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 沈星朝抱着頭坐在病床邊,看不清臉,身影被昏暗的燭光拉得左右搖曳。
步小黛趴在一旁的病床上,雙目緊閉,背後插着一支鐵弩。喉嚨裏反複循環着嗚咽般支離破碎的呼吸聲,血沫子不時從口鼻中溢出。
鐵弩刺穿了她的肺,弩尖貼着她的心髒。如果抽出鐵弩她會立刻斃命。如果不抽出鐵弩,血液會慢慢湧滿她的肺,将她淹死。此刻,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尖刀絞着內髒般劇痛,生不如死。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努力撐着最後一口氣。
沈星朝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你疼,朕便心疼,朕準你解脫,可好?”
昏迷中的步小黛好像聽見了什麽,動了動手指。
沈星朝輕笑:“你怕朕殺你姐姐,不敢死?朕想騙你,可朕不能騙你。她奪走朕的所愛,朕亦要還她錐心之痛。不殺她,她更慘。”
這時,門外一陣喧鬧,像是有人想闖進來。
沈星朝眸光一沉,起身拔劍出鞘沖到帳外,一刀砍開眼前呱噪的侍衛,接着一劍刺進了步朔海的大腿。
步朔海後退一步,顧不上血流如注的大腿,跪伏在地:“陛下,我能救娘娘,求陛下饒我二妹一命。”
沈星朝擡劍,劍尖指着步朔海的頭,眸中冷光掠過,微微咬齒:“說。”
步朔海吸着冷氣道:“陛下,娘娘的魂魄來自異世,借定天儀來到現在。死後魂魄無依,仍将回到異世體內。只要草民對定天儀再做改動,屆時仍能借定天儀之力将娘娘接回來。陛下,草民無德,被別谷逐出家族,将重擔扔給二妹。草民的小妹已夭亡,只剩一個二妹妹,求陛下看在草民還有幾分用處的份上,饒清秋一命。”
聞言,沈星朝冷冷一笑:“你自是愛你的妹妹,你妹妹愛別谷,卻沒人愛她。你們把她帶到這世上,不過為了給別谷傳宗接代。只有朕愛她,你們又要将她奪走。步朔海,擡起頭來。”
步朔海揚起沾滿血點子的臉,用顫抖的目光看着沈星朝。
沈星朝用劍尖擡起他的下巴,彎下腰與他直視:“你救回朕的皇後,朕放過你妹妹。否則,朕就讓你的寶貝妹妹,你心愛的女人,別谷谷主——步,清,秋,先變成天下第一花魁,再變成人彘,最後變成地底萬年不死的活死人。”
步朔海往後爬了一步,使勁磕頭:“草民一定竭盡所能,不負陛下所托!”
沈星朝直起身,劍尖垂地,機械地扭了扭脖子,目光空洞:“穆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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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沉水從一旁的帳篷後走出,單膝跪地:“陛下。”
“何時可破城?”
