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靜慧
那些日子,靜慧常常被阿蘿的事困擾,終于有一晚做了噩夢。她夢見柳老板來掐她,逼問她為何不告訴世人實情。
半夜醒來後,便再也睡不着。輾轉半晌後,她便悄悄下床去找無憂。她與無憂年齡相仿,平日極說得來。不過無憂更讨住持歡喜,有單獨的屋子不說,還總被安排做些輕省活計,不用像她那般日日翻山越嶺去采藥。好在她還挺喜歡采藥。
靜慧來到無憂房裏,卻發現她根本不在。靜慧難免多心亂想,便悄悄溜出庵堂找無憂。
在庵堂四周轉了一遭後,靜慧這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該往哪裏去找人。不知不覺,她便走到了善雲庵後頭一片小山林裏。她有時會和無憂躲在那裏面,分享些從別處得來的好吃的,或者說些私密話。
無憂也沒在那片林子裏。靜慧有些茫然無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無憂已經不是那個跟她無話不談的無憂了。不過說起來,她自己也有事情瞞了無憂的。她并沒有将假阿蘿一事告訴無憂。
靜慧正在胡思亂想時,善雲庵後頭的水潭邊上傳來一陣奇異的響動。借着皎皎明月,靜慧看到無憂從水潭裏爬了出來。那姿态并不美,若是不認識的人,夜裏瞧得不分明,只怕會以為水裏上來個水怪。
無憂當然不是半夜裏跳下水洗澡,何況她身上還穿着濕答答的僧衣。
上岸後,無憂便蹑手蹑腳往善雲庵後門去了。她一手撐着庵堂的圍牆,一手撐着圍牆旁邊的老樹,雙腳也依樣分別撐在圍牆和樹幹上,仿佛一只巨型蜘蛛,手腳并用蹭蹭蹭幾下便爬了上去,自牆頭上悄悄躍下,很輕松便回了庵堂。
靜慧也會爬樹翻牆,也是這麽個爬法,還是無憂教她的。她原本想喊住無憂,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住了。她人在林子裏,聲音小了無憂聽不到,聲音大了又恐給別人聽見。
靜慧滿腹疑惑來到水潭邊。無憂怎麽會從這裏爬出來?
不期然的,她便在水潭邊發現了一截短竹。那竹筒上另有孔洞,挖得有些奇怪。靜慧看着那短竹,忽然想起無憂曾指着善雲庵後院裏一小片密密匝匝的竹林對她說過的話:“我跟你說,這些竹子可以做很多新奇有趣的東西。我知道有種做法,可以将人的聲音放大好多。待咱們不忙了,我做個給你玩兒。很簡單,只要在上面挖幾個孔就好。”
靜慧有些疑心這段短竹就是無憂和她說過的那樣物什,湊到唇邊想試一試,又怕驚動了別人,最終只能作罷。想了想,她便将那截短竹原樣放回了水潭邊。或許這東西并非無憂遺落也未可知。
靜慧也翻牆回到了善雲庵。她沒有再去找無憂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無憂既然不告訴她,就是不想她知道這個秘密,至少暫時不希望她知道,她又何必去強行逼問她呢。
……
翌日清晨,善雲庵才開了門,無憂便不聲不響往後門方向去了。靜慧便跟着無憂也往後門去。她看到無憂來到水潭邊撿起竹筒,轉回身時,長長松了口氣。
看來那個竹筒真是無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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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是十二歲出家,來善雲庵前,一直跟着養父養母跑江湖賣藝,最擅長口技,也曾教過靜慧一點皮毛。想到這些,靜慧便又多心了。
無憂回來的時辰、可以将聲音放大的竹筒、口技、阿蘿每夜哭鬧的時辰、全鎮都能聽到的聲音……
靜慧的心亂了。她但願是自己想多了。
可後來的事很快便讓靜慧明白,并非是她想多了。第二日夜裏,她悄悄留意了無憂房裏的動靜,無憂離開房間後,她便遠遠跟在她後頭,看她去做什麽。無憂下水後,她便不好跟蹤了。第二天第三天,無憂依然如此。幾日下來,無憂離開善雲庵和回來的時辰,也夠讓靜慧猜到無憂是去做什麽了。畢竟她每日都能聽到山民談論,昨夜什麽時辰又聽到阿蘿的哭叫聲了。但是靜慧不死心,她還是想再試一試。
