了店裏。
項前出門前掃了一眼,見江洵安分坐好了才推門出去,幾下點出了房東電話打了過去,邊聽着電話裏的聲音,邊往旁邊的便利店走了過去。
沒一會兒,電話居然被接通了,那頭兒老太太的聲音在混亂的麻将機洗牌聲和嘈雜人聲中依然尖利的刺耳。
“誰啊?!”
項前掏錢的手一頓,老子還沒發火兒呢,輪的着你一上來就怒氣沖天的。
“四個月的房租!給老子退租!”
便利店老板讪讪看了他一眼,趕忙接過錢,将兩瓶熱水裏溫着的礦泉水遞了過去,巴不得面前這個看着就不好惹的人趕緊出去。
“老娘告訴你!不可能!白紙黑字的合同你簽過字的!”
“他媽的合同上還寫着正常供暖呢!你給老子供了嗎!”
“早說了這得找供暖公司,你找我管個屁用!”
“那你他媽倒是跟供暖的說啊!”
“你以為我沒說嗎!人家不管!”
“艹你大爺,老子不用管了!退租!”
“不退!”
“退租!”
“不可能!”
項前深吸一口氣,正要再罵回去,身後藥店的大門響了一下,鑽出來個人,是江洵。
當着這麽個白白淨淨的病患,項前嘴裏的髒話說不出口了,這下給了對面時間,一串兒國罵從手機裏傳了出來。
“老娘他媽的告訴你!退租不可能!你個小逼崽子有本事就過來!但凡落到老娘身上一拳頭,看老娘他媽的不把你告的傾家蕩産!”
江洵皺了皺眉,眼神立刻盯緊了項前的手機,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堪入耳的東西,又好像不僅僅是不堪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