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吳文韬笑容不變,好聲好氣道:“于家弟弟,按咱們吳家村的風俗,攔門給兩個十文紅包,取好事成雙十全十美之意。我已經給了你兩次‘好事成雙’了。”
迎親時說話講究一個吉利,不能提到不好的數字,所以吳文韬不說給了四個紅包,而是說給了兩次好事成雙。
但于耀祖卻絲毫沒有顧忌,張口就道:“才四十文錢就想打發我!我娘說了,至少五百文,不然別想進這個門!”吳翠芬囑咐過他,一定要咬死五百文不松口。
“于家弟弟,我們沒有準備那麽多紅包,這樣吧——”吳文韬又從袖子裏拿出六個紅包,“再加上六個剛好是一百文,祝兩位新人百順千随白頭偕老!”
于耀祖搶過紅包塞進懷裏:“還差四百文。”
吳文韬的微笑有些維持不住了。他道:“今天只帶了這些。剩下的等儀式結束後給你補上吧。”十文錢的紅包算大紅包了,迎親儀式要用多少個他提前算好的,為防意外還準備了八個備用的,已經全給于耀祖了。
“不行,必須給五百文錢!”于耀祖像個二愣子一樣杵在門口,分毫不讓。
原本喧鬧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了。
吳大成看向于家的當家人于虎,卻見對方那麽大個頭縮在角落裏裝不存在,絲毫沒有約束一下兒子的意思。他臉色也有點不好看了,但又顧忌着大侄子的親事不能發火。
吳軒瞅瞅态度蠻橫的于耀祖,又看看面露尴尬的圍觀群衆。沒點亮語言技能的他,開始思考用武力解決問題的可能性。
俗話說的好:君子動口不動手,普通人想動手就動手。
不過他擔心會吓到房間裏的人。在他記憶中,于豆豆是一個非常柔弱易碎的存在,稍微跑兩步就要氣喘籲籲,大部分時間都被他抱着或背着。
吳軒不可避免又想到了記憶中那些畫面。
就在這時,“咣當——”一聲,房門從裏面踹開了。
吳軒擡頭——
眼前的場景仿佛與記憶中那些鋪天蓋地的畫面重合了。不同的背景依次閃現,又一層層剝離開來,最後只剩下面前這個迎光而立的少年。
和想象中一樣,他的身形那麽羸弱,臉頰那麽蒼白,仿佛随時都會暈倒。但出乎意料的,他眸子中閃動着無比雀躍歡欣的光芒,像秋日正午的太陽,那麽溫暖,那麽明亮。
他可真好看!
“門開了,我們走吧!”好看的少年看向他。
兩人目光交彙,吳軒的心突然砰砰砰跳得飛快,被蠱惑般朝于豆豆的方向走了過去。
——
“诶——”吳翠芬從門後追出來,攔在于豆豆身前,“哪有自己開門出嫁的,這不合規矩。”
“要講規矩是吧!”豆豆繞過吳翠芬,拽住于耀祖的衣領,把他身上的紅包拿出來,“按規矩紅包是二十文。”他遞給于耀祖兩個,剩下的都揣自己懷裏了。
于耀祖被于豆豆這一番動作驚住了,但以前無數次吃癟的教訓讓他不敢直接動手搶,只能向吳翠芬告狀:“娘,于豆豆搶我的錢!”
不用他告狀,吳翠芬看到于豆豆拿走紅包就已經忍不住了,撲上去喊道:“那是我兒子的紅包!”
豆豆側身想躲,但步子太急腳下沒站穩,整個身子向後摔去。
呆站着的吳軒在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一個箭步沖過去,單臂撈起豆豆抱在了懷裏。
感受到懷裏的溫度和臂彎的重量,吳軒這才反應過來他做了什麽。他慌慌張張地低下頭,卻又正好和豆豆看過來的視線撞到了一起,吳軒的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
于豆豆實在長得太好看了,比他記憶中好看太多。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男孩子。
“吳軒哥哥!”豆豆略帶羞澀地喊了他一聲。
聲音也比記憶裏好聽太多。
“吳軒哥哥?”豆豆加大了一點音量。
吳軒這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扶着于豆豆站起身。他想說點什麽,張了張嘴,又意識到他的嗓子還不能說話,只好朝着于豆豆笑了一下。
誰知于豆豆卻顯得異常驚喜,蒼白的臉頰都帶上了一絲紅暈,喜滋滋地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吳軒只能再回一個笑。
于豆豆開心地又要再喊,卻被吳翠芬追了過來,“把紅包還給我!”
