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寄水月
(孔雀歷十一月三十日孔雀帝都)
水月殿下:
近來可好?企鵝城分手至今月餘,在下很想念您呢。
實在沒想到企鵝城至帝都的路會如此難走,加上沿途不得不穿越烏鴉獨立軍團的控制區,更耽擱了不少時日。
在我的印象中,孔雀帝都是座相當樸素的城市,建築藝術可以用對稱二字概括,想來您也有同感吧。
孔雀大道連接王宮與城門,左右社區各以稷下學宮和貴族府邸群為标志性建築,風格相當混亂,有昆侖式的雕梁畫棟,也有白虎式的尖頂圓穹。
明鏡說帝都的建築風格正是其文化體系的縮影,尚未形成特色。
也許是太平了太久,帝都百姓看起來已經習慣了安逸的生活,走在街頭,我也幾乎忘記了曾經熟悉的殺戮與血腥。
然而,我也驚奇的發現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太平日子。繁華的集市中竟有不少公開販賣奴隸的拍賣場,我在昆侖時,從來沒想過人竟可以與牲畜擺在一起拍賣,那場面,實在有點觸目驚心。
據明鏡說,京城裏貴族不足萬人,奴隸和農奴卻超過五十萬!而且,這些還不能滿足貴族們的需要,每年都有大量商人派遣商隊前往四神各地販賣奴隸,并分為三六九等出售,生意異常火爆。
大多數人失去了應有的自由,這無疑是時代的悲哀……
十一月最後一天抵達帝都,接着就發生了太多意外,接下來我将一一給您講述……
──給水月的信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長途旅行漸漸治愈了離別的傷痛,心境平複下來的傾城終于踏上帝都街頭,起程時秋風蕭瑟,走下馬車時卻是小雪初晴天。
跟着明鏡漫步街頭,傾城好奇打量着四周景色,無意間發現遠遠有人正沖他含笑颔首。
陌生人身材颀長,面貌俊雅雙目炯炯有神,正是神采飛揚年紀,雪白的長衫在夕陽殘照下反射淡淡柔光,背負着手,斜倚宮柳,與漠漠飛雪融為一體,仿佛一幅素淡的水墨畫。
明鏡也看到了那人,微微一愕後,拉着傾城的手,肩并肩走過去。
「很閑麽?」
「鏡師一路辛苦。」白衣書生潇灑的笑笑,沒有理會她的不滿。
「知道我辛苦還來添亂子?堂堂樞機卿專程來此恭候,怎麽想也不會是好事。」
「呵呵,不愧是鏡師,還真讓您猜着了。」說着他走向傾城,伸出右手,「在下柯宇明,我該叫你小弟還是小妹?」
樞機卿大人、帝國宰相、稷下學宮創始人,柯藍的生父……傾城實在沒法把這些身分與眼前這俊雅書生重合。
「叫我傾城好了。」依照昆侖禮節握手,傾城對這位平易近人的樞機卿大人頗有好感。
三人聯袂漫步在黃昏街頭,宛若畫中仙人,引得路上行人紛紛回首側目,不時有人上前對柯宇明躬身行禮。
傾城稍稍落後一步,不刻意去聽,談話也一字不漏的落入耳中。
明天就是昆侖舊歷臘月初一,家鄉的風俗是新年第一天,孔雀的習慣也差不多,按規矩,家家戶戶都要沐浴祭祖。
明鏡是稷下大祭酒,又是孔雀王朝國寶級的大「巫女」,一直是宮廷祭祀的主持人,當然缺席不得。
「你是說,我要和那個叫依邪那美的女人共同主持祭祀?」明鏡突然停下腳步,冷冷的瞪着柯宇明。
樞機卿大人忙解釋道:「陛下寵愛依邪那美已經不再是秘密,先是封她為女官入宮侍奉,前不久又特地炮制了個司祭院,讓她當了首席大神官,顯然有意扶植…」
「這我沒興趣。」明鏡打斷了柯宇明的話,「勾心鬥角那一套休要再提,我可不記得當初教給你争權奪利的本事。告訴陛下,我不會參加祭祖,這次不會,以後也不會──不是因為依邪那美,實在是沒心情,也沒時間。」
柯宇明只有點頭苦笑的份,知道明鏡任起性來十匹馬也拉不回來。如果她拒絕主持祭祖,就等于把孔雀精神領袖的地位拱手讓給依邪那美,學宮派的勢力勢必大為削弱。
