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五十
“若此刻你就着夜色出現,我便疏淡風景只擁抱你。”
年少時無人為她夜深留燈,無人為她拭淚抒難。只能自己隐忍默念。世人看得見光芒萬丈看不見心酸悲涼,看得見風風光光看不見苦楚過往。她把烈酒熬成一杯苦茶,旁若無人喝下,醉也一如既往。
她喉頭像是有把火在熊熊地燃燒着,眼前的這個男人神色淡然,看向她時很是篤定,她回身緊握他的手,手指按在他手心處,她垂下眼看着他的手背,頭頂傳來他的聲音:“倒不是擔心你會不回來。”姚女士臨走前一直就有給羅伊斯打預防針,自己的外孫女遇事向來都很有分寸,唯獨在對父母親這件事上,比起對他還要容易失控劍走偏鋒。如果他真的有心和她繼續走下去,最好明白這個中的道理。
因為明白,才不會輕易讓她一個人去面對。
姚易在飛行過程中迷迷糊糊地醒來過一次,熟悉的洗衣液味道在鼻尖萦繞,她啞着聲問:“我睡了多久?”就像平日他來寫字樓接她時的那稀松平常的對白,說完才覺得不妥,現在她還在萬尺高空,身邊都是陌生的旅客,何來熟悉又溫暖的懷抱?
才想要繼續閉眼睡去時,便有一把同樣疲憊沙啞的聲音回答了她:“你睡了一個多小時了。”
她抱着毛毯偏過頭去,剎那間她連驚呼都發不出聲,捂着嘴看他,眼睛幹澀什麽都沒有,心髒狂跳快要蹦出來一樣,明明落座時旁邊是一個高挑的德國妹子,羅伊斯笑着摸摸她亂糟糟的頭發:“我跟她換了位子。”
“你……怎麽就……怎麽就跟了過來!”
“責備的話先不要說。”他拿下她捉住毛毯的手,展開毛毯将她重新抱住,他那雙晶亮晶亮的眼睛靜靜地凝視她的面孔,她從他眼裏捕捉到那個傻愣愣的自己,他說:“我怕你會将自己扔在那裏,既然我明白你,你也該明白我的。”
姚女士分析過的,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撿軟話來說,收效甚微時就該撂狠話,再怎麽樣她都是個講理的人,只要道理對,她終究會聽進去的。
“我外婆也知道了對不對。”姚易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下去,“果然沒什麽可以瞞得過她,我覺得你有點像是在給我驚喜,挺高興的。說實話我自己一個人去不是不害怕,可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必須也終究要面對的,至于結果,我也是求仁得仁。”
他一臉了然的神情,“你現在這個表現,就和外婆說給我聽的一模一樣。”
“你英文什麽時候變好了?”
“別岔開話題。”他難得嚴肅,“這不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事情。”她有點不高興,從他懷裏離開,定定望向他的眼睛,“說說看,這怎麽不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事情。”羅伊斯苦笑,“你看你自己,渾身的刺都豎了起來。Mavis,以你這個狀态真的能夠毫發無損從An-Nabat?yah回來?”
“我所說的毫發無損并不是指身體上的。”
“這才是我必須跟你一起的原因,我不怕你不回來,我怕你回來了卻落下東西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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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最理想的狀态是沒有人理你。不要傻了,你不會實現這個理想的。”
她揪住毛毯的邊緣手指關節泛白,他伸過手去掰開她的手指然後握住,涼得過分,被拆穿的心情一定不好受,可是有些假象必須撕破才可以讓原本真實的色彩流露出來,她僞裝無事只會讓負面情緒繼續侵蝕腐化,最終釀成苦果。
“好,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帶我回去。”他沒有再說話,在這靜谧的夜空中将她按入懷中。
她喜歡的人,好像比起剛認識的時候,要更成熟些,而這成熟的确正是她所需要的,她不需要有人來遮風擋雨,她真正想要的并一直尋找的,只是在她快要驅車沖向護欄時讓她冷靜下來,将她拉回到安全範圍的人。
他,原來真的就是那個人。
酒店外是一個小公園,兩個人簡單地就餐過後便在那散步,西南風缱绻地拍打在臉上,她被前面的人牽住,漫不經心地走着,風吹來附近小孩子玩鬧的聲音,像是離得很近又似乎很遠。她來到這裏,不,應該說是“回”到這裏,她在這裏出生一直居住到10歲才離開,隔着那麽久的時間回頭望過去,全部記憶只餘下快樂的被銘記,至于那些和“動蕩不安”相關的記憶已經被她選擇性遺忘。
記憶在記憶中。才是安全的。
現在這裏平靜安詳,早已看不到昔日內丨戰留下的痕跡,興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依舊存在着,但是距離她如今的生活太過遙遠,即便發生過什麽對她來說都是新聞的一個版面,可一想到自己的母親還在這裏,還在世界上某個存在戰争的國度……畢竟是和她有着不可分割的關系,并且曾經共同地,親密的相處過十年的時間(連帶十月懷胎在內便是十一年),随年漸長,她不是不能夠明白母親對于愛情還有理想的執着。可是作為被抛下的一方,請理解她至今仍舊無法與之平心靜氣地相處,她已經盡可能讓自己不要在言語上傷害對方,可是她不知道,沉默就是一把傷人不見血的匕首。
羅伊斯見姚易木着一張臉,從落機到現在都沒笑過一次,多餘的話也不說,不禁有些擔心:“我們回去吧。”
“好的。”
洗漱過後姚易在露臺抽煙,剛剛打電話讓酒店送過來的,她現在煩的要緊,看着沒有遮擋的露臺都快要想跳下去以便能讓明天不再到來,羅伊斯洗完澡從浴室走出,他眯了眯眼:“我還不知道你會抽煙。”
姚易掐滅煙頭丢到垃圾箱,枕着頭,悶悶地出聲:“Marco,要不我們坐明天的飛機回去吧?”
