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于媛覺得自己最近可真是倒黴透了……不對,她這輩子好像也沒幸運過幾次:
走在路上都有可能被從天而降的東西打,一百個人裏面抽九十九個人發禮物的話她絕對是那剩下的一個,考試的時候她選擇的答案一定是錯誤答案,開大開小的時候跟她選相反的選項就絕對能贏。
別人都是短暫的水逆,她是整個人生都逆。
這讓她哪怕生了一副好容貌,哪怕在s省全國排名第一的藝術類大學就讀之時,表演課的成績是全專業第一,哪怕跟她相處過的人都要誇她一句“是個好人”,可這沖天的倒黴勁兒讓她在大學耗了整整四年,也沒能和娛樂圈這個金碧輝煌的詞語扯上半毛錢關系。
畢竟并不是什麽人都有着能夠跟這麽倒黴的人共事的勇氣,更何況圈子裏的不少人們還都挺信這個的。于媛在他們面前倒黴的次數一多,時間一久,關于她的負面流言便悄然流傳了出去,這讓她原本就足夠艱難的處境更是雪上加霜了。
她的家裏人本來也不希望她進娛樂圈,更別提她還有個正值婚齡、缺一套婚房的弟弟,于是天天都在她耳邊念叨着“趕緊找個随便什麽工作幹活給你弟弟買房算了”,險些就要把于媛說服了。
就在這當口,她發現有個練習生計劃還在招人,便孤注一擲地投出了自己的簡歷。結果簡歷是投出去了,公司也收下了她,可麻煩也來了:
她在某次出去拿外賣的時候,被那個外賣員盯上了,從此便對她展開了百六十度全方位的跟蹤偷窺式追求,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甚至還不知道通過什麽方式弄到了于媛所有的社交平臺的賬號和號,天天都在做一些極為油膩的“宣示主權”的事情。
和她一起競争的練習生們對此樂見其成,畢竟大家只是維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實際上能趕走一個是一個;她試圖跟這男人把話說開,可是不管她說多少遍,這人都是一副“不要你覺得,要我覺得,聽我的,你肯定會喜歡我”的樣子;跟家裏說……算了吧,她的家人就從來沒能在這些事上給過她任何幫助,甚至連最後讀大學的那幾年都是靠她自己拿獎學金交的學費。
就在今晚,于媛終于忍無可忍,決定去報警做錄,結果在回家的路上還是被這家夥給逮到了,生拉硬拽地把她帶來了這片荒涼的郊區:
“你就是嫌棄我沒錢,我就知道……你們女人都這樣,嫌貧愛富,虧我之前還覺得你不是那種人!我要是有錢的話,你現在早就跪下來舔我了!”
于媛氣得渾身都在發抖,當即便反诘道:“你不覺得你的行為很惡心嗎?随便跟蹤人還要打聽我的私事,猥瑣至極的敗類!你哪怕有錢了,也只是從一條狗變成了一條有錢的狗而已,你不配被稱為人!”
這人眼兇光大起,伸就要把于媛推下河道。這裏地處郊區,人跡罕至,原本為了起到防護作用的圍欄也已經朽壞了不少,可見他的算盤打得有多周密:
這可是于媛自己行走不慎掉下去的,跟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幸好于媛還是有點力氣的,在險些被推下去的一瞬間死死地抱住了護欄,尖聲呼救,試圖抓緊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随便喊個什麽人來都行。
沒想到這麽荒涼的地方還真的有人,她看見了在不遠處陡然出現了道身影。于媛心頭狂喜,心想只要來的是個看起來略微能打一點的人,她就有救了!
結果這人剛一走近,于媛便突然閉上了嘴,只是依然死死地抱住了護欄,半點聲音也不肯發出來了。搞得那個男人都在笑話她了:
“叫啊,你怎麽不叫了?剛剛叫得多好聽,繼續呗?”
說完,他還伸出,在于媛的臉上相當猥瑣下流地揩了把油:
“還是說你總算想通了?”
于媛依然在緊緊地抿着嘴,再也不叫了。她可不傻:
這人對她死纏爛打,無非就是覺得她好看而已,畢竟她僅有的那點身家可不足以讓人圖謀;可是剛剛走近的那人分明是個比她還要小的姑娘,只遠遠一瞥,便能看得出來她比自己好看了十倍百倍都不止;而且她看起來又是那麽的纖弱雅,也不像是會打架的樣子……
她怎麽能再拖累一個?
——我今天就死在這裏算了。
于媛的腦海裏突然詭異地冒出了個想法來:
我死在這裏的話,肯定能救這個姑娘,也算不虧了。
說真的,這個想法可沒道理的很:如果她真的被推下去了,犯罪者還會在意要不要多搭上一個嗎?就算那名少女不會被這個外賣員給盯上,也會因為目睹了她的落水而産生心理陰影。
可是這個想法一經産生,就在于媛的腦海裏根深蒂固地盤旋了起來,使得她本來就受驚過度、無法轉動的頭腦愈發混沌起來了,連緊緊把住欄杆的都有了一絲放松的跡象。
就在此時,她突然聽到一聲輕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就像有人附在她的耳邊,跟她進行閨蜜間的竊竊私語一樣:
“閉眼,好姑娘。”
“我救你來了。”
這聲音好像有着某種讓人不得不遵從的魔力一樣,于媛當即便閉上了眼。其實葉楠不用特地囑咐,這姑娘也已經吓得要厥過去了。
她面前的男人一看她閉上了嘴也閉上了眼,想來是肯定再沒法引人過來了,當即心頭惡念陡生,立刻就伸出去想扯開于媛的衣服,打算生米煮成熟飯,不怕她不從;哪怕于媛最後不從,他辦完事兒後再把她淹死在水裏,也穩賺不賠!
