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三碗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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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氏一家寄居在褚村學堂, 常墨傻了一個月都不見好的事也漸漸被人知道, 褚村除了祖上中過一個秀才, 這麽多年在科舉一道上也是沒什麽建樹,所以這傻秀才來得正好, 安排在學堂多少讓學子們沾沾文氣。
褚東楊從柳蔭村召回來一個傻秀才的事,族裏都是知道的,他對此子的才學評價頗高,哪怕是個傻的, 就當是為後輩積德行善了, 好在常母勤快,常畫也比較懂事, 母女兩個往來縣裏接些繡活勉強能滿足一家人的溫飽。
褚村也只是把學堂後面的木屋收拾出來,別的倒也不用做,這木屋只有一間, 也不知是哪一代老夫子留下的, 一直荒着, 褚東楊幫着又在旁邊起了一個兩個茅草屋, 一個給常墨住,一個用作廚房, 竹籬笆圍上一圈,倒也雅致, 似乎比在柳蔭村時還要好些, 至少常母和常畫住的木屋可以擋住寒風。
常墨躺在自己的茅草屋裏, 每日聽着前院裏的讀書聲, 心情好了很多,身體也好了,她原本打算熬過風寒就和褚夫子商議一下,先去縣裏把自己一家的籍帳遷到褚村,然後再尋個機會讓康複,到時候她已經是褚村人,與柳氏一族再無瓜葛,然後和娘親、妹妹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才算沒有白活啊。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常墨走出房間,信步走去河邊,柳蔭村與儲存僅有一河之隔,她做在岸邊看着冰封的河面,想着一路來不理衆人,不管孩童的的喊叫,倒是別從前多了幾分自在,看來做傻子也沒有那麽壞。
想起前世做了幾十年的官老爺,她在心底長嘆,似這般無需理會世間紛擾,給自己留一片清淨地是多麽難得。
河對面有小丫鬟踩着冰涉河而來,她正欲張口阻止“危險”,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眼下自己是個傻子呀。
小丫鬟走近了,常墨越看越熟悉,她想起來了,這人的的相貌與自己發妻的陪嫁丫鬟長的很像,只是記憶裏那個管家的丫鬟是四十多歲的樣子,面前這個十多歲的小丫頭也不知和自己記憶中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想起自己的妻子,常墨艱難的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那個女人叫柳小羽,是柳子辮的小女兒。許是命運弄人,自己喜歡來這河邊看書,那個女人不知何因也常來此。她們時常照面,卻從來沒有人去打破沉默,哪怕經常在這河邊相遇,也沒說上過一句話。
直到自己中了舉,為躲避殿試不得已向柳子辮坦白了身份,柳氏的好族長就把自己的女兒嫁了進了他們常家。
“常公子,這是小姐給你的,快收起來莫要讓人看到了。”
常墨的思緒被打斷,她看着面前的小丫頭打量自己的眼神,仿佛自己是個随時會發狂的猛獸,呵,既然如此我就做給你們看,她在心裏輕哼一聲站起身來。
“妖怪來了,救命呀救命呀。”推開那好看的香囊,她邊跑邊喊,一個轉身跑的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岸這邊的柳小雨咬了咬唇,那香囊裏是自己存了幾年的積蓄,她聽說那個人中了秀才可以入宗祠時是多麽開心,結果一個晚上的功夫,好好的人就變成了個傻的。
即使這樣她也想做點什麽,日日來這河岸上瞧一瞧,因為知道那個人喜歡來,只為了把香囊送出去,為那人解一解急,誰料到再見面會是這樣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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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常母把更改後的籍帳放在櫃子裏的角落,她看了眼褚夫子送來的兩斤臘肉和幾個蘿蔔,眼角一片濕潤。摸了摸縫在衣服裏的幾百文錢,日子依舊清寒,但已經比從前好了太多,褚村的人都很和善,她們一家三口的日子也會越來越好的。
沒有親朋,自然也不用拜訪,倒是幾位鄰近的人知曉他們一家的情況,相繼送來一些年貨,常墨一言不發的看着門前和妹妹一同玩耍的孩童,心裏暖融融的,為自己的決定慶幸着。
