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驅逐宋嬌嬌
宋嬌嬌惶恐不安地坐在沙發上, 她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不自覺地糾纏着扣成一團。
剛剛雲笛突然從二樓的書房出來,用一個聽着就是借口的理由,讓景纖老師扶走了雲外婆。
随後他就面對面地坐在宋嬌嬌對面的沙發上, 态度沉默、冷淡、一語不發。
過了一小會兒, 宋嬌嬌不太舒服地小幅度扭動了一下。
從社交心理學的角度上講, 面對面這個姿勢本來就更具壓迫感, 不是聊天時應該采用的姿勢。
假如希望溝通更加順利,人們應該一對一坐出一百三十五度的夾角才比較适合。
而現在,雲笛人高馬大的身軀毫不顧忌地落座在宋嬌嬌對面, 讓她幾乎有一種完全被籠罩在對方陰影中的錯覺。
宋嬌嬌在心中數着秒, 感覺簡直度日如年。
雲家的這兩個舅舅她都害怕。
在她看來, 雲笙像是鋒芒暗藏, 一碰就要見血的劍, 雲笛卻像是幾乎從不入鞘的刀。
而且這兩個舅舅, 無論她用多少心機都沒法讨好。
他們都不喜歡她, 只是表面上客氣, 宋嬌嬌能感覺到。
詭異的沉默持續了将近兩分鐘時間,宋嬌嬌終于無法忍受, 她輕聲試探地叫了一聲:“二舅?”
雲家兄弟裏, 雲笙會對“大舅”這個稱呼直接糾正, 他會毋容置疑地命令宋嬌嬌改叫自己“叔叔”。
至于雲笛, 不管宋嬌嬌叫他“雲叔叔”,還是“雲舅舅”,他向來都不置一詞。
那不是默認的意思, 只是懶得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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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一回,雲笛破天荒地對這個稱呼做出了反應。
“誰準你叫我舅舅?”雲笛沉沉地問, “周海樓嗎?”
宋嬌嬌的心猛然漏跳了一拍。
周海樓自從進了書房後一直沒有動靜,宋嬌嬌本來就夠心慌的了。現在雲笛又是這副做派,實在讓她心跳得厲害。
宋嬌嬌感覺,好像有什麽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無聲無息地發生了。
事态正在漸漸滑向她毫無知覺,也無法控制的局面。
“不,不是海樓哥哥讓叫的,是我自己想……”宋嬌嬌努力做出含羞帶怯的模樣,臉色卻忍不住發白,“因為真的很佩服雲叔叔……對不起。”
“他讓你這麽叫他‘哥哥’?”雲笛譏諷地一笑,随即漠然合上了雙眼,“那這個我管不了。”
“……”
宋嬌嬌一口氣卡在嗓子裏,不上不下地噎住了。
她淺薄的內在在此時暴露無遺,在雲笛的漠視之下,她只覺得如坐針氈,連靜候一刻的定力都沒有。
她開始不自覺地在沙發上磨蹭,腳來回地在地板上摩擦,指甲一下下地刮着沙發,眼神閃爍地看着雲笛不動如山的臉。
她絞盡腦汁地找話題和雲笛聊天,雲笛不理會她,她就心慌意亂,非得主動巴上去不可。
“那……雲叔叔,海樓哥哥他現在在哪兒呢?”
“大哥找他有事。”雲笛冷淡地回答道。
他的目光在宋嬌嬌臉上停留一瞬,一向果斷爽快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
“不用急,慢慢來,一個個都有份。”
“……”宋嬌嬌心中猛然一驚,臉色瞬間蒼白如雪。
她不知道雲笙雲笛知曉了多少,不知道周海樓現在正在面對什麽,不知道雲笛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而所有的未知,此刻都如同一張恐懼的巨口般将她吞沒。
宋嬌嬌更害怕了。
她實在沒受到過什麽良好的教養,周海樓對她又是一向嬌慣,底子就沒打好。
平時她做驕矜小公主的時候,這種底蘊上的疏漏還不太看得出來。但現在一旦心虛氣短,她的淺薄無知就和孔雀的禿屁股一樣暴露無遺。
此時此刻,随便換個什麽人在這裏,都知道該壓下心裏的恐懼乖乖閉嘴,而不是像麻雀一樣叽喳渣的。
宋嬌嬌說:“海樓哥哥……”
她在心裏念了海樓哥哥千百遍,終于把人給盼了出來。
周海樓垂頭喪氣地走在前面,面孔低低地垂着。看起來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把臉埋進胸口。
雲笙跟在他後面,白襯衫,黑西褲,腕上一塊江詩丹頓方表,氣質裏自有一種讓人畏懼的凜冽和标整。
即使宋嬌嬌心心念念都是周海樓,此時此刻也不由得被雲笙吸引過去所有目光。
雲笙若有所感地朝她的方向偏了偏頭,兩人四目相對。
然後僅僅一個瞬間,宋嬌嬌就猛地把臉撇到一邊,瞳孔都吓得縮小了三分之一。
雲笙還沒有發怒,可他的眼神實在冷得可怕。
兩個人走下長長的旋轉樓梯,宋嬌嬌終于和周海樓四目相對,卻在對方剛剛站定時就猛地抽了一口氣!
