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崩潰的周海
周海樓大驚失色, 這個消息猝不及防地傳入他的耳朵,頓時讓他如五雷轟頂一般,愣在當場,呆若木雞。
“這、這……”周海樓驚愕地只能蹦出單個字來, 他心中翻湧着一萬種思想, 每種念頭都只有一片混沌;他腦海中閃過數千個片段, 每個記憶碎片都毫無用處。
他懸在周靖臉孔上方, 原本打算去掐周靖人中的手就那樣僵在了半空,這讓他看起來像一個大型的礙事挂件。
華秘書匆匆把礙事的周海樓往旁邊一扯,他心裏對這個拎不清的大少有氣, 因此手就重了一點。
适逢周海樓神情恍惚, 重心不穩, 竟生生被拽了個屁股墩。
華秘書回頭看了他一眼, 又轉過去面無表情地掐周靖的人中。
只剩下周海樓一個人呆呆地坐在辦公室的地板上, 頭一回體會到了天塌地陷、三觀破碎的滋味。
——為什麽雲飛鏡會是他的妹妹?
——世上有那麽多人, 有那麽多同齡的女孩子, 怎麽偏偏就是雲飛鏡, 成了他的親妹妹?
她、她……
有關雲飛鏡那稀薄的、可憐的、如同水月鏡花一般的片段記憶反複在周海樓的腦海裏浮現。
他想起雲飛鏡燃着火的一對眸子,探病時看見的那張蒼白消瘦的臉, 想起雲飛鏡在他胳膊上咬得狠狠一口……
然後, 不可避免地, 周海樓想起來自己剛剛和周靖都說了些什麽話。
人在氣頭上什麽話都能出口, 然而如今周海樓回憶起自己剛剛都說了什麽後,實在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個寒戰。
難怪周靖被氣成這樣,怪不得……
可雲飛鏡為什麽會是他的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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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護車長鳴着開到公司樓下, 華秘書親自下去把擔架接了上來。
即使在這樣慌亂的緊急時刻,華秘書也記得不能帶人走正門。要是周靖被從大堂裏昏迷不醒地擡出去, 那明天市場的消息就會傳得沸沸揚揚,周氏的股票只怕就要跳水式下跌。
而這一切的源頭……
華秘書無聲地嘆了口氣,他恨鐵不成鋼地往身邊投去一眼,那裏坐着作為陪同家屬一起坐在救護車裏的周海樓。
周海樓還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自從知道雲飛鏡的真正身世之後,他就一直是這副呆呆的樣子,看起來簡直魂都飛了。
盡管知道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也知道比較可能太早,但華秘書還是忍不住想到有關周靖接班人的事。
周靖如今身處壯年,卻一個星期內連續暈倒了兩次。
雖然每次都可稱為事出有因,但萬一周總因為這兩次落下了什麽後遺症,某一天突然……
那公司究竟交給誰比較合适?
如果放在以前,華秘書肯定覺得,人選除了大少之外,不必做第二人想。
就算大少是個阿鬥,那他硬着頭皮也要扶。
可是現在,既然已經知道周總有了女兒,有了另一個繼承人……
華秘書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周海樓。
他還是那個模樣,木怔怔的。已經十七歲馬上快成年的人了,為一個小女孩和自己父親吵得天昏地暗,把周總氣倒後又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放在普通人家,他或許只是個常見的叛逆少年。當親生父親倒下後,也沒人指望他一個半大孩子能派上多大的用處。
可是……面對着這樣的周海樓,華秘書實在忍不住要想起雲飛鏡。
自從調查出玉佩的事情後,他就經常在心裏回憶起這位自己僅僅見過兩面的小姐。
作為一個沒有後臺、沒有金錢,甚至連父母都沒有的孩子,雲飛鏡是怎麽度過那段夾縫裏的時光,挺過每天都要去醫務室定點報道的一個月,華秘書幾乎都不敢想。
即使換成他這樣的成年人,恐怕都……
而在那一個月裏,盛華有過一次月考。
雲飛鏡依舊是無可争議的第一,每一門科目都是。