這幾日她沒有再去過河岸,記憶裏陪伴自己幾十年的那人便也沒有看到,前世她對那人無情,知道是來監視自己的,心裏在怎樣憋屈也不敢打罵。自己幾十年如一日,待娘親走後,張羅完小妹的親事,回到家裏便不曾再笑過,連只言片語也吝啬給予。
雖然自己被判刑後,那人不離不棄與自己共赴刑場,可自己被柳氏一族綁架了的一輩子,那違背良心、度日如年的煎熬,已經沒有原諒的可能,自然和那人也沒有了可能。
正月十六,常墨随着褚東楊去拜訪了褚村的裏正、族長等人,自己囊中羞澀,全賴褚夫子慷慨解囊,才得以對幾位長輩聊表謝意。
随着身體的康複,不消褚夫子說話,裏正就提出了讓常墨協助褚夫子在學堂任職,輔導村裏這十幾個學子的課業。
要知道褚東楊當年也只過了鄉試,僅僅是個童生,一考多年,他也歇了心思,幹脆在學堂裏做了個夫子,雖然沒有大才,但考了十幾年縣試,落榜的經驗倒是積累了不少,所以這麽些年倒也帶出了四個童生,只可惜此次第一次縣試,四人都铩羽而歸。
在外人的眼中,自然是不及常墨這個過了縣試的秀才有能耐,不過褚夫子近年來盡心盡力是有目共睹的,族裏念着他的功勞,便還是他主教,常墨從旁協助。
褚東楊自知自己的水準在哪裏,年前帶那四個童生去參加縣試,他偶然與常墨交談幾句便起了愛才之心,此子行事看起來有些怕偷怕頭怕尾,但學識不低,看起來是下過功夫的,又比自己的四個弟子多了幾分靈性,他便忍不住指導一二,最後果然在紅榜上看到了常墨的名字。
所以當常母送書信來時,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此子未來是否能通過府試還未可知,但他們褚村多一個秀才總不是壞事,至少族裏公攤的那三十畝好田可以挂在其名下,僅是不納公糧這一條,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常墨在學堂裏也混了個夫子,每月八錢銀子與褚夫子一樣待遇,他這幾日也沒着急教導別人,畢竟是幾十年前的事了,至少要熟悉一段時間,好在學過的東西就是自己的,拿起書本翻看一遍大致就都記起來了。
裏正來找自己說過挂自己名下三十畝良田的事,并且允諾族裏每月給五鬥糧食,她沒有推辭就應了下來,畢竟挂在自己名下每年免去的公糧沒有幾百鬥也有上千鬥,她心裏算得清楚,知曉族裏仁義,便也願意盡綿薄之力。
當今聖上求賢若渴,鄉試每年一考是為童生,縣試兩年一試是為秀才,府試三年一試是為舉人,會試三年一試為進士,再然後就是會試考中甲榜者還要參加殿試,排名和任職由當今聖上欽定是為天子門生。
前世自己從縣丞做到縣令,為官幾十年當然知道科考對小村鎮的貧寒學子有多難,雖然大家讀的書都一樣,但參考的書籍就高下立見了,普通學子幾乎沒有什麽可參考的書籍,而世家子弟與富貴人家的書房可以說是琳琅滿目。
在鄉試上還看不出弊端,但縣試就成了貧寒學子難以跨過的門檻,而府試又側重治世、時政等問題,貧困人家不說極少接觸到這方面,便是眼界也低了許多。都說萬變不離其宗,但深谙變化之道在科舉的路上才能如魚得水。
若非聰穎過人,貧寒學子大多連試題都答不完,所以世家多進士,農家少秀才便由此而來。
常墨前世欽點過幾十屆的縣試案首,看過的優秀考卷不勝繁舉,雖然其中不乏走偏門左道之人,但為了一縣的政績,多數還是要取有着真才實學的人,至于那少數的人,她便順水推舟,既收了好處又讨好了世家鄉紳,何樂而不為呢。
思及此她臉上一陣暈紅,為自己曾經厚顏無恥的行徑感到羞愧,如今學堂裏滿十二歲可參加鄉試的有九人,除卻四個過了鄉試的童生,還有三個尚在蒙學的幼童。
常墨努力回憶了一下記憶中每屆縣試的試題,她相信褚夫子教導學子蒙學和考鄉試都不成問題,但這兩位童生要自己單獨教導。
褚東楊雖然有心自己來教,但又怕耽誤了學生的前程,畢竟自己考了那麽多年還是個童生,他不是心胸狹窄之人,也知道常墨既然提出來了,想必心裏應該有了章程,掙紮了幾天,他便把自己教出的四個童生以及他們的父母都叫到了自己家裏,對着幾位家長語重心長的說到:
“也不怕諸位笑話,老朽考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個老童生,帶你們的孩子到這裏已經是盡頭了,常秀才有心單獨教導他們,他雖然年少但學識不比我差,此子去年既然能一舉成事,想來是摸到了縣試的門道,老朽不才,今日叫你們和孩子過來就是要跟你們說道幾句。
為師還在學堂,日日都能看見你們,所以爾等要尊師重道,莫要與常秀才為難,否則定不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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