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碗湯
然而世事變幻無常, 人也會有改變的時候, 就譬如從前對她言聽計從的三兒, 現如今竟然也敢置她的臉面于不顧。
待到夜幕西垂,白氏等人回到家時,卻發現原本應該跪在那裏的人早已不知所蹤。讓她醞釀了一下午的訓斥之詞都沒了開口的機會。
而段木呢, 早在白氏等人離開的時候, 他就站起身,牽起身邊人的手, 毅然決然的離開了這個家。沒有人天生就虧欠誰,更何況本就無辜的青枝,更沒有對不起段家的人,而她所欠段家的恩情,早在上一世替堂兄入獄最終慘死的那一刻,就已經還清了。
她不知道還有沒有重來的機會,所以這一次絕對不能, 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不能再辜負她的青枝。
顧青枝雖然心有憂慮, 但見段木執意離開,她沒有開口說什麽,有些事情不必言明, 彼此都明白, 她不是口是心非的人, 也做不來以德報怨的事, 既如此, 索性也不再去顧慮什麽。
先不說白氏這邊對于她們的離開有多麽的憤怒,僅是顧富平将會有牢獄之災一事,就已經足夠讓段木頭痛了,只怪她前世不曾把這個岳父放在心上,是以,也就不曉得其中細節了。
為今之計,她能想到的只有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努力使顧富平産生告老還鄉的念頭,然而事情想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是難上加難。
在萬般無奈之下,她不得已選擇了最笨的法子,百钺陸拾年正月十五一過,縣令府上就出了件怪事,原來是他們的新姑爺每天淩晨都會在夢中驚醒,并且大呼岳父冤枉。
這位新姑爺甚至煞有其事的請求縣令大人告老還鄉,據府中下人傳言,那位新姑爺,幾日來不停的重複着同一個夢,夢中總是看到縣令大人含冤入獄,話說在汴河縣這一畝三分地,縣令大人幾乎就是當地的土皇帝,又有誰能令他入獄呢?
所以不僅顧富平不當回事,聽到的人也大多一笑了之,然而不管外界怎樣猜測,段木的夢卻從未停止,她對外界而言夢中所見之事,乃上天示警,久而久之變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幾句消遣。
“為何”?
別人或許不知,但作為枕邊人,顧青枝卻比誰都清楚,每日在自己醒後,段木才會在房中高呼着驚醒。
所以在今日早醒之後,她站在窗外注視着段木醒來,接着坐起身大喊:岳父冤枉。
雖然兩人成親不久,但她對段木的秉性,不說了解了十分,也有八分。所以顧青枝不覺得,這是一件好笑的事。
段木的臉上有一絲被撞破的尴尬閃過,接着她看向床邊的人,一臉認真的道:“青枝你聽我說,雖然這件事情有點匪夷所思,但事實就是這樣,我是真的在夢中看到岳父大人含冤入獄,這種夢境一連多日讓我不得不相信,然而這種事情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為了避免夢中的悲劇發生所以才出此下策”。
顧青枝聞言舒展了眉頭,她坐到床邊,半擁着段木寬慰道:“許是你來府中不久,所以才會做噩夢,日後會好起來的。”
段木只覺得有苦難言她不知道該怎樣解釋最後一睜眼又活了過來,更不敢提及兩人前世之事,她深呼吸兩下鄭重道:“青枝你信我,我分得清噩夢與現實,所以為了避免此事發生,就算是為了讓我心安也好,讓岳父告老還鄉吧,他年紀也大了,咱們兩個陪着他頤養天年不好嗎”?
顧青枝的眉頭重又鎖起,她認真的看了眼段木不似開玩笑的神情,終于輕輕地點了點頭:“好,你且安心,此事不宜操之過急,我會找機會跟爹爹提起的。”
顧富平不知道自己的女兒被灌了什麽迷魂藥,竟然也相信了那小子的胡言亂語,來勸誡自己早日回鄉。
都道家醜不可外揚,誰知道一個荒誕的夢竟從府中傳了出去,前幾日就連師爺都來打趣兩句,雖然他對官場沒有什麽留戀,也非追名逐利之輩,但老話說的好在其位謀其政。自己既然坐了這個位子就應該善始善終,而不是為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緣由就不負責任的逃避。
然而不過半月,他的想法就變了,因為本縣一位在宮中做總管的老太監回鄉了。
此人名叫楊一重,回鄉不過三日就舉辦什麽同鄉商會,邀請本地的鄉紳過府,這也就罷了。
關鍵每次都差人來叫上他這個縣令算是怎麽回事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發起的這什麽同鄉商會,至于入會就能得到縣衙支持什麽的傳言就更離譜了,真正讓顧富平有危機感的是有幾位老友提及這入會要繳納千兩紋銀,這不是變相的斂財嗎?
