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有點像與世隔絕的森林，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鑽出來，薄薄的光霧傾斜而下，照在像是意外闖入的來客身上。
顧懷晨手裏提着東西，另一只手牽着顧芸初。
“真的好安靜。”她突然開口，看着四周已經散霧的木林。
“害怕？”顧懷晨問，她點了點頭，“一個人來就會怕。”
他笑了起來，“現在呢？”她想了想，“還好。”
他用力握着她的手，眼神暗了暗，她應該很讨厭這條路，送走了媽媽爸爸，還有奶奶，最終孤身一人下山。
“以後，我都陪你來。”
她仰頭看他，陽光從上到下，“好啊。”
師娘心事重重進門，手裏拿着曬幹的鹹菜，朝院裏的周先生嘆口氣，周先生笑道：“又怎麽了，天天愁眉苦臉的，芸初回來就別這樣。”
“我也想啊。”她沒好氣放下簍子，“我剛才在外面碰到若梅嬸子了，說若梅爸媽要回來了，不打算讓若梅再繼續班上了。”
周先生一聽，臉上僵硬片刻，最後笑了下，皺紋深了些，“爸媽回來照顧也好。”
“好什麽好啊，他們把孩子丢給我們，月月給那麽點錢，當我們倒貼的保姆呢？我們還教戲，現在用不着了就把孩子帶回去？”
師娘炮仗般開始說話，“你也不看看以前，哪家認師傅不是送禮三跪九叩，現在那麽做法沒了，送禮也不要了，我們倒貼，拍拍屁股說走就走？”
“行了，你也說了現在不同往日，既然不願意就算了吧，強求不得。”
師娘猛地紅了眼，胸口大起伏，“走吧走吧，反正班裏這一個小花也沒了，以後唱和尚廟。”
“說的什麽話，芸初……芸初不是……不是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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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啊，你能不能懂點事了，你脖子上頂的是木頭嗎？芸初現在是大明星，人家在外面一個出場費是咱們掙半輩子都沒有的，人家給你在這個小村子裏唱戲？”
“別吵了，趕緊去做飯吧。”周先生臉上一痛，不愛說這事，師娘拍了下石桌，“幸好咱們沒孩子，不然跟着一起吃苦，還好芸初是個做大事的。”
“你……”周先生氣得發抖，偏偏辯解不了。
顧芸初和顧懷晨回去路上走得慢，不急，她正好心裏也有事，打算跟他商量。
“我之前聽到一點事情，就是……”
他不急，等她說。
“你要來南戲兼任導師？”
顧懷晨自然猜出她的意思，點頭道：“是，不過不是正規課，因為時間不夠，但以後我估計會拍戲少。”
“我是京劇系的，你知道吧？”她問，他好笑道：“我當然知道，你想為周先生班上的孩子考慮是嗎？”
“我聽說學校在弄‘戲曲文藝培養計劃’，我打聽了一下，基本上都是有名的城市，還有比較貴的培訓機構，這樣不公平。”她語氣有點激動，“我們這裏的孩子都是真的喜歡，條件不好才更需要這樣的機會。”
“我理解你的意思。”顧懷晨伸手拍了下她的背，安撫她，“這個事情我有關注過，我們公司有幾位老戲骨就是戲曲出生，他們也有在關注這個事情。”
“我知道，我……我跟你說這個，有點太卑鄙了，是走後門，可是那些有條件并不重視的他們也是在走後門。”
“公平競争，一會去跟周先生商量一下吧，他應該會開心的。”
“好。”顧芸初笑了起來，“我是不是很卑鄙啊，跟你說這個，讓你在學校那邊說話。”
“你只是在使用做我女朋友的權利而已。”他低沉笑着，目光如星。
“我下次肯定不會為了這種事情麻煩你，我自己也這麽多年了，結果還是一無是處，比起姜沐，真的是差太遠了。”
她懊惱想着，當初要是多争取一點，多努力一點，不這麽安于本分，最起碼現在這件事情，她會去跟導師提，導師也許會采納。
“最好的未必開心，未必灑脫，不然要我有什麽用？”
顧芸初忍不住笑了，“知道了，顧先生最厲害了。”她豎起大拇指，顧懷晨握住她的手，“那厲害的顧先生是不是可以讨點甜頭？”
她疑惑看着他，他低下頭閉上眼睛，意思明顯。
