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閑事
回到房中後,顧唯念半倚半躺在床上,問薛少河:“薛大哥,你說這世上真有鬼麽?”
“你覺得呢?”
顧唯念道:“若這世上有鬼,那自然也該有神佛。這蓮懷鎮周遭到處是佛寺,便是有鬼怪,也斷不敢來這裏呀。”
薛少河笑:“我也是這麽想的。”
顧唯念心裏的疑惑非常多:“柳夫人看來弱不禁風,為人也和善,這裏的山民卻罵她是毒婦,還說她和後夫害死了自己的女兒。柳夫人卻也不辯解。”
不想小小一個蓮懷鎮,竟有這麽一樁奇事。
房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一個少女道:“薛公子和薛姑娘在不在?”
顧唯念道:“請進。”
門外便進來一個青衣小鬟,正是昨日醫館裏那個。小丫鬟手裏捧着個藍緞錦盒道:“婢子是柳夫人的丫頭喜兒。夫人說,方才多謝兩位仗義執言,這是她送來的一份薄禮,聊表心意。
喜兒将錦盒打開給顧唯念瞧,裏頭是一支做工精致材質上佳的珠釵。
其實顧唯念并沒有仗義執言。仗義執言的人是薛少河。可這柳夫人派來的小丫鬟,開口便是感謝她們兩位,送來的“薄禮”也是讨女孩子歡心的。很明顯,方才那麽混亂的時刻,柳夫人又精神不濟,卻依然能判斷出來,這對年少的男女,到底誰才是做主的那個。
顧唯念道:“我哥哥也不過說了句實話,我們怎好收下這麽貴重的禮物。你還是帶回去吧。柳夫人的好意,我們兄妹心領了。我二人也不便在這裏久住,這便去退房了。”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只怕她前腳才收了珠釵,柳夫人後腳就要來跟她們套近乎。接着,就要訴說自己多麽可憐,還請她們多多幫忙。畢竟這蓮懷鎮上沒人幫她,外來的客人裏,也只有她二人看來很愛管閑事。到了那時,她和薛少河因連番受過柳夫人恩惠,想拒絕都不好意思。
喜兒急道:“薛姑娘,夫人囑咐我,一定要将珠釵送到。”
顧唯念道:“我卻不好收來歷不明之人的貴重首飾。”
“我們夫人哪有來歷不明?她原是山外一個孝廉的女兒,嫁到了蓮懷鎮。只是後來,她的夫君死了。我們夫人獨自帶着女兒,實在生活不下去,便又改嫁到山外一個姓柳的人家去了。兩年前,她又帶着父親、女兒阿蘿,和柳爺一同回到蓮懷鎮,那時候,夫人已和我們柳爺也有個兒子了。就是我們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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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少河道:“如此說來,五年前,這家客棧的老板娘并非柳夫人?”
喜兒猶豫片刻,道:“那時候……還不是。”
顧唯念道:“柳夫人現在的夫君呢?”
喜兒聽她這麽問,面上流露出害怕驚恐之意。她咽了口唾沫,強做鎮定:“柳爺……他……半個月前去世了。”
薛少河道:“如此說來,柳夫人是新寡?倒也未見她着孝服。”
喜兒道:“夫人還要經營客棧,時常見客,脫孝服便早了些。”
顧唯念笑:“如此說來,也是情有可原。”這柳夫人真奇怪,對陌生人都肯施以援手,對自己的丈夫卻薄情寡義,半個月的孝服都穿不滿。
喜兒道:“薛姑娘說得極是。薛姑娘先歇着罷,婢子去向夫人複命。”走時自然也沒帶走那支珠釵。
顧唯念拿過珠釵,翻來覆去把玩了一會兒,這才問薛少河:“薛大哥,這閑事咱們管還是不管?”
“你問我做什麽?”