豆豆往後一閃,吳軒往前一擋。兩人配合默契地攔住了吳翠芬。
——
“行了行了,迎親是正事,一群人追逐打鬧成何體統!”吳大成看不下去了,板着臉喝道。
吳大成這個裏正在村子裏頗有威嚴,他一發話,吳翠芬讪讪的收回了手。裏正過來迎親時态度一直很好,她又覺得裏正當着這麽多人肯定要給侄子一個體面,這才敢唆使于耀祖趁攔門時多要錢。但現在裏正一生氣,她就有些害怕了。
吳翠芬朝角落裏的于虎使了個眼色。于虎就期期艾艾地湊過來,磕磕絆絆地打圓場:“那個……大夥吃飯吧,吃飯!”。
吳大成也知道于虎兩口子的德性,沒跟他們計較,只擺擺手讓于家準備開宴。
這場宴席叫接親宴。前來接親的漢子們熱熱鬧鬧地吃一頓酒,就可以帶着新人返程了。
由于剛才鬧了點兒不愉快,吳翠芬準備的酒席又缺油少肉沒什麽滋味。衆人只草草地吃了一些,就吆喝着要回吳家。吳家的宴席是裏正準備的,好酒好肉肯定管夠!
——
吳軒扶着豆豆上了牛車,自己在旁邊跟着走,平複一下紛亂的心緒。
他這一天經歷了太多事情,一直被趕鴨子上架一樣推着往前走。剛醒來時腦子不好使,後來又被關于豆豆的記憶霸占腦海,沒了思考能力。
現在,他終于有時間正常地捋一捋思路。
他能感受到對這具身體的親切感,而随着靈魂的融合,他也發現了自己的變化。
以前在福利院多年之所以沒人領養他,就是因為他小時候經常夢游,院長說老一輩的都管這叫失魂症。不僅如此,後來還發現他認不清人記不住路。
雖說“臉盲”“路癡”不是什麽大毛病,同學們也都是調侃為主。但吳軒知道他和一般人不一樣,他是真的完全記不住,不管怎麽努力都記不住。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不僅牢牢地記住了于豆豆的臉,就連大伯堂弟還有于家的幾個人,他都能很輕易分辨出他們。這對吳軒來說是一種非常新奇的體驗。
所以那個自稱白無常的人沒有騙他,這真的是他的身體。
這具身體裏的一魂一魄也真的是他缺失的那一魂一魄。
那麽,這裏就是他的家了。
今天的婚禮,也就是他的婚禮了。
這意味着,于豆豆,也就是他要相伴一生的愛人了。
想到這裏,吳軒發現他對這樁突如其來的婚事竟然沒有絲毫抵觸,不僅不抵觸,還十分雀躍欣喜。是受到了那些記憶的影響嗎?還是因為,今天他對于豆豆,一見傾心?
他偷偷瞄了一眼牛車上的人。就見于豆豆從懷裏掏出來一塊紅色的布,蓋到了頭上。
這是,紅蓋頭?
——
返程不用繞路,吳家村雖說是個大村子,但村西到村東,從中間穿過去也用不了多長時間,迎親隊伍很快到了吳家。
吳家比于家還要熱鬧很多,看到他們回來,一大堆人圍了過來。
為首的是一個穿醬紅色布裙的中年婦人,她打扮得頗為體面,但板着一張臉看都沒看吳軒一眼。後面跟着的幾個婦人态度倒是不錯,笑嘻嘻地扶着于豆豆下車,還大聲調侃道:“竟然還蒙了蓋頭,可真成新娘子啦!”
“對啊,真真是情深義重呢!”
吳軒對這裏的風俗并不了解,也不知道男子成婚要不要蒙蓋頭。聽那幾個婦人的意思,應該可以自己選吧!既然豆豆選擇蒙蓋頭,那他是不是也要禮節性地蒙一個,不知大伯有沒有準備?
說話間衆人走進吳家的院子,于豆豆一行人徑直去了後院。大伯帶着吳軒在原地等。
吳軒發現院子裏比他們走時多了很多東西,正中間搭了一個簡單的木制平臺,一看就是臨時拼的,木板的顏色都不一樣。臺子上有一個香案,上面放的,好像是兩個牌位?
“軒小子,你想上去?那咱們上去等吧。”吳大成見吳軒一直盯着臺子看,就帶他走過去。
離得近些,吳軒也看的更清楚了些。香案上放的确實是牌位,上面的文字是大篆。吳軒從小學習毛筆字,稍大一點就參加各種書法比賽賺獎金,對大篆很熟悉。
兩個牌位分別寫的“先考吳公諱二成之靈樞”“先妣吳母李氏閨名月荷之靈樞”,立牌人都是“子吳文軒”。
吳大成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頗為感慨道:“二弟,二弟妹,軒小子今天成親啦。以後啊,他就有人照顧了。”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中年婦人走上來,正是在門口對吳軒愛答不理的穿醬紅色布裙那個,她道:“大侄子成親,有人照顧了,你這當大伯的也能省下點心,關心關心自己的親兒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