即使半個月前剛剛被人打成腦震蕩,即使每天都要去醫務室、每天身上都會多出新傷,即使只要邁出教室就有可能被人堵在哪個角落……
她依舊完美地履行了當年入校時和盛華做下的約定,“每次大考成績不得跌下前三十名”。
這樣的雲飛鏡,她美好的品質,她的優秀和堅強簡直如同鑽石一樣璀璨,閃動着千裏外都清晰可見的光。
華秘書的調查并不流于表面,他甚至還從教導主任那裏挖出來了,在聯考之後,雲飛鏡想要轉學的事。
他當然也同樣知悉了校長的拒絕。
通過前後的事件,以及多人口述的情況,華秘書可以大膽猜測:雲飛鏡大概早就想要轉學離開,她只是在等着聯考成績出來。
她當初是為了錢來盛華的,但即使已經這麽窮,盛華那只要再熬兩個月就唾手可得的十萬塊,她也說不要就不要了。
她想轉走不是出于怯懦,因為少女的精神依舊堅韌得像是鋼鐵,沒影響一點學習成績。
她此前留下也不是因為不知道如何擺脫,不然她不會在成績出來的當天,斬釘截鐵地指定了一中作為下家。
那殘酷的一個月裏,在雲飛鏡身上留下的不僅是外在的痕跡。
她體現出了更多的,更冷靜的、更堅強的、更百折不撓和善于判斷的某些品質。
現在想一想這整個過程,再把雲飛鏡于周海樓發生沖突的那一天排列出時間線,華秘書甚至感到震驚。
那一天,雲飛鏡被破碎了轉學的希望,接着又被人打碎了先母的遺物。
她和校董的兒子、以她身份簡直無能為力的權貴人物發生了沖突,這一幕還被校董看了個正着。
她暈倒在校醫院裏,醒來就面對華秘書軟硬兼施的邀請……或者把那稱之為威脅更恰當。
即使連續經歷過雙重打擊,又頂着被大人物盯上的莫大壓力,拖着一具剛從昏迷中醒來的病體……這個女孩最終成功轉到了一中。
直到華秘書給她辦下了轉學手續,直到華秘書調查出那塊玉,他都沒有看出來,原來雲飛鏡早有轉學之意。
華秘書忍不住回想起雲飛鏡秀美眉目中不容忽視的堅毅,他想起女孩子雪白的臉,和她那挺得筆直的背。
那才是一根寧折不彎的脊梁,或者說,只有這種人才有資格把脊梁挺到底。
至于大少……
華秘書心裏已經忍不住又是一聲嘆息。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以前看大少氣宇軒昂,談吐得體,雖然偶爾會與周總出現矛盾,但放在哪裏都拿得出手。
可是現在……
周海樓垂着頭,看起來依舊沒能從雲飛鏡竟然會是他親生妹妹的心理陰影中走出來。
華秘書很确定,如果現在自己去告訴雲飛鏡她的身世,小姐一定明白那意味着什麽。
她會知道她可以争取到什麽,也懂得她可以放棄什麽。
雲飛鏡會做出選擇:要或不要,争或不争,而且每個選擇必然是出自她自己的決定,絕不是不情不願地,被環境推着走,成為一個被動的客體。
然而大少……他究竟明不明白?
華秘書真的很懷疑,雲飛鏡是周海樓親妹妹這件事,在周海樓心裏,不會只代表着“她和宋嬌嬌的矛盾必然不可調和”這一點吧!
救護車猛地一腳剎車,在醫院樓下停穩。
醫生匆匆擡着擔架,把周靖請到了病房裏面。
周靖只是一時情緒太過激動,被周海樓這個逆子越說越不像話的混賬話氣得心髒直抽抽,這才氣急攻心暈倒,本身并不是什麽大事。
醫院做了急救,又給吸了一會兒養,最後醫生的處理方式,是開了一瓶最貴的葡萄糖。
在看到那雪亮的針尖紮入周靖手背時,華秘書的心髒突然猛跳了一下。
他想起之前自己在和周靖等周海樓到來時,周靖曾經和他說過雲飛鏡在校醫院的經歷。
講到醫院欺負他的女兒,甚至不願意給她開病歷,連葡萄糖也不給點一瓶的時候,周靖幾乎聲淚俱下。
然而現在,同樣是因為情緒激動暈倒,同樣被匆匆送進醫院,醫生開出的藥方也同樣是一袋葡萄糖……
華秘書看着藥袋裏的透明液體,一滴一滴通過點滴管輸入周靖的靜脈,竟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命運的無聲嘲諷。
當初周靖站在門邊,聽過了那一場對話後心中毫無動容,拔腿就走。
而此時此刻,周靖躺在病床上,身邊陪着他的兒子,而周海樓他……
周海樓擡起頭來,他嘴唇幹澀,泛着一層起皮的白,不知道着短短的半個小時裏心中承受了多少煎熬。
他張了張嘴,好像接下來的話讓他十分難以啓齒似的。
“華、華秘書……”周海樓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你和爸爸都覺得雲飛鏡是我妹妹。那、那……”
狠狠一咬牙,周海樓終于說出了實話:“那你們給她做了dna鑒定嗎?”