可這些道理明鏡是一概不聽的,頭搖的像是撥浪鼓,「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不止宮廷神官,稷下的事情我也不管了。我走啦,以後不要再來煩我!」
「鏡師……」柯宇明忙追上去解釋。
「我不想聽!」明鏡捂着耳朵轉身欲走。
「喂,你給我回來!」一只手自背身後伸來,熟練的摘下明鏡的蘑菇帽子,不輕不重的在額頭上敲了一記,抓住她的衣領倒着拉回來。
「混蛋!放開我啊,聽到沒有!」
「喂,人家畢恭畢敬的和你商量,就算不同意,也該說聲抱歉才對,怎能那麽沒禮貌呢?還不快道歉!」
傾城俨然教訓小妹的大哥哥,直到明鏡狂怒的目光和柯宇明驚訝的眼神集中在自己臉上時,才尴尬的松開手,臉也唰的漲紅。
平時和明鏡打鬧慣了,傾城這回又情不自禁的把她當成任性的小女孩兒了,可在柯宇明面前,這些舉動實在太失禮。
讓柯宇明更吃驚的還在後面呢。
「傾城大混蛋,又打我的頭!」明鏡咬牙切齒的沖上來,跳起兩尺高,揪住傾城扭打起來,渾然忘記了身分。甩甩打得酸痛的手,明鏡恨恨的瞪着傾城。
街上行人衆多,柯宇明又在場,傾城不好繼續打鬧,這就讓明鏡非常不滿,覺得沒什麽成就感。
「過來,該死的!」橫了柯宇明一眼,不準他跟過來,明鏡拉着傾城穿街越巷一路小跑。看着他們消失在人群中,柯宇明搖頭苦笑,簡直懷疑明鏡又吃了返老還童藥。
「我們去哪裏?」
「就是這兒。」一條黑咕隆咚的小巷中,明鏡終于停下來,不懷好意的瞅着他。
「這裏?難道你想……」傾城預感到自己就要倒楣了。
果然,明鏡惡作劇的推了他一下,趁他踉跄後退,飛快的轉身跑掉,轉眼間就蹤影全無。
傾城發了一會呆,只好走出小巷順着大街轉悠,反正口袋裏還有不少銀幣,自己又不是小孩子,還當真會迷路不成。既然明鏡想和他玩失蹤游戲,自己也樂得四處逛逛。
打定了主意,傾城悠哉的逛街,直到發現錢包不見了,才知道大事不妙。
仔細一想,準是方才被明鏡偷走,偏偏肚子又餓得呱呱叫,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邊走一邊發愁,不知不覺來到王宮街前,禦道正前方一輛豪華的驷馬香車徐徐駛來,左右護衛的兵丁一色黃衣,背後繡着個大大的「禁」字。
馬車自身邊徐徐通過,侍衛們的目光全集中在傾城身上,不時竊竊私語,大抵是「這是誰家的姑娘?」、「好漂亮啊!」、「天上掉下來個大美人兒。」、「容貌沒的說,身材稍微單薄了些……」之類。傾城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也沒在意。
馬車內突然伸出只手,示意停車。接着就有一位侍衛策馬追上傾城,「小姐稍等。」
傾城皺着眉頭轉身回望,侍衛頭領一抱拳,「這位小姐,我家主人很想為您作幅小像,萬望賞光。」
傾城本想拒絕,可人家好心相求,自己也不好一口回絕,好在畫幅小像也花不了多少時間,便點了頭。
珍珠門簾掀開半面,車主人是個衣着華貴的中年人。面貌清癯,慘白的膚色顯得病恹恹的,眼神飄忽不定,說不出是深邃還是空虛。
「富家公子哥」,這就是傾城對他的第一印象。
「先說好,我可不是女人。」
「我知道。」公子哥滿不在乎的答道。
「只是肖像?」
「畫裸體也不會找你了。」公子哥惡作劇的笑笑,又習慣性的比了個不知所雲的手勢。手指修長,保養的很好,琥珀色的戒指也很雅致。
「先說清楚,我要收費的哦。」
「沒問題,金幣銀鈔,多少都行,跟我走吧。」
「去哪裏?」
「皇宮。」
就這樣,我在街頭邂逅春江金鵬,跟他進了王宮……
──給水月的信
「好了!」春江金鵬丢開筆,心滿意足的欣賞剛剛完成的大作。傾城上前一看,不由得啼笑皆非。
「陛下,這是肖像畫?」偌大的畫布上有淡淡遠山、冉冉紅日、潺潺溪水,卻沒有傾城的影子。
