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等葉楠終于帶着還在試圖撒嬌耍賴的九尾狐走出醫院之後,在車裏等着她的于媛神色一怔,好像有什麽話想對葉楠說,只是遲疑了好多次也沒敢開口。倒是葉楠先一步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便問道:
“你有什麽話想說麽?但說無妨。”
為了不影響到在前面開車的孟姣姣,她們升起了隔音板。于媛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低聲道:
“您不該救她們的。”
萬事開頭難,但是有了開頭之後,接下來不管說什麽,就都很輕松了。于媛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這些只想生男孩的家庭已經是這個樣子的了,老一輩人的觀念也不會改變,就算能夠躲過一時的檢查生下來,她們以後也只會變成新的受害者……這樣的話,倒還真不如不出生的好。”
“就像那小姑娘說的一樣,做個在河裏漂着的鬼,都要比飽受壓榨和剝削地活着好。”
葉楠耐心地聽完了她的顧慮之後,伸出去,為于媛把從馬尾辮裏松脫出來的一縷頭發掖回了她耳後,輕輕一笑:
“好姑娘,讓你費心了。”
“毋需擔心,我的計劃從來不會有差錯的。”她從後視鏡裏看着逐漸遠去的醫院大樓,聲音明明依然和緩溫柔,但是就是讓人開始從骨子裏往外泛涼氣了:
“這些孩子是從哪兒生出來的,我就要讓他們投胎投回哪裏去。”
等于媛回到了自己的單身公寓之後,一直在苦苦思索葉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也未能如願:
如果那些小女孩真的要再次回到那些打掉過她們的家庭,那豈不是最糟糕的做法了?這種家庭既然會因為“懷着的不是男孩”這麽荒謬的理由,就要打掉自己的親生骨肉,那麽不管再重來幾次,她們也不會有好的成長環境。葉楠怎麽看都不像是逞一時之快而不經考慮的人,她真的會在這件事上掉鏈子嗎?
——如果她沒有掉鏈子,而是真的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之後做出這個決定的話,那她這到底是要幹什麽?
就在于媛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的時候,她的響了。她擡眼一看來電顯示,就覺得心頭一陣惡心:
打電話給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親弟弟于成龍。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單從這個名字就能看出來于家二老對他的期望有多高。然而期望越高失望就會越大,在他們毫無原則的溺愛下,于成龍已經被養廢了、有有腳身強力壯的年輕人現在只會啃老不說,還一直都在想當然地把不停掙紮自救的于媛往泥潭裏拉:
我可是你親弟弟!你不幫我,還能幫誰?
果不其然,于媛一接電話,就聽見于成龍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了過來:
“姐,聽說你最近接了個代言,頭松快了?借點錢給我呗。”
于媛對自己的這個衣來伸飯來張口的弟弟從來沒什麽好印象,但是如果她對于成龍的态度有了那麽一丁點兒的不好,他可就要去父母那裏告狀了。到時候于父于母可不管什麽青紅皂白、二十一,更不管自己的女兒已經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絕對會一個長途電話打過來,還把她當做可以任意擺布的小女孩一樣,給罵得狗血淋頭。
換作以前,于媛都會盡力和他周旋,但是正常人又怎麽能在“無恥”這件事上比得過熊孩子呢?所以每次她都會被敲出點錢來,于媛也沒辦法,只能當做破財消災了。
但是今天,于媛的心頭便有了點微妙的變化:
她可是見過死人、見過水鬼的人了。
連這些超自然的事情都已經無法讓她再感到害怕了,她又怎麽會害怕一個沒了爹媽就什麽都做不好的廢物?再說了,這種只會拖人後腿的血親不要也罷,只怕将來這些人對她敲骨吸髓,還要嫌棄她的骨髓不夠香呢!
正當于成龍美滋滋地規劃着自己這次可以從于媛裏敲出多少油水的時候,就聽見電話那邊的于媛用一種相當譏諷的語氣對他開口了:
“你可真是個廢物。”
于成龍覺得自己剛剛絕對聽錯了。他姐姐雖然一直不喜歡他——不如說任何一個還沒被“扶弟魔”理論洗腦的正常姐姐都不會喜歡這種弟弟的——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都會維持着成年人世界裏那一點岌岌可危的臉面和情分,所以再怎麽兩看生厭,他們也不會撕破臉,怎麽今天于媛就像腦子出了問題一樣,突然把所有的話都說開了?!