“!!!”
華秘書一下子梗住了。
他真是想不到,都到了這個時候,大少他竟然還能問出這樣的話!
這實在太……
無論是無恥、無知、無可救藥還是什麽別的詞彙,似乎都無法用來評價這一刻的周海樓了。
周靖剛剛悠悠轉醒,一睜眼就聽到自己親兒子說這種話,差點再生生氣暈一回。
“你……”
華秘書見他醒了,連忙伸手去攔,連聲道:“我來問,我來問大少。”
他實在害怕大少沒輕沒重,又大放厥詞一通,這次把周總給活活氣死。
周靖重重地咳嗽了幾聲,看神色簡直像是老了十歲。
“老華,唉……你替我問他!”
華秘書應了一聲,轉而嚴厲地問周海樓:“大少為什麽會問這樣的話?”
周海樓好像也自知理虧,他眼神漂移地換了好幾個方向,就是不肯直視華秘書和床上的周靖。
“我就覺得……萬一,要是萬一不是呢?”
“大少想要不是嗎?”華秘書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
“那我換個問法,大少是不想找到妹妹,還是不想雲飛鏡是你的妹妹?”
“……”
華秘書的問題實在太犀利了,這讓周海樓簡直無法招架。
當着周靖的面,他既不能承認自己不能找到妹妹,也不能說自己不想雲飛鏡是他的妹妹。
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假如雲飛鏡不是,要是雲飛鏡不是……
宋嬌嬌已經整整兩天沒去上學了。聽萬姨說,她天天把自己蒙在被子裏,哭得非常傷心。
陸縱當時一點沒對宋嬌嬌留手,他甚至扯下了宋嬌嬌一塊頭皮,讓宋嬌嬌感覺自己醜的沒法見人。
她現在本來就很脆弱,很自卑了。如果這時候再知道雲飛鏡才是這個家的大小姐——不,父親他們一定會遷怒嬌嬌,那嬌嬌豈不是無地自容……
亂糟糟的思緒在周海樓腦海中纏成了一個死結,鬼使神差地,周海樓想起了雲飛鏡端坐在病床上那張冷冰冰的臉。
堅定、美麗、冰冷,好像永遠都不會被打倒,絕不會在人前哭泣。
華秘書沒給周海樓太多思考的機會。他審視了周海樓片刻,用斷定的口吻說:“大少在想宋嬌嬌嗎?”
“……”周海樓嘴唇翕動了兩下,他虛弱地說,“我……嬌嬌她……”
“看看你的父親!”華秘書突然暴喝出聲,“周總一向身體非常好,他上個星期還和朋友一起去釣魚、爬山。公司裏的小夥子都追不上他。”
“大少好好想想,周總是因為什麽才被氣到病倒的?”
“我、我不懂事,亂說話……”
“兒子和父親說話,有什麽不能原諒的?”華秘書苦口婆心地勸他,“大少真覺得周總是被幾句頂撞的話氣倒的嗎?不是啊!大少啊大少,你就不想想為什麽周總不直接告訴你真相,一定要先和你提起宋同學嗎?”
聽到這句話,周靖痛惜地閉上了眼睛。
周海樓慌亂地擡起頭,那一刻的神色竟是近乎茫然無措的。
“我……爸爸是想從我這兒知道雲飛鏡平時過得怎麽樣……”
華秘書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大少您怎麽就不明白,周總的本意是讓你好好想想,當初的‘偷表事件’,究竟是怎麽一回啊!”
周總他是不想讓你繼續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女生玩弄得團團轉,不想讓周海樓一提起宋嬌嬌就好像沒長腦子。
但是別說周靖了,就是華秘書也沒有想到,周總一番提問幾乎可稱循循善誘,就差把答案喂到周海樓嘴邊上。然而周海樓在這種情況下依舊振振有詞,咬定表肯定就是雲飛鏡偷的。
……原來他是真的沒有腦子。
周總實在高估了他的兒子。
華秘書步步緊逼,他問周海樓:“大少覺得,那塊表究竟是怎麽丢的?會是您親妹妹偷的嗎?”
“……”周海樓整個人好像都僵硬成了一整根,他喉結上上下下滑動兩三次,才艱難地吐出一個字:“……不。”
“那大少覺得,到底是怎麽回事?”