一日,靜慧趁着無憂不在房裏,悄悄進去找到了那竹筒,又故意穿錯了無憂的僧衣,這才背着竹筐出去,說是去采藥,實則卻是來到蓮懷鎮外一處距離柳家客棧不太遠的地方。
她并非是故意吹給柳家客棧聽,而是那一代附近有一處山體,有個極為幽長狹窄的細縫,她剛好能躲進去。
靜慧試着用以前無憂教她的口技,對着竹筒學着阿蘿的聲音哭得嗚嗚咽咽,将阿蘿哭泣時那套說辭也學了一遍。她确信了,這支竹筒确實可以将人的聲音放大許多。若是夜深人靜時分,足以讓全鎮都聽見這聲音。
靜慧在學完阿蘿哭後,因是白天,附近極可能有人在,便躲進了那條細縫裏,藏在了一個夾在兩處山壁之間的石頭後面。一般人不會注意到這裏。躲了片刻後,一個年輕人的身影果然快速從細縫前方不遠處閃了過去,很快便又閃了回來。那個年輕人的身法快得出奇,靜慧從未見過有人可以這麽快。
片刻後,她便從細縫裏出來,往前大步而去。不想卻看到前頭有一對年輕男女,因為女人腿腳不便,所以走得很慢。
也是那一日,她注意到了蓮懷鎮的游客裏有這麽一對兄妹。聽他們說話似乎不是真兄妹。不過看起來,他們兩個很愛管閑事。那個哥哥,就是方才循聲找人的那個。但她躲得位置很巧,他并沒找到。
經此一事,靜慧便确信了,攪擾的蓮懷鎮夜夜不安的人,果然是無憂。她回去後,假說穿錯了僧衣,換回自己的僧衣後,她便又去了無憂的房間,将僧衣放了回去,也趁機又将那截短竹放回了原位。
靜慧并不知道無憂為何要這麽做。但她覺得以無憂的為人是不會故意害人的,何況無憂與柳夫人并無過節。唯一能指揮得動無憂做這樣的事,又能叫她嚴守秘密,連自己都不能告訴的人,唯有師父忘塵師太了。師父本就對無憂多有優待,只安排她做輕省的活計,近來又叫她單獨住了一處屋子,很是自在。無憂年歲不大,來得時間也不是庵中最長的,卻得師父這般另眼相看,早已惹得好些師姐不滿了。如今細細想來,卻是別有用心。
可是師父為何要如此呢?靜慧又想不明白了。
她覺得柳夫人怪可憐。無憂冒充阿蘿的行為,給柳夫人帶來了很大的麻煩。蓮懷鎮的山民早已開始攆柳夫人了,後來又爆發了更大的沖突。他們沖進了柳夫人的客棧,将飯廳砸了個稀爛。據說那天,唯一幫柳夫人說過話的,是一對兄妹,準确說來是那個哥哥。那個妹妹是個腿腳受了傷的少女。
靜慧總是想,如果有人能幫幫柳夫人就好了。然而,她并不敢當衆揭破師父做的那些事。鬼使神差一般,她便想到了薛少河。
薛少河看起來身手很不錯,至少速度很快,以他的速度,說不定能抓到弄鬼的人。而且,薛少河看起來是個很愛管閑事的人。唯一的麻煩是,薛少河兄妹與蓮懷鎮上的人素無恩怨,說不定他就偏偏不愛管這樁閑事。
思來想去,靜慧便苦心積慮安排了那次邂逅。這對兄妹果然都是好心人,看到她跌倒,便來施以援手,而且一路都在跟她打聽阿蘿的事。靜慧怕他二人起疑,便也只将傳言講給二人聽。她已感覺到,他們兩個在查這件事,但并不能确信。再後來,她幹脆使了個法子,将薛少河的馬毒死了。
她跟廖大夫說,她有時在山間采的草藥多,背不下來,只好先留在山路上。為防止野獸将草藥吃了,她要多買一些□□,摻在窩頭裏丢在草藥四周。廖大夫笑她是個殺生的尼姑,但仍将一包□□給了她。她便找了個機會,在往杜誠家送藥時,将薛少河的馬毒死了。她做的很簡單,也不過是往馬槽裏倒了好些□□罷了。她生于屠戶之家,父親又偶爾打獵,她自幼見多了動物被殺。何況又不是叫她直接拿刀捅了薛少河的馬,所以做這些時并未覺得很難下手。只是心裏仍舊有深深的負罪感,出家人畢竟不能殺生!
靜慧想的是,坐騎死了,薛少河與薛眉總該多留幾天了!以他們兩個的性子,或許會按捺不住,探究一下阿蘿哭鬧一事。只要探究那麽一下下,就薛少河那麽快的步子,足以揪出裝鬼的人了吧?
至于善雲庵會到時會面臨什麽樣的處境,她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深想。想多了,她就不敢幫柳夫人了。
做了這件事後,靜慧再沒做過別的了。至于忘塵到底為什麽讓無憂這麽做,靜慧也是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