他難以置信地問道:“什麽?”
“我說你有有腳的,怎麽就不能自己養自己?豬都會從地裏拱食吃呢,你連個畜生都不如。”于媛一張口,就感覺積壓了多少年的怨氣終于從她胸暢快奔湧而出:
“不對,說錯了,不能把你和豬類比,太侮辱豬了。要不是咱們都是一個爹媽生的,我絕對要罵你一句司馬玩意兒,要不然你怎麽能長成這幅有人生你卻沒人養你的樣子來。”
正當于成龍被他那倒黴命的姐姐給怼到險些氣暈過去的時候,從他的身後傳來了于家父母充滿喜悅的聲音:
“成龍啊,你以後也要有弟弟了。”
于成龍和于媛在學習方面簡直就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的對比。于媛靠着自己的本事考入了一等一的學府,甚至還能靠着獎學金自己養活自己;他卻連上的流高都是被強行加塞送進去的,也理所當然地沒能考上大學,只能上了個職校。結果職校上到一半,就因為打架鬥毆和生活作風不端正等問題被強行送回來了,現在沒有工作的他只能跟父母住在一起,所以便也第一時間接受到了這個“好消息”。
他一聽這話,可真是臉上含笑心裏滴血:
有了小的之後,誰還會去管大的?更別提這個小的也是個男孩兒了!而且他爸媽已經說過不知多少遍了,甭管法律怎麽說,清官都難斷家務事呢,等以後他們的遺産全都是他的,跟他姐姐于媛一點關系也沒有。
要是他多了個弟弟的話,豈不是就要有人和他對分遺産了?這個短命仔怎麽就成了他弟弟呢?
不過甭管于成龍心裏再怎麽咬牙切齒,表面上還是要裝出一副驚喜的樣子來:
“那真是太好了,以後我肯定會對弟弟好的!”
——于媛雙一抖,就把摔在了地上。
她對天發誓,剛剛從電話那邊傳來的,除了一家人其樂融融地期盼着這個“弟弟”的誕生的交談和笑聲之外,只有她聽見了一個本不該出現的聲音:
那是一陣尖利而高亢的鬼笑聲。
孟姣姣帶着葉楠回孟家本家大宅的路上,葉楠示意她在河邊停下了車。她抱着書走到河邊,把那個一身紅的小姑娘從山海古卷裏揪了出來,把她團吧團吧塞進了河裏,對整條河裏翹首以盼的幾百個小女孩囑咐道:
“我已經給你們安排好了去處,等下讓她講給你們聽。”
“既如此,以後不可再另生事端。就算要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那也都得等着你們再一次活過來才行,懂嗎?”
小女孩們齊刷刷地謝過了葉楠,就一窩蜂地沖着剛回來的同伴湧過去了,圍在她的身邊,對着她的新發型和新裙子好一陣眼饞:
“真好看!”
“我也想要新裙子!”
“我也想紮小辮兒呀~”
“天師姐姐,求你啦,給我也點個紅點點好不好?”
目瞪口呆的小女鬼:……我遭遇了心靈上的審美暴擊,整條河裏可能現在就我一個正常鬼了。怎麽辦,挺急的,在線等。
就在孟姣姣等葉楠從河邊回來的時候,她接到了個家裏人的電話。她一接起來,那邊的人就一疊聲地開始催了:
“不是說下午點就來的嗎?這都兩點半了,你們怎麽還沒個人影兒呢?”
孟姣姣:???你誰啊???你也知道還有半小時呢?那你還催?有病吧!
顯然被這人神經病一樣的邏輯給震撼到的不止一個人,孟姣姣都聽見那邊自己堂姐冷淡的聲音了:
“我們這是請人來辦事的,肯定要盡着人家的時間來,難不成人人都要給你老臉面子不成?”