病房裏安靜的只剩下三個人的呼吸聲。
時間就這樣在極度的煎熬中走了整整三分鐘,周海樓終于捂住臉崩潰了。
“是……嬌嬌,嬌嬌她……”
那塊宋嬌嬌先說丢了,又說還回來,前後都全憑她空口為證的表;
陸縱氣勢洶洶和他打的那一架,以及最後那句“宋嬌嬌別讓我單獨碰到”的狠話。
以及嚴铮青決裂時,眼中流露出的深深痛色,還有一句“美人蛇”的斷言。
他是真的不明白嗎?
他只是不願意明白。
那是宋嬌嬌啊,他當成親妹妹十多年的宋嬌嬌啊!
打着他的旗號,托着他的朋友,把惡意和暴力如同刀矢一樣投向雲飛鏡的宋嬌嬌。
周海樓突然打了個寒戰,他感覺有一種寒冷已經悄無聲息地凝結上他的骨頭。
“大少是覺得宋嬌嬌可憐嗎?”華秘書加重了語氣,“她沒什麽身份,禮物都是你送的,擁有的東西也都要你給她。她不是特別聰明,不是特別漂亮,但嬌嬌憨憨,只是無意做錯了事……”
華秘書每句話都恰到好處的碰到周海樓的養出,他情不自禁地随着華秘書的每句話點頭。
“可你給她的那些東西,你的親生妹妹雲飛鏡,還從來就沒得到過!”
這句話不是周海樓說的,發話的人是倚在床上的周靖。
周靖仿佛自嘲般地邊笑邊搖頭:“一塊表,就因為一塊表……她生來就含着金湯匙,我給她預備的財産夠她拿着那樣的表去打水漂……你讓你妹妹承受這樣的冤屈,心裏卻沒有一點悔意……”
周靖無力對華秘書揮了揮手。
“老華,你把他帶走吧,我不想看見他了。”
華秘書半扶半攙地挽住周海樓,感覺對方現在軟得簡直站不住。
他把周海樓帶到走廊外面,把周海樓放在椅子上,看他痛苦地抱着腦袋蜷成了一個大團。
他一直當成妹妹的女孩,擁有他真妹妹從來沒有的東西。
她打着周海樓的名義,對周海樓真正的妹妹犯下永不可能被原諒的錯。
一直和平、安寧、友好的世界,今天第一次在周海樓眼前赤裸裸地被撕碎了。
他捧在手心裏的女孩子成了壞人,他一直沒當一回事的另一個女孩卻馬上就要回到周家來。
帶着她還沒褪去的一身傷痕。
“怎麽辦……”周海樓低聲哽咽着哭出聲來,“華秘書,已經錯了這麽多,還讓人怎麽回頭……”
他已經在錯誤的道路上走了那麽遠,如果現在返航,要讓他怎麽面對曾經的自己?
剛剛只是三言兩語,然而華秘書卻戳穿他所以心理防線,撕破周海樓所有的虛僞,也打碎了他一直維持的全部假面。
周海樓死死捂着自己的臉,說什麽都不肯放開。
“大少。”華秘書低聲勸他,“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吧。”
而當華秘書掩門回到病房時,看到的便是周靖蒼老而疲憊的面孔。
周靖睜開眼睛,神色中是滿滿的倦怠,可兩眼間卻閃動着不容忽視的、涼薄無情的冷酷。
“老華,你這些日子看着點他。”周靖這回甚至沒用“逆子”作為周海樓的代稱,可這次的事态明顯比從前的每一次都要嚴重。
“周海樓……他快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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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鏡每一天都比前一天過得更有活力。
雖然三個水晶球代表的三條道路懸而未決,她還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但這并不妨礙她先賺出十萬點積分啊。
所以這些日子她聽課時精神抖擻,晚上進了圖書館空間則鬥志昂揚。
她每天課前小測的時候都認認真真,要知道每落筆一個數字都可能代表着一個排名,差一名在積分裏差很多的!
雲飛鏡的這股認真的勁兒,也無意識地影響到了前面的劉赟超,已經後面的吳志宇。
當然,同桌高倩亦受到此輻射影響。
其實重點高中的孩子也是人,是人就想玩,是人就想歇着。
學習本身就是苦的,對大多數人而言,它并沒那麽快樂。
快樂來源于是完成某道難題,或是完成了這個任務的成就感。
所以即使是一中一班的孩子,在下課的時候也會喜歡串門聊天、男生抱着籃球出去野,緊緊地抓住那六七分鐘的活動時間。
但自從雲飛鏡轉來學校後,至少在班級的某一角,氛圍一下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