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初醒
蕭麗華照着小慕容氏所說的話,派過去一個管事娘子,讓她安排莊子上的事,小慕容氏教她要恩威并施,管理莊子上的事不是個輕松事,尤其她想要做的都是沒人願意做的苦活兒。
蕭麗華坐在床上,對着那邊正在看單子的小慕容氏感嘆,“可真難!”
“不難。”小慕容氏嘆口氣,“二娘和那個管事娘子身份是雲泥之別,你說的話她哪裏不敢做?只是這要做的恐怕就不會那麽好。”
“阿娘說的那些太難了。”蕭麗華輕哼,“要是她做的不好,那麽就讓她一輩子呆在莊子上面,還有她的丈夫兒子,兒就不信她敢。”蕭麗華在這個時代呆久了,也知道所謂的人權在這裏根本連影子都看不見,家中那些穿着錦羅的侍女們,拉出去個個都比平民家的女兒要光鮮的多。
可是那些侍女都是說打殺就打殺的貨色,即使律法說不能私自處死奴婢,可是還沒聽說過那個人因為打死奴婢就被處死什麽的。
管事娘子說的好聽,其實也不過是家中的一名奴婢罷了,她樂意了賞些東西,不樂意了,全家發賣出去也沒人能說她錯。
“二娘。”小慕容氏不知道女兒年紀小小的,怎麽這麽大的殺氣,她耐着性子教,“這人才難得,能做事的人不少,但是能把事做的好的不多。”
“常言道求賢若渴,都一樣的。”小慕容氏想了想用了個漢人的詞兒,“做的好了要賞,做的不好了要罰。”
“……”蕭麗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将這番話都聽進去了。
“二娘現在聽不懂,等到你長大當家了就能明白了。”小慕容氏道。
蕭麗華聽到小慕容氏這話,腦子裏突然想起這個時代的平均婚齡,貴族們成婚早,七八歲就嫁人娶老婆的大有人在,甚至南朝以為太子去太子妃的時候,只有十歲……
要真的算起來,過不了幾年,她就要被嫁出去了。蕭麗華一想到這個立即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現代都說女孩子在家是公主,出嫁了就是黃臉婆。在古代也差不了太多,在家裏她有阿娘罩着,想要做什麽都行,可是嫁了人,還有個什麽婆婆小姑子一大家子盯着。難受的要命,光是想想就讓人受不了。
“阿娘,剛才你在看甚麽呢?”蕭麗華不想再在嫁人這個事情上說太多,幹脆轉移了話題。
“你忘記了?”小慕容氏一笑,“博陵長公主的生辰快到了。”
“哦。”蕭麗華終于想起這位伯母的生辰的确是在最近,“阿娘是在給長公主送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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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慕容氏看了一眼下面人給她的單子,随手就放在了一邊。
蕭麗華見過這位長公主幾次,不過每次都是長公主沒正眼看過她,同樣也沒正眼看過小慕容氏。她對這位伯母可是大大的不喜,蕭斌為人好色,見到有幾分好顏色的,哪怕是下賤的奴婢也不介意,但對親戚還是不錯。至少蕭麗華每次見到他都是和顏悅色,而長公主則是将那份鄙視明明白白的擺在臉上,連樣子都懶得裝一下。
這樣,蕭麗華還能喜歡長公主就奇怪了!
“阿娘,幹嘛那麽用心?”她都瞧着小慕容氏看了好幾天了,“長公主又不待見我們,何必送上門去瞧她的冷臉。”
“長公主畢竟是你大伯的正頭娘子。”小慕容氏也不喜歡那個一雙眼睛在頭頂的妯娌,不過身份畢竟擺在那裏。
“要不是大伯的正頭娘子,恐怕長公主現在也算不得甚麽吧?”蕭麗華撇了撇嘴,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二娘。”小慕容氏壓低了聲音,她看了一眼身邊的奴婢,“都退下。”
待到屋內的侍女都退下之後,小慕容氏才道,“你這孩子說話這麽也不知道避諱。”
“阿娘難道不也是這麽想的麽?”蕭麗華道,母女這麽多年,她再怎麽會不知道小慕容氏的想法。
“……你這小娘子。”小慕容氏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她伸手給女兒順了順頭發。
“況且兒也說的沒錯。”蕭麗華回想起當初到長壽宮,博陵長公主被太皇太後晾在一邊受冷遇的模樣,心中便一陣快意,“以前阿娘對她多尊敬,生辰不說,就是有個什麽不舒适,也會遣人去問候,可是長公主呢?沒一次來也就算了,那副樣子好像阿娘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一樣。”蕭麗華想起這位伯母的所做作為一肚子的火,她又不犯賤,都被人家來來回回扇了幾個巴掌了,還把那位當做天仙一樣的供着。
“難怪伯父在姑母掌權之後就立即疏遠了她呢。”那種性子,不管男女都受不了!