“海樓哥哥……”
周海樓此時哪還能看出平時的俊逸?他已經整個臉腫成了一個大豬頭!
高高腫起的兩頰交錯着雜亂的手印,有幾處被抽得最狠,幾乎成了熏豬的顏色。
宋嬌嬌看着,眼淚就不自覺地在眼眶裏打轉。
“這怎麽……誰打你……”
話才出口,她便意識到不對,但已經晚了。
雲笙站在周海樓的身後,冷冰冰地問她:“我教訓我的外甥,有你插話的份嗎?”
“……”
宋嬌嬌看着周海樓那張姹紫嫣紅的臉,畏懼地抖了一下,不敢接雲笙的話。
她不開口,雲笙也懶得理她……區區一個宋嬌嬌,不至于讓他現在就髒了手。
他只是擡手拍了拍周海樓的肩。
周海樓就像是個機器人一樣,雲笙一個指令,他就一個動作。感受到大舅放在肩上的手,他猛然激靈一下,含混地說:“嬌嬌……你是我從小到大的玩伴。”
不是他故意吐字不清,只是臉太腫了,說話實在說不清楚。
宋嬌嬌聽到這個定義,立刻就意識到了什麽,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
“海樓哥……”
“不要叫我哥哥。”周海樓飛快地說,“我只有雲飛鏡一個妹妹。”
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終于離開了。
宋嬌嬌眼中第一次露出近乎破碎般的崩潰神情,她顫栗着,用一種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周海樓:“海樓哥哥?!”
周海樓沒再像從前那樣對她露出憐惜的眼神。
腫得像個豬頭一樣的周海樓避開了她的眼神,他緩緩地撇開了臉。
他把臉蛋側過去,露給宋嬌嬌看的那半張臉腫得發亮,看起來簡直有幾分殘酷的滑稽。
宋嬌嬌瞬間感到渾身寒冷,如同墜入冰窟一般。
她上下兩排牙齒打顫,撞得咯吱咯吱直響,她仍不死心,不确定地喊:“海樓哥哥?”
周海樓動彈了一下。
在雲笙充滿了壓力,如同實質般的目光下。他……他緩緩地背過了身。
他留給宋嬌嬌一個背影,徹底不看她了。
黑光在宋嬌嬌眼前猛地炸開,沖撞得她頭暈眼花。
怎麽會這樣?周海樓竟然不管她了!
十六年來,她一直在周海樓的蔭蔽下活着。她享受着周家的一切,和周海樓一起享受着他的財力和物力。
周宅裏的大家幾乎都默認了宋嬌嬌是這裏的半個主人,宋嬌嬌自己都快要忘記周靖還有個親生女兒。
然而就在這個關頭,雲飛鏡出現了,真的千金大小姐找到了。
然後,又在現在,周海樓平生第一次,旗鼓鮮明地表示不管她。
怎麽能這樣?他怎麽可以這樣?
宋嬌嬌一瞬間心裏湧動着無比的怨恨:周海樓有沒有替她想過,他不知道自己如果不管宋嬌嬌,宋嬌嬌會落到什麽地步嗎?
她可是得罪的雲飛鏡啊!
她污蔑雲飛鏡偷了東西,挑撥陸縱和舒哲去給雲飛鏡教訓。雲飛鏡在盛華的“好日子”全都拜她所賜,如果說雲飛鏡恨自己入骨,宋嬌嬌一點都不會覺得意外的!
就在這麽重要的時候,周海樓竟然不管她了?
那她怎麽辦?
被人堵在廁所裏潑水的人會換成她,被十多個人推搡到角落裏的人會變成她,被暴力打成腦震蕩的人會換成她,東西被砸成無數碎塊的人也會……
此時此刻,宋嬌嬌感到徹骨的寒冷。而這冷意甚至還不足她心中恐懼的萬分之一。
她清晰地想起來被陸縱抓着頭發拖過長廊的滋味,那是她十六年來第一次被如此暴力地對待。
如果這種生活從此成為家常便飯……
不!她又不是雲飛鏡,她會瘋掉的!