“明日,亥時。”
“屠,城。”沈星朝一字一句。
穆沉水一驚,低頭道:“是。”
“步清秋是你的了。”說完,沈星朝邁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帳篷。
穆沉水沉吟半晌,在步朔海陰森森的目光中再次低頭:“謝陛下。”
帳篷中,步小黛支離破碎的呼吸聲時斷時續。
沾滿鮮血的寶劍墜地,沈星朝笨拙地坐到床邊,抓住步小黛的手,低下頭,鼻尖尋找着步小黛脖子上的馨香,深深地呼吸,喃喃自語:“天下人都說朕不是人,那又如何,這天下注定是朕的,朕想同卿一起分享。以前朕沒讓你過過好日子,是朕不好,你別怕,朕一定接你回來,讓你過好日子。”
說完,他伸手握住了步小黛背後的箭。
仿佛感覺到了什麽,步小黛皺起眉頭,手指抽搐。
“別怕……別怕……”安慰着,沈星朝親住了她的臉頰,手上猛地用力抽出了鐵弩。
步小黛渾身一僵,然後身體慢慢地軟了下來,喉嚨裏痛苦的呼吸聲也慢慢停歇。
“不疼了……不疼了……”沈星朝丢開鐵弩,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繼續安慰着,伏在她身上,想用自己的身體留住她身上最後一絲溫暖,“不疼了……不疼了……”
窗外,攻城的火炮聲此起彼伏。
步清秋靠在貴妃椅上,看着天花板發呆。
重康平走了進來,一襲白衣金龍便衣,白玉般蒼白的臉龐,手裏拎着兩壺酒。他坐到貴妃榻邊,朝步清秋晃了晃酒壺,笑笑:“孤沒了弟弟,你沒了妹妹。”
步清秋坐起身,奪過一壺酒,擰開壺蓋猛灌,爾後痛哭失聲:“我保不住別谷,保不住妹妹。”
重康平也猛地灌了口酒,眼角溢出一滴淚:“孤勵精圖治,勤政愛民,卻保不住封國。”
兩人默默灌酒,盡情纏綿,陷入迷亂之前,重康平小聲乞求:“清秋,做我的皇後吧。”
步清秋攬住他的脖子:“我已安排好接應,明天陛下随我逃出城去,保住性命。就算京城保不住,還有禦東四郡,陛下還能東山再起。”說完,吻住了他的唇。
第二天,步清秋被轟烈的炮火聲驚醒,睜開眼睛,重康平已不在身邊。枕邊放着一枚晶瑩剔透的淡綠色印章——封國鳳印。
“來人。”她喊。
穆沉淵走進來:“谷主。”
“怎麽是你?”
“城快破了,我正命衆人收拾行囊。”
步清秋心不在焉地起床穿戴,表情不悲不喜:“陛下呢?”
“陛下昨夜就走了。”
“娘娘皇子公主們呢?”
“都已聚集在勤仁殿。”
步清秋起床,打扮整齊,出了門。
門外已是硝煙彌漫,城中不少地方都着火了。宮裏一片混亂,宮女太監們驚恐地跑來跑去。步清秋冷靜地穿過奔跑的人群,吩咐穆沉淵:“去安排人,先将十六個皇子帶出去。公主和娘娘們等本座親自安排。”
穆沉淵勸道:“谷主,我們必須立刻離開,沒時間找人了。”
步清秋回身瞪了他一眼:“聽從本座的命令。”
穆沉淵道:“是。”說完離開布置去了。
步清秋領着幾個人穿過淩亂的大殿,各大宮室,尋找重康平的身影。找着找着,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康平!”她一邊找一邊喊,“康平!我們該走了!”
第一次見到步清秋如此失态,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出聲。
一直喊到聲音嘶啞,頭發散亂,步清秋頹然坐到地上沉默半晌,忽然一個激靈站起身,飛快地朝禦花園後山跑去。
後山之上,有一片只屬于她和重康平的地方。
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她終于沖到了後山之上。
松樹上,三尺白绫挂着一個人,白色繡金龍袍,長發覆面,赤着雙足。
那人身邊挂着一方白絹,上面幾行血書:朕登極十三年,宣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匪躬,上幹天咎,然無臣可用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地下,去朕冠冕,以發複面,任宣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
“救人!”一個侍衛大喊。
“住手!”步清秋喝住衆人,木然地走到随風微微飄蕩的屍身下,握住重康平冰涼的腳,貼在臉頰上,眼淚簌簌往下落,“陛下心系封國百姓,留下他,他将流芳百世。放下他,他是亡國之君。”她擡起頭,看着頭上的人,抖抖地伸出手指,哭得肝腸寸斷,“康平,我,我還不能随你去,不能随你去。”
突然,她猛地松開手,拉起袖子擦幹眼淚,飛快朝山下跑去:“左右,随本宮去勤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