“……”小慕容氏沒有阻止女兒說下去,她靠在憑幾慢慢聽着。
“兒瞧着長公主也沒甚麽了不起,阿娘何必……”蕭麗華越說越不忿,蕭斌也就算了,畢竟是大伯,而且也是東宮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可是長公主算是什麽東西?!
“二娘認為,僅僅憑借着長公主之尊,那邊能夠這麽嚣張跋扈麽?”小慕容氏開口問道。
“自然不能!”蕭麗華險些跳起來。
公主中也分等級,公主,長公主,大長公主,能夠得封長公主或者大長公主的皇女鳳毛麟角,幾乎少的可憐。但是能夠得封也不代表就有多肆意。
“長公主是天子的姑祖母了,要是她真的得東宮喜歡和天子尊敬,早就被封大長公主了,怎麽會到了這把年紀還是長公主?”蕭麗華說話毫不客氣。
“是啊,如果僅僅是靠着博陵那個長公主,她又算得了甚麽?”小慕容氏摸摸女兒的總角,“她靠的是蕭家。沒有燕王,沒有太皇太後,她就只是個長公主,甚麽都不是。”
“長公主?哼!”小慕容氏輕哼一聲,聽起來是多麽的金枝玉葉,可惜在平城看得不僅僅是名頭,還是權力。從古至今都是一樣的。
“可每次長公主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蕭麗華撇了撇嘴,博陵長公主靠着蕭家作威作福,又看不起蕭家人,簡直是做了婊~子又要立牌坊,長公主雖然少,但也不只一個,縱觀平城,能那麽嚣張的就她一個!
“二娘,長公主雖然和燕王不和,但是在外面看來他們就是一體的。”小慕容氏嘆口氣和女兒解釋起來,“所以哪怕阿娘再不喜博陵長公主,面上該做到的,也會讓人挑不出錯來。”
“……”蕭麗華轉過頭去。他們家這會還要仰仗大伯,對着那位大伯母也只能恭恭敬敬了,可是一想到那位鼻孔朝天的伯母,蕭麗華不禁覺得有些胃痛。
小皇帝和蕭三娘快點長大就好了!蕭麗華恨恨想道。
她就不信這兩個還會對那位會這麽客氣。
蕭妙音坐在小皇帝面前,雙眼亮亮的說嫡母就要過生辰了,自己能不能請個假出個宮什麽的。
長公主不愛見到庶出的子女,所以蕭妙音長到這麽大連長公主府的門都沒怎麽見過。她可不是什麽三好庶女,只是拿着這麽個借口出宮溜達一圈。
拓跋演今日穿着漢人的深衣,頭發織成好幾條辮子披着。他聽着蕭妙音說的那些話,只是笑。
等到她說完之後,拓跋演開口,“姑祖母只怕是不會見你吧?”
只消一句話就讓蕭妙音臉上一僵。拓跋演這話說的還真的是沒錯,照着長公主那個性子,就算如今她是東宮看好的人,也不會讓她改變以往的作風的。
不過,小皇帝是怎麽知道那位的作風的?她記得小皇帝和這位姑祖母完全不親近。
“就別去了,去了又如何?”拓跋演低下頭把玩了一下腰下的玉佩,“宮裏不是挺好?”說着他還去看蕭妙音的眼睛。
那雙眼睛又黑又大,宮廷中漢人鮮卑人交雜,鮮卑人的血統較雜,也常能見着藍色眼睛的人。
拓跋演不太喜歡那種湛藍的眸色,一看之下似乎很漂亮,但是多看幾眼只覺得呆滞。
他突然想去親一親。
蕭妙音目瞪口呆的瞧着拓跋演親了過來,她下意識的閉上眼,倒不是她純情害羞,對個十歲的小男孩她怎麽可能會害羞!只是他親的是她眼睛……
長長的睫毛掃在皮膚上有些癢,拓跋演親了親,心滿意足的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點。
“陛下,您還小呢。”蕭妙音捂住他剛剛親過的地方,帶着些許郁悶。