雲笛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宋嬌嬌的面前,他軀體結實得像是一堵牆,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宋嬌嬌的視線。
“離開雲家。”他沉聲警告宋嬌嬌。
“別,二舅舅,雲叔叔,求求你,求求你……”
宋嬌嬌不顧一切地懇求着,她甚至想越過雲笛,巴着雲笛的手伸長脖子朝他後面看。
“海樓哥哥,你不管我了嗎?你對我那麽好的,你說過我永遠是你妹妹……”
雲笙清晰地嗤笑了一聲。
“你還說過這樣的話?”
周海樓當即打了個顫,他連忙說:“當時……當時不懂事……”
現在雖然還一樣不懂事,但當着雲笙的面,多不懂事的想法,他也不敢表露出半點。
雲笙意味深長地教導他:“不要随意給人許諾。”
周海樓連連點頭,多一個字都不說。
雲笙當然不能坐視宋嬌嬌在自己家的客廳裏鬧。
他之前對周海樓動巴掌,是因為周海樓是他的外甥,他怎麽管教都名正言順。
但宋嬌嬌……
她就是倒貼過來想當雲笙的孫女,雲笙都不會要。
她甚至沒有讓雲笙動手的資格。
雲笙只是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看着宋嬌嬌。
他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然後在宋嬌嬌猛地一窒,大哭大鬧聲戛然而止的一刻,他面無表情地說了三句話。
第一句是:“你現在離開雲家,還能早點告訴你母親應該收拾包袱。”
第二句則是:“你沾了周海樓的光多少年?你又知道——我找了我的外甥女多少年?”
至于第三句……
雲笙緩緩問道:“你覺得,你和你母親會喜歡東南亞嗎?”
宋嬌嬌猛地梗住,她甚至被驚吓到伸長了脖子。
那一刻她脖頸上青筋畢露,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呆頭呆腦的蠢鵝。
可她就是再蠢,雲笙的威脅她也聽懂了。
她拼命地搖着頭,眼中滿是哀求和恐懼。宋嬌嬌茫然無措地伸出手想拽雲笙的衣角,卻被雲笙側身避開。
雲笙又不是周海樓,能被她抓住才有鬼。
宋嬌嬌的手在半空中撈了個空。
她的命運也像是滿手的空氣一樣,在這一刻猛地轉入一個一腳踏空的岔口。
雲笙平靜地告訴她:“離開雲家——我不會說第二遍。”
宋嬌嬌當然不會聽勸。
假如她肯聽勸,或者有一點能聽從勸告的智慧,就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她現在真的後悔了,她還年輕,不想背井離鄉,不想走投無路,不想牽連自己的父母。
她這回不再做出梨花帶雨的模樣,流淚流得真心實意。她扯着嗓子大聲嚎啕,哭得臉都變了形狀,一聲聲哀哀地叫着周海樓的名字。
雲笙果然話不說二遍。
他示意雲笛打了個電話給保安。
別墅保安身經百戰,不要說是一個大哭大鬧,還有點抹不開最後一點臉皮的小潑婦,就是最不講理的大爺大媽,或者身帶危險物品的恐怖分子,他們也能料理清楚。
宋嬌嬌被保安熟練地擡手擡腳,尖叫着帶出了別墅。
那種被人扯住胳膊和腳,不能亂動的感覺,不由得又激起了那段她被陸縱拽着頭發的恐怖回憶。
她拼命地在保安手裏掙紮起來,卻只換來手腕上更用力的制服,還有一聲兇狠地“老實點!”的呵斥。
在掙動之中,宋嬌嬌的胳膊和腿韌帶拉得生疼,頭發也雞窩似的亂成了一團。
她被保安們遠遠地抛在別墅外面,随即最外圍的那層鐵門在她眼前緩緩合攏。
“放我進去!放我進去!”
宋嬌嬌才站起來,就頂着亂糟糟的發型和一臉淚痕撲到鐵門上,用力捶打着那扇大門,狀若瘋狂。
“海樓哥哥,你不要我了嗎?我是嬌嬌啊!雲叔叔,雲叔叔,別這樣對我啊!”
她實在喊得太用力,兩個保安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折回去,放開了不遠處狗棚裏的狗鏈。
“啊!”宋嬌嬌慘叫一聲,連滾帶爬地從貼門上跌下來。
剛剛那條兇狠的藏獒幾乎貼着鐵門的栅欄,擦過她的皮膚。她只差一點就被那條狗咔嚓咬斷手指,黏糊糊臭烘烘的狗口水已經流了她一手。
眼淚也同樣糊滿了她的臉。
“求求你們讓我進去……至少借我一點錢……這裏是別墅區,打不到出租我回不去的,求求你們……”
一個保安站在門口,嘲弄似地和她說:“宋小姐,窮到沒錢打車,您也窮到沒有腿嗎?”
另一個保安似乎很不喜歡前一個保安陰陽怪氣的腔調。
他冷冷地說:“她不是沒腿,她只是窮得沒有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