“為什麽?”她尚未察覺他語氣中的擔憂,繼續悶聲說:“我不想面對,我一點都不想知道,我痛恨現在這個自己……太多理由了,我怕,我怕得要死。”
請不要說她嚴酷冷峻,那是生活原本的模樣。有些事情即使努力也可能得不到,要麽時機不對,要麽自身不夠強大。她努力填補心裏的空洞蒼白,面上一派粉飾太平的春光霓裳,這樣生生扯出自己的猙獰伶仃面目,于她而言是難堪也是不甘。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到你死之前,這件事你始終會知道的,長痛不如短痛。這個心病你該治治了,Mavis,你在我心裏一直都是一個非常勇敢的人,不要害怕,那個人是你的父母,他們不會吃你的。”
“每做一件有風險的事之前,我都會考慮到最壞的結果。如果這結果在我承受範圍之內,那就冒險一次吧。但未必每次都能交好運。人很現實,當事情發生時,沒幾個人會為了你不顧自身。所以,得學會自己去面對任何結果。沒有什麽是不能承受的。你覺得你不能承受,是因為你尚未親身經歷。”
她終于擡起頭來捉住他的手,半邊臉沉浸在夜色中,她在發抖:“道理我都懂,可是……”
“不要做讓自己以後會後悔的事,哪怕所有的東西都是錯的,你不要做錯事。”他站到她身邊去,看着露臺外的風景,姚易松開了手從背後擁住他的腰,突然就抽噎起來,他頓時就慌了手腳,該不是他又說錯了什麽話?這些話都是姚女士要他背下來的,上飛機前還有坐飛機的時候他都在那記,真的好不容易才流利地說出來!
“謝謝你在這裏,姚女士是對的,你也是對的,明天的事情……無論我用什麽借口你都不要讓我臨陣脫逃。”她羨慕那些愛有時恨有時的溫情真實柔軟的人。她一直以來都認為,時候到了,自然會有人給你擁抱,賜你愛慕。不必訴求,可被免除疾苦,若學會安分,從此就得枝而栖,毋須颠沛流離坎坷彳亍。真的。她一直都以為,她會如所有的必然一樣被動接受生命的成果,間或為愛謀生,不提為生謀愛。
他偷偷呼了一口氣,握住她抱住自己的手:“我幾時拒絕過你的請求。”
“我有一個耳熟能詳,并且是必須問的問題。”
“你問。”
“你喜歡我什麽?”問完她都笑了起來,“這個問題你快快想想到底要怎麽才能答對。”
夜風卷起路邊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他凝神去聽她的心跳聲,“這種問題是有标準答案的。”
“是嗎,說說看。”
“你漂亮!”
“什麽?風太大我沒聽清。”
“我說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漂亮。”
後面的人直接松開手将他拉轉過身來,“你再說一遍!”
“……”難道我又說錯了,“我說我喜歡你,是因為你聰明。”
“還有呢?”
“你還仗義,還特別勇敢。”
“還有呢?”
“寫字好看。”
看着越來越不對的神色,羅伊斯尋思着這姑娘身上還有什麽優點:“拼搏進取?”
姚易挑挑眉,“哦?在你眼裏我優點這麽多啊?”
“你要聽缺點?”他撓撓頭,“缺點,缺點……太漂亮了?”所以隔壁那個磁卡老是對你虎視眈眈,還有意大利的Adela,對,再加上初識時那個西班牙記者。
“對,你這張臉太招搖了!”
原本還沉浸在美貌得到認可的姚易在看到羅伊斯一臉不高興的臉色時,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他向前将人不管不顧地抱住:“反正你是我的了。”
“好好好,哈哈哈,Marco-Reus有沒有人說過你特別幼稚。”
“我剛剛還在心裏誇你成熟來着。”
“總之,貨物出門恕不退還!”
“橫豎我是說不過你的。”
——
第二天兩個人都起了個大早,一般早上兩人出門的話都是姚易在等羅伊斯,今天倒是調轉過來,羅伊斯抹勻發膠做好發型,姚易還在試第二套衣服,真是的,跟他約會都沒那麽認真。
“你說我穿這一套會不會看起來像是刻意打扮過?”姚易套了一件牛仔直筒短裙,手上拿了條高腰褲,“還是說穿得更随便些?”
“這……”非常為難,羅伊斯抄手站在原地,恕他眼拙實在無法從幾乎一個風格的衣服看出什麽來。“其實你還帶了一套更适合的。”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帶了什麽衣服過來。
姚易直接打開行李箱,從最裏面拿了一條露背度假風大紅色連衣裙,“我媽最喜歡看我穿紅色了。”
羅伊斯還在細細回味她剛剛說的話,姚易就出來了,一邊塗口紅一邊穿高跟鞋,他盯着她的後背一時也說不出話來:“Mavis,如果不是知道你是見你媽媽,我一定會以為你要去約會,而且對象不是我。”
“哈哈,姑且把這當做贊美,走吧。”
其實姚易這樣穿出去一點都不過,盡管二十多度并且有風的天氣,街上的美麗的黎巴嫩姑娘們穿着美豔清涼,要知道這可是一個會在嚴寒冬日裏舉辦泳裝比賽的國度。
正如黎巴嫩作家紀伯倫在散文中所說的:“你們有你們的黎巴嫩難題,我有我的黎巴嫩美景;你們的黎巴嫩是解不開的政治死結,我的黎巴嫩是巍峨高聳、直插藍天的山岳;你們的黎巴嫩是形形□□的教派和政黨,我的黎巴嫩是攀登岩石、追逐溪流、在廣場游戲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