她十歲的時候只會瘋玩,最怕的事就是考試和老師。怎麽面前這個小家夥畫風如此清奇,小小年紀就會占女孩子便宜。她已經能夠瞧見這貨日後是個流氓了。
“……”拓跋演面色古怪起來。從一開始就站在後面的毛奇聽到這位三娘子略帶不滿的話語,驚訝之下擡頭看着這位說不出話。
“你以後要陪着我的。”拓跋演瞧着小姑娘呆呆的模樣,想了想,低下頭誘哄道,“所以這事我也只對你做。”
“……”這話是在耍流氓吧?蕭妙音用看小色狼的眼神盯着面前這個面容白皙的小皇帝。
“真的。”拓跋演見着蕭妙音滿臉的不相信又多加了這麽一句。
“……”蕭妙音別過眼去,好吧,這會就算拓跋演真的想耍流氓也沒其他辦法。人還小嘛。
“陛下說的是真的?”蕭妙音擺出一副‘不要騙我’的純潔臉,她如今節操已經掉了一地,對着一個十歲的小孩子也能裝純。
“真的,不騙你。”拓跋演對着蕭妙音脾氣溫和,說話都是柔聲細語。
毛奇在一旁看得,差點将一雙眼珠子給瞪出來。他瞧着拓跋演坐在三娘子身邊,讓宮人将最近宮中進來的新鮮物什給她看。
北朝不及南朝那麽物産豐富,不過天子居住之處,自然是有許多別處沒有的東西。
蕭妙音瞧着那些雕刻的十分精致的東西,哪怕只是一處小小的木雕也是栩栩如生,讓人嘆為觀止。
她瞧着拓跋演是真的給她玩,她也就裝模作樣的很有興趣的模樣鼓搗個不停。
這小子該別是在玩什麽養成吧?蕭妙音瞧着他坐在身邊含笑看她玩耍,內心裏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來。
她垂下頭手指撥弄着小塔屋檐下的小風鈴。那鈴铛做的十分細致,仔細看幾乎和真的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體積小了許多。以前她聽說古代人能在一粒米上刻下一部書,原來以為是誇張,可是看着這手藝,她覺得古人手藝精妙是難以想象的。
“喜歡?”拓跋演問道。
“嗯,可是這看着似乎是佛塔。”蕭妙音瞅了瞅,她帶着幾分小心翼翼将面前的木塔給推開。
鮮卑人好佛,鮮卑貴族裏十個有九個是信佛的。拓跋演把這東西給她玩,多少都有些不好。
“這不是佛塔。”拓跋演笑道,他側首去看毛奇,指着被蕭妙音推開的木塔,“這是佛塔麽?”
“回禀陛下。”毛奇雙手攏在袖中對拓跋演拜下,“臣看到的只是平常的木塔。”
“你看,連毛奇都說了。”拓跋演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晃的蕭妙音有些眼花。
“可是……”她看着這形制有點像啊。
“這是不是佛塔還是要朕來說。”拓跋演道,“朕說不是,那麽就不是。就算是外面那些大和尚,也不能說甚麽。”
好狂霸拽!
蕭妙音目瞪口呆,她想了想,“要不要叫常山王一起來玩?”拉個墊背的也好。
“貓兒?”拓跋演想起那個和貍貓一樣的弟弟。
“嗯,兒都好久沒有見過大王了。”蕭妙音道。她自從回宮之後,就沒見着常山王來過。就她對拓跋貓兒的了解,這孩子絕對不是什麽能夠坐得住的,而且是闖禍的好手。不然小皇帝也不會拉他過來做遮掩。
“貓兒最近被羅夫人禁足了。”拓跋演悠哉悠哉的似乎在說今日天氣很好似的。
鮮卑人尊母,母系之風濃郁,羅夫人是生母,即使不是皇後,也不是漢人那樣對自己孩子沒有半點發言權。
“啊?”蕭妙音沒想到自己回宮之後,貓兒竟然被禁足了,“常山王做了甚麽事讓羅夫人不高興?”