她暗罵聲‘讨厭’，偷偷看眼四周的小路，只有幾條大黃狗路過，她偷偷踮起腳尖，快速親了一口。
他彎了唇角，緩緩睜開眼睛。
“可以了吧。”她紅着臉看他，他嘆口氣，“不怎麽樣，就先這樣咯。”
她哼了聲，“走啦，回去吃飯。”
田野裏的麥子都收割了，只剩下一茬茬的枝幹光禿禿，兩條大黃狗扭着屁股往前走，大水牛在池塘裏喘氣睡覺。
師娘看到他們回來，沒多說什麽，周先生生怕她亂說，一直盯着她，以至于有點心虛看着顧芸初。
顧芸初打算說事，沒注意這些，下午吃飯，孩子們都放學回來了。
一群蘿蔔頭，最大的也就十四五歲，跟當年離家的顧芸初差不多大，最小的讀一年級，跟林招差不多大。
“若梅，你嬸子不是讓你回去吃飯嗎？”師娘對一個半大的女孩子說話，已經上初一了，一雙大眼睛瞅了眼院裏相對陌生的顧芸初和顧懷晨兩個人，低聲道：“我不去。”
“若梅，你先吃飯吧，吃完了，師娘跟你商量點事。”
“我不走。”女孩子突然就哭了，以為師娘要趕她，估計是害怕了一整天，也不知道誰在她面前說了什麽。
師娘連忙拉着她進屋，顧芸初拿着碗忽然沒了食欲，不用猜也知道什麽情況了。
“經常有孩子走嗎？”她問周先生，周先生尴尬笑了下。
“唱戲有什麽用，賠笑的東西，現在誰還看這些，都是些老太太看的，畫的跟鬼畫符似的，沒什麽出息，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能養活自己嗎？”顧芸初突然放下碗筷，看向周先生，“都是這麽說的吧？”
“時代發展太快，老東西……”
“上下五千年，幾千年都過來了，怎麽到現在就要淘汰了？”她嘆口氣，“有人就有傳承，現在人不喜歡是因為傳承的不夠好。”
周先生沉默了。
顧懷晨嘆了口氣。周圍突然安靜了起來。
晚上睡覺，師娘替周先生倒了洗澡水上床，一向早睡的人居然沒睡。
“芸初說，打算帶我們班去B市……”
師娘一愣，躺下去又坐了起來，“你說什麽？去幹嘛？”
周先生嘆口氣，“演出。”
“真的？”師娘睜大眼睛，“哎呀，你嘆什麽氣啊，這不是好事嗎？”
周先生蓋住臉，“一把年紀，靠她一個小姑娘，丢人。”
“這有什麽丢人的，你傻不傻啊，哎，多好的機會啊。”師娘驚喜後又嘆了口氣，“這孩子啊，受苦受累都不愛說，這事也不提前說一聲，背後也不知道做了什麽。”
顧懷晨坐在床邊看着她洗腳，盯着她，她無奈偏頭，“你看我幹什麽？”
“演出在哪？”
顧芸初眨巴眨巴眼睛，“當然是最大的大劇院咯。”
“你什麽時候安排的？”
“我……”顧芸初踩了踩水，“做了一件……這輩子最厲害的事情。”
顧懷晨興致來了，半躺下靠在枕頭上，“哦？”
“'朝顏暮雪'之前不是找了我嗎？我給宋總打了個電話……”
顧懷晨有點吃驚，也有點恍然，原來是宋塵星，“你說了什麽？”
“我說，如果沒有演出時間安排，我就不演。”
“那他肯定拒絕了吧。”顧懷晨很了解開口，顧芸初笑着點頭，尴尬道：“對。”
顧懷晨笑了起來，顧芸初又說道：“不過……我又說如果沒有，那我就罷演并且帶唐清歡去參加綜藝，順帶旅游。”
兩個人安靜了一瞬，顧懷晨忽然咧開嘴，實在沒辦法笑了起來，“宋塵星也有被人抓住尾巴的一天啊。”
“然後他好像對我有點……”
“他被你吓的要跟唐清歡結婚了，你不知道？”
“是嗎？”顧芸初似乎聽到個爆炸新聞，“不過要不是我，他跟唐清歡早就永不相見了。”
顧懷晨若有所思，“他們那次，我有所耳聞。”
“鬧得可兇了，不過我也不知道對與錯，你說誰對誰錯？”
“這個是沒辦法分清對錯的。”顧懷晨低沉道：“感情的事情對錯不重要，只能說誰用情更深。”
“不過你倒是聰明啊，還能危險你們宋總。”
“你不也是嗎？你還是老實交代吧，當初為什麽非要選我，我現在越想越不對勁。”
“因為喜歡你啊。”顧懷晨笑着，顧芸初奇怪看他，“我們以前好像并沒有太大交集啊。”
“有，你忘了。”他笑。
作者有話要說： 宋總的故事下本《小繁星》寫，準備半年多了，比較澀，也挺甜，這本寫完了就開，芸初确實有點小重要……看她小驕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