他作為縣令既惹不起這位楊一重,又做不到視若無睹,所以權衡之下只能向上面請示。
可收到的回複無一不是視情況而定,說白了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長此以往若是不出事還好,一旦出事恐怕自己少不得要被牽連,畢竟是在自己管轄境內發生的呀。
這個時候他想起自己家那個不靠譜的姑爺,難道真的有上天示警?
幾經思量之下,顧富平想出一個算不上辦法的辦法,在又一次舉辦同鄉商會的時候,他略微表示了一下自己的不贊成,然後就早早離席,回到府中就遞了辭請回鄉的折子。
聽聞此事,衆人都道他太沖動,得罪了這位,以後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果然不出十日,上面的批示就下來了,他在位幾十年不求有功但也絕無過錯,誰料卻落得個治下不嚴。
雖然沒有降罪,但是家産卻充了公,幾乎等同于抄家,也算是無妄之災了。
此時此刻的顧富平卻油然而生出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這頂烏紗帽不是誰都能戴得穩的啊!
在這件事情中唯一真正開心的人無疑是段木了,都說富貴險中求,但若真的知道會有危險還貪圖這一場富貴的話就有些舍本逐末了。有道是千金散盡還複來,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這開心來得快去得也快,因為槐樹村有人傳話,讓她回去一趟。
槐樹村,自從聽了外面的風言風語她就很少出過門了,費盡心機求來的這門親事,原以為是傍上了靠山,誰料到一點好處沒撈着,還惹了一身麻煩。
她總覺得那些議論紛紛的鄉親們,都在看他們一家的笑話,都怪那天殺的顧家,自己有什麽本事自己不清楚嗎?竟然敢去得罪那樣的人物,這不是嫌自己命長嗎?
被抄了家都是輕的,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人家想收拾個人還不跟碾死個螞蟻一樣,這次把三兒叫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把那個女人給休了,省得夜長夢多再牽連到他們。
自從和那個女人訂了親,他們段家就沒出什麽好事兒,先是信武入了獄,如今又害得自己一家被人指指點點,真是個掃把星,活該被騙婚。
二月初,段木獨自一人回了槐樹村,她甚至還花幾文錢像一位老乞丐買了套破布麻衣給自己換上。
離家愈近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沮喪,不顧村裏看到是什麽表情,她進了門看見白氏就直直的跪了下去連聲哭喊:“娘,你幫幫岳父,而求您幫幫她老人家。”
白氏連忙關上院門,拉扯着段木走進屋內,然後又緊閉房門,這才厲聲喝止道:“哭什麽哭,你不嫌丢人,我和你爹還嫌丢人呢?他做縣老爺的時候也沒幫過我們,現在還做夢指望我們幫他?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趕緊寫休書和他們顧家斷絕關系。”
段木收了眼淚,擡頭看向自己的娘親,想起自己決定的事情,心中倒是生出幾分真切的哀痛來,她認認真真的看着白氏的臉,不一會又把視線轉向一旁的爹爹,嘴唇嗫嚅着始終沒有說話。
“你看什麽看,趕緊寫休書,左右是有名無實的假夫妻,也不要他們顧家賠我們什麽東西了,趕緊斷個清靜。”
白氏看着不說話的女兒,生怕這白眼狼和那個女人一樣生出不該有的心思,眼下她只想三兒趕緊寫休書把那個女人從段家趕出去,再也不想有一點瓜葛。
“爹,娘,兒不孝,已經被楊府的人記上名了,不出幾日恐怕就和岳父一樣被趕盡殺絕,兒不想連累你們,這汴河縣再也不會有顧家的立足之地了,我們已經走投無路活不下去了,只求爹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給個一文半子的,不至于讓我們餓死在路上呀。”
段木不知道自己滾落的淚水有幾分真,但至少的心痛不是假的,她知道下半生不會再與爹娘有相見之日,縱使還有幾分不舍,縱使覺得自己殘忍,可想起前世之事,她不敢也不能讓青枝回段家了。
天黑後,段木才走出了槐樹村,她從懷裏拿出白氏給的十文錢,揚手向後撒出去,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當初青枝給了那麽多嫁妝,少說也有上百兩,可如今她的娘親只給了這麽幾個包子錢,仿佛真的在打發乞丐一樣,把最後的那一點溫情與不舍也一同打發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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