她把貓兒能闖的禍想了一通。
“羅夫人讓貓兒罰抄百遍列子,而貓兒到如今都喂完成。”拓跋演說道。
“……”好吧,難怪被罰了。蕭妙音閉上嘴。
“渴了麽?”拓跋演問。
“嗯。”蕭妙音點點頭。被拓跋演這麽一問,她還真的有些餓。
“上蜜水。”拓跋演對毛奇道。
毛奇對拓跋演一躬身,就看向那邊侍立的小黃門。
宮殿中通常都會時常準備着蜜水,以防貴人口渴,昭陽殿中更是如此。
蜂蜜在現代不過就是常得的東西,但是在這會,上好的蜜只能供應給貴族。蕭妙音瞧着一個小黃門奉上兩只玉杯,毛奇接過,親自奉到拓跋演面前。
拓跋演自己拿過兩只杯子,其中一只遞給了蕭妙音。
玉杯剔透,裏面的蜜水上還浮着一層幹花瓣。想來應當是取自什麽風雅之意。她垂下首去飲用,當層層花瓣被吹拂開來,一個黑黑小小的東西卻從幹花瓣中浮現出來。
“啊!”蕭妙音立即将自己手裏的玉杯丢擲出去,玉杯被扔在地衣上,滾了幾圈,裏面的蜜水潑了出來。
“怎麽了?”拓跋演放下手中玉杯問道。
“……”毛奇已經上前查看,他手指撥開那堆幹花瓣,露出裏面那一點黑黑的來。
“啓禀陛下,是……鼠屎。”毛奇出身貧寒,自然認得這東西。
蕭妙音一聽,一張臉都白了。怎麽昭陽殿內還有這個惡心東西?
“……”拓跋演蹙眉,“将查查看,到底是誰的罪過。”
“唯唯。”毛奇領命而下。
拓跋演轉過頭,伸手在蕭妙音發頂上揉了揉,“好了,不怕了。”
蕭妙音一張臉白着,她捂住嘴嘔的一下開始吐起來。
殿中的宮人們圍着她忙的團團轉。
蕭妙音到屏風後收拾好出來,毛奇已經來回命了,“陛下,掌管庫房的黃門已經被拿下。”
宮中的事,哪怕一針一線都會記錄在案,蕭妙音那杯蜜水除了問題,要查起來也快的很。
“嗯。照宮規行事。”拓跋演眼睛都不擡,直接一句就定了人的生死前途。
甚至那話語裏都沒多少感情,蕭妙音有些怔忪。這些日子來,她看到的小皇帝都是帶着些許孩子氣的,甚至會逗她開心,拿東西來博她一笑。
可是他還是皇帝,即使大權在東宮手裏,他還是能決定不少人的生死。
宮中飲食醫藥向來是被嚴加防守之處,如今出了事,自然是重重責罰,蕭妙音這幾個月來也是跟着秦女官學了不少宮規,其中若是貴人膳食除了差錯,那麽出錯的那人恐怕就要沒命。
“陛下?”蕭妙音走出來,“或許不是那個黃門的責任呢?”
“三娘?”拓跋演看到她出來,面上露出笑容,“你來了?好點了沒有?”
“嗯,好多了,陛下還是再查查?或許罪魁禍首有別人呢?”蕭妙音走過來道。
“……好,反正閑來無事。”拓跋演自然無不可。
經過先帝一事,東宮對他始終都懷着警惕,朝堂之事礙于壓力讓他聽政,但聽歸聽,其他的事還是做不了。
倒還有一點空餘的時間,陪一陪她也不錯。
“好。”拓跋演點頭。他難得的生出玩鬧的心思,和蕭妙音一起到側殿去,讓人将那個犯事的黃門帶來,親自審問起來。
那黃門見到天子,吓得瑟瑟發抖,說話都不利索,但是堅持稱,“臣并未放鼠類進庫房中啊!”
蕭妙音瞧着拓跋演。
拓跋演思索一下,“證明你清白倒也簡單,”說着他喚過毛奇,“将那……”他瞟了一眼蕭妙音還蒼白着的小臉,他直接省略掉那個名詞,“從中破開,看是否幹燥。”
“唯唯。”毛奇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他反轉回來,“回禀陛下,是幹燥的。”
“看來,你是真的被陷害的了。”拓跋演道。
他和蕭妙音坐在珠簾之後,只聞聲不見人。
那黃門聽到天子的斷語,幾乎痛哭流涕,幸虧還記着不能在天子面前失儀,不然光是這條就夠治罪的了。
“陛下?”珠簾內傳來女孩細柔的嗓音。
“若是真的一開始就在裏面,那麽內外早就沁透了,可是這外濕內幹,應該是後面才落入的。”天子耐心的解釋。
“嗯。”蕭妙音應了一聲,她垂下頭來,其實認真起來,拓跋演想要知道真相很容易,只是看他想不想。
“好吧,你去和禦食曹說說,你到底與何人有冤仇。”拓跋演道。
禦食曹掌管膳食事務,出了這樣的事,他自然是要給個交代。
蕭妙音看着他這樣,想起一開始拓跋演的模樣,有些恍惚。
一個才十歲的小少年,其實已經有了皇帝的權力,偏偏她卻一無所知,還當他是個普通孩子。這……實在是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