顧唯念道:“我可沒本事管這檔子閑事,自然要問你的意思。你想管咱們便管,你不想管,咱們便不管。”
薛少河很愉快的将這道選擇題丢給了顧唯念去做:“我是你的保镖,我聽你的。”
……
薛少河很快退了房,帶着顧唯念離開了鎮上這家最大最舒服的客棧。
柳夫人聽聞他二人離開,匆匆出了房門,站在二樓的扶手處,望着二人離去的背影,神色失望。其實昨日,柳夫人已注意到了這對兄妹。她頭一回在青天白日裏聽見那離奇的哭叫聲。聲音似乎不遠,她忙出了房門去瞧。雖站在二樓,仍是瞧不見誰在哭,倒是看見這對好奇心重的兄妹。可巧,正是她在醫館幫過的人。今早,這對兄妹又表現得很愛管閑事。可是看起來,他們現在并不想管這樁閑事,到底還是遠遠避開了。大家無親無故,對方不肯施以援手,柳夫人也不好苦苦相求,蹙眉站了片刻後,也只能回房去了。
……
薛少河沒有帶顧唯念住到別的客棧,“兄妹”二人投宿在了一位山民家。
普通的山民家裏,一應用具陳設自然都遠不如柳夫人那客棧,也沒有跑堂的店小二供人差遣。好在那位山民很熱情,收的價錢也比客棧便宜許多。
那位山民家的當家人,是個中年漢子,叫杜誠。杜誠一眼便認出了他們兄妹:“方才就是你們幫柳家的女人說話吧?小兄弟,你不過是被那柳家娘子的模樣騙了,以為她是什麽好人。搬出那妖婦的客棧就對了。安心在我們家住着。這位小姑娘像是有傷?不要緊,咱們山裏的好藥材多得是。用得上什麽藥,只管跟我說,我知道誰采的藥草好。”
薛少河謝過了杜誠,和顧唯念安頓了下來。
這個叫杜誠的中年漢子,薛少河與顧唯念也都認得。他在客棧裏,從頭到尾只喊了一嗓子,就是那一嗓子,引領衆人動手砸起了客棧。他喊的是,“再不滾,我們幫你滾,鄉親們,動手!”
來杜誠家之前,薛少河對顧唯念道:“若真是有人故意弄鬼陷害柳夫人。要麽是有仇,要麽是有利益糾葛。這鎮上幾家客棧的老板嫌疑本該是最大的。不過,喊得最大聲的那個,想必也是有嫌疑的。咱們住到他家裏,才好查他。”
……
顧唯念和薛少河并沒有表現出異常。她們如同大部分來此的游客或者香客那般,決定先去各處廟宇拜一拜。
顧唯念行動不便,薛少河主動提出,可以背着她。顧唯念嚴肅的拒絕了這個提議。可她又走不了那麽遠的路,爬不了那麽高的山,哪怕有薛少河扶着也不能。在向杜誠打聽過了滑竿的價錢後,顧唯念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還是讓薛少河背着吧。看起來,薛少河似乎也很樂意。
薛少河便弄來一個背架,放在顧唯念面前,叫她坐上去。顧唯念本以為他是要直接背着自己,看到背架,才知道自己想錯了,不由輕笑出來。
薛少河很納悶:“你笑什麽?”
顧唯念一本正經道:“笑你這背架太醜。”
薛少河也不客氣,馬上接口:“那你別坐。”
顧唯念這才讨好道:“不醜不醜。薛大哥莫生氣。”趕忙坐了上去。
薛少河背着顧唯念出了杜誠家,沿着修好的山路拾級而上。頭頂的藍天白雲好似近在咫尺。一路盡是青草碧樹相伴,擡頭望去,山色蒼翠,廟宇如林,時不時可見香煙缭繞,或可聞梵音袅袅。
薛少河一直背着顧唯念上到了黛眉峰頂。那裏的普陀寺,號稱是蓮臺山最靈驗的一間寺廟。
顧唯念拜佛許願時,外頭下起山雨。薛少河只得問寺裏的大和尚借了一把油紙傘。他撐着傘,站在寺院當中,看着顧唯念跪在殿中的佛像前,雙手合十,閉目不言,十分虔誠的模樣。
顧唯念祈禱了很久,這才起身。她行動不便,薛少河只得收起傘,來到佛前将她扶了起來。顧唯念破天荒從身上拿出十個銅板,捐了香火錢。
雨勢漸漸大了。薛少河縱然有傘,也不好在這種天氣裏背顧唯念下山。他只得撐着傘,攙着顧唯念,在寺院各處殿裏欣賞了一番。經過一間禪房時,裏頭傳出苦苦哀求的聲音。顧唯念隐約可聞什麽“大師,求你幫幫我們”接着是一個老僧淡定自持的聲音“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居士,非老衲不肯,實乃……”。
顧唯念心中好奇,但因佛寺內僧人較多,不好在禪房前多逗留,便也就随着薛少河走開了。逛完了寺院,二人便歇在一處客房裏避雨。
薛少河問道:“顧姑娘方才許了什麽願?”
顧唯念道:“說出來就不靈了。”
“你小聲說,不讓佛祖聽見。”
“佛祖連人心裏的聲音都能聽見,何況是說出來的話。”
“你就告訴我吧。”
任是在佛前那般虔誠,可他們終歸是不信鬼不信神不信佛的人。顧唯念終是道:“好吧,我就告訴你。”
薛少河立刻附耳過去,認真傾聽。顧唯念櫻唇湊到他耳畔,吐息輕盈,呵氣如蘭:“我求佛祖保佑我早日平安抵達崇蒼宮,好讓我見到項遠。”
薛少河立刻遠遠的挪開了耳朵。他真恨不得沒聽到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