這人被怼得啞口無言了一會兒,卻又好像有點心虛,不敢反駁,只好趁着葉楠本人還沒到,抓緊時間趕緊說她幾句壞話:
“再怎麽厲害也要遵守時間吧?我來的時候看見你把車停去河邊上了,這是故意給我們難看還是沒什麽本事,吓着了,不敢來?”
親身經歷過葉楠究竟有多玄乎的孟家姐妹倆可不愛聽這話了,孟娴當即就在電話那頭反駁了回去:
“要說該誰吓着,還是該你。正好今天大家都在,不如請所有人評評理如何?你把一個只會騙錢騙炮的賭徒說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地介紹給我,是什麽居心啊,舅舅?”
孟姣姣也不敢示弱:“那更有意思了,你看着我把車停去了河邊卻不來幫我一把,都不跟我打招呼的,專門等着你到家了才來說我,你怎麽這麽有閑心?”
那人還沒來得及回嘴呢,就聽見孟姣姣的車載廣播裏傳出一陣臨時通知:
“各位司朋友,乘客朋友,下午好。”
“現播報一則新聞:本市新建大橋于今日下午十四點徹底竣工并驗收完畢,即将開始剪彩,剪彩後便可實時通車,切實為廣大市民解決原本的大橋可通行量偏低的問題。司朋友們在聽到此則廣播之後,可前往新大橋所在位置等待剪彩通行,祝您一路順風。”
這下別說本來就對葉楠信服得那叫一個死心塌地的孟家姐妹了,聽到了這則廣播的人全都愣住了:
郊區這邊的路可是單行路,不能回頭;如果要回頭的話,就得往前一直開至少二十分鐘,找到下一個出口才行。
——好巧不巧,孟姣姣停車的那個地方,正好是直接通往新大橋的入口處,只要再往前一點就過頭了,就上不了新大橋,只能從舊橋上走了,半個小時才勉強夠用而已。
這樣一來,別說離點還有半小時了,哪怕還有十分鐘也完全來得及!
孟娴趕緊問道:“姣姣,你為什麽會把車停過去?是熄火了嗎,需要幫忙不?”
孟姣姣解釋道:“不是,是葉大師讓我停下來的,她說有點事要辦,等下就回來,還跟我說肯定來得及,讓我不要慌。”
這話要是在五分鐘前說出來的話,孟家人沒準還真會覺得這是那個所謂的“大師”心虛了的表現;但是這麽多巧合撞在一起之後,這赫然便是她有一身真本事,什麽都能算得出來、一切都在她掌握之的最有力的證據:
因為大橋剪彩的時間從來都沒對外公布過!
連剛剛還在大放厥詞的那人都沒什麽動靜了,只能在孟姣姣挂斷了電話後,悻悻占點口舌上的便宜:
“還不知道這大師幾歲了呢。可別老得不像樣,都不能自己用勺吃飯。”
孟娴:……幸好沒告訴你葉大師只是個小姑娘,要不你就倚老賣老不要臉了。
葉楠回到車上之後,指揮着孟姣姣一路開上了新橋。最近沒有什麽能都動土剪彩的良辰吉日,搞這種大工程的人卻又都信這個,沒辦法,只能采取隐瞞剪彩時間,以毒攻毒的這個法子,甚至在s市有頭有臉的孟家人都只是隐約知道剪彩之間在今天下午呢,沒想到葉楠竟然能掐算得這麽準!
孟姣姣心服口服,要不是她還在開車呢,可真想給葉楠來個五體投地。她們果然一路暢通無阻,只是臨近孟家門口的時候,葉楠又在超市門口叫停了一次車:
“我下去買點東西。”
——十分鐘後,她帶着一整桶的冰淇淋回來了。
孟姣姣心下奇怪得很,但是她現在已經知道了,葉楠不管做什麽事都是有緣故的,便也沒有多問,只是把車開進了孟家本家的大門。等她帶着葉楠去敲門的時候,葉楠已經開始在拆冰淇淋的包裝袋了;等她倆一進門,葉楠就先對所有人略一低頭問好,然後用冰淇淋勺挖了滿滿一勺子的冰淇淋塞進了自己嘴裏,看着那個面色僵硬的年人,誠懇道:
“我能拿勺兒吃飯的,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