「當然是,你看不出來?」春江金鵬得意的笑道:「我畫的是精神的山水,不是肉體的皮相,我說是肖像,當然就是『心之肖像』!」說罷大筆一揮,在畫布上題了「昆侖雪」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傾城算是見識了這位瘋子皇帝的厲害,可再仔細品味,竟也覺得那畫的确不俗,似乎正與自己心中某種捉摸不定的東西契合。
春江金鵬的确是位才子,對孔雀百姓而言,不知是福還是禍。
之後他請我共進晚餐,琴棋書畫談了不少,倒也甚為投契。飯後正打算告辭,白白胖胖的內務大臣貝隆大人求見,說是商讨明天祭祖事宜。
春江金鵬對明鏡拒絕參加祭祖毫不在意,還說:「其實朕也不想去作猴戲」,吓得貝隆苦苦相勸,還呈上參加祭祖的皇室成員名單請他過目。
而春江無瑕的缺席,則成了他們争論的焦點……
──給水月的信
「哼!無瑕那死丫頭?不用管她!幹脆從族譜中删掉,就當朕沒生這個女兒。」
「不成啊,陛下,明天一早就開始祭祀,現在下旨削籍也來不及,再則說,祭祖這等大事可不是兒戲,若是有人缺席,恐怕會危及國勢…」
看他們愁眉不展,傾城忍不住插言道:「只要随便找個王室女子代替無瑕公主出席祭祖不就行了?」
「這……恐怕不合規矩……」貝隆面有難色。
「怎麽不行?祭祀本來就只是種祈福儀式,正如同掃墓時燒的紙錢紙馬,只是個盡孝的象征,難道先人還真能享受死後的供奉?」傾城畢竟是巫師出身,對這一套規矩倒熟悉的緊。
「說的好!」春江金鵬鼓掌大笑,「祖宗死了上百年,還真能與後生計較不成?心誠則靈,何必拘泥!」
「可是……選誰假扮長公主呢?現在遴選已經來不及了,随便找個宮女充數麽?」貝隆又問。
沉吟片刻,金鵬無意間瞅見傾城,眼前一亮。「何必麻煩!這不就有位現成的美麗公主麽!小子,還不報上名來?」
「在下葉傾城,陛下,難道您想…」傾城又有不祥的預感。
「貝隆聽着,」金鵬摸摸下巴,含笑道,「還不快把『傾城公主』登入族譜。」
「傾城公主?!」
「公主?!」本人與貝隆都吓呆了。
「陛下三思!在下不是王族,而且我是男人…」
「何必客氣,誰說公主一定是女人?乖女兒,以後可要叫我父王了。」金鵬笑的臉都歪了。
「為臣參見公主殿下,公主千歲吉祥。」一旁的貝隆也來落井下石,胖臉上滿是谄媚的笑容。暗自尋思,「陛下哪兒冒出這麽大個寶貝閨女啊,可真漂亮哪。」
「貝隆過來,」不理會傾城的苦苦哀求,春江金鵬貼在內務大臣耳畔悄聲道:「朕就老實告訴你吧,傾城公主是寡人養在外面的私生女,還不懂宮裏的規矩,以後你就負責教導她。要是她在祭祖典禮上出醜,小心你的胖腦袋!」說罷拍拍傾城的肩膀,笑道:「乖女兒,早些回去歇息吧。」之後揚長而去,氣的傾城恨不得沖上去一劍把這白癡皇帝戳個透明窟窿。
「公主殿下……」
「公你個大頭鬼!」傾城一肚子火都發到貝隆身上。
「公主殿下好可憐,定是在宮外受了太多苦…」
「請別淚汪汪的看着我,大胖子,我真的是男人!」
「來人啊,還不給殿下更衣。」貝隆一聲令下,上百名宮女仿佛鑽出陰溝的老鼠,蜂擁而上。
「喂……你們……不要啊!」
傾城立刻淹沒在莺聲燕語中,被半綁架式的押回青鸾軒。被迫與貝隆約法三章──穿女裝、作公主、不逃跑後,才免遭衆宮女毒手。
現在我正穿着華麗衣裙,在青鸾軒書房給您寫信,身後還有一大堆以服侍之名行監視之實的宮女。
天啊,她們又在叫我公主了,這真是地獄般的生活!
水月殿下,希望您能帶給我幸運,早日離開這該死的王宮。
紙短情長,來日再敘。
祝安好
思念您的: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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