只是向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葉楠冷冷地看着這個男人,就像是在看着個死人一樣,飛速翻開了的山海古卷。
剎那間狂風大作,一聲桀桀怪笑之聲響徹天地之間,波瀾不驚的湖水都被這過分兇猛的大風給卷起了密密麻麻的漩渦,被這男人的惡念吸引了出來的,赫然便是十大兇獸之一的窮奇。
它本來就受山海古卷的制約,不能随便現身;又跟着葉楠一起強行閉關了百年,早就餓瘋了。乍然把這個有謀色害命的家夥擺在它面前,這就跟在餓了天夜的人面前擺上一大桌滿漢全席沒什麽兩樣!
這男人被窮奇的冷笑聲驚得背後一陣發毛,還沒等他轉過頭去看看,這突然從背後的黑暗裏撲出來的是什麽東西,就被餓到兩眼發光的窮奇給一口咬住了頭。
就算窮奇受着山海古卷的制約,不能再像記載的那樣“食人從首始”了,但是多年以來的習慣是無法輕松改掉的。它又餓又饞,下口的時候也就沒把握好力道,當場就把這人咬得頭破血流,尖利的牙齒從他的側臉一氣釘穿下颚,眼珠子都從眼眶裏擠得爆出來了,鑽心剜骨的疼痛讓他發出了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叫:
“啊——!”
然而他的頭被窮奇叼在嘴裏,這點動靜還沒有依然在激蕩不休的風聲大呢。
于媛感受到了似乎有什麽異況在發生,可是她依然聽話的沒有睜眼,也就錯過了那個偏執跟蹤狂的腦漿和鮮血全都在順着窮奇沒合上的嘴淅淅瀝瀝往下流、真的會留下心理陰影的畫面。
葉楠使了個眼色,窮奇心領神會,便委委屈屈地叼着這個已經半死了的人,下到一旁橋洞裏去吃了。在确定了沒有曝光的風險之後,她這才伸出去,在于媛的身後攬了一把又飛速放開,輕輕巧巧地便把她從岌岌可危的堤沿帶到了岸上:
“睜眼吧,姑娘,你安全了。”
于媛這才顫巍巍地睜開了眼,抱着葉楠的腰便嚎啕大哭了起來:
“我不想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
她的聲音裏沒有多少劫後餘生的欣喜,反而存了滿滿的死志,怎麽看怎麽不正常。葉楠一眯眼,伸虛空一抓,便從還在啜泣不止的于媛身上捉了只小水鬼出來。
結果這小水鬼一捉出來,饒是見多識廣的葉家家主也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麽:
這分明是個剛生下來、還未足月便被活生生淹死在了這條河裏的女嬰;還是被自己的親生父母給淹死的,也難怪它會有這麽大的怨氣了。
嬰靈對她森然一笑,張開口就要往葉楠上咬去!
或許是此刻天色過晚、陰氣太重的原因,連身為普通人的于媛都能看見這家夥了。她吓得兩腿一軟跌坐在地,當即便言語不能——
然而葉楠躲都沒躲。
她不僅沒躲,還覺得有點好笑:
現在的新生鬼怪都這麽沒眼色,看不見她的護體罡氣了嗎?已經多少年都沒有鬼怪敢在她的面前如此造次了?
果不其然,這嬰靈還沒能咬下去呢,就被她周身的護體罡氣給崩了個正着,靈體都原地潰散了片刻,險些崩沒了。
只是這一崩,倒是讓葉楠看出了點端倪來:
這只小水鬼潰散出來的氣息是沒有顏色的,也就是說……
它其實沒害過人。
葉楠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點跟不上時代了:
在一百年前,世道亂得很,白天戰火不斷,夜間百鬼橫行。像《聊齋志異》裏那樣沒害過人、就想跟書生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無害的鬼,她從來沒見過;倒是她殺過的、沾過血的鬼怪精魅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和別的那些只靠修行積善的玄道同行不同,她這一身本事全都是實打實歷練出來的。因此她的護體罡氣也就有了個與衆不同的功效:
如果遇見的是沒害過人的善鬼的話,便能助它短暫地、以普通人都能夠聽見的方式開口說話。
結果這個功效一百年前從來就沒用過,今天一用,還差點兒把這個小女孩給崩沒了。
葉楠不得已,捏了個訣幫助她把身體凝實,黑青的鬼氣從她身上一褪去,留下的便是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了。她輕輕敲了敲山海古卷的書脊,開口問道:
“你為什麽要把于姑娘拉進河裏?”
小女孩低着頭絞着自己的指,認錯态度堪稱良好:“那個人太壞了,我們這條河的鬼加在一起都沒他那麽壞,我們可不會死纏爛打地欺負大姐姐。”
“大姐姐哪怕死在河裏,也比繼續活着,受他欺負又受家裏欺負的好。河裏全都是像我一樣的小姑娘,我們可以好好地陪着大姐姐!”
于媛本來還害怕得很呢,聽着小女鬼這麽說,竟然心有所感地哽咽着點了點頭:
“……這年頭,活着真的太難、太不容易了。”
葉楠敏銳地抓住了另一個關鍵點。她看向波瀾未平的河面,難以置信地問道:
“這河裏還有多少你這樣的小姑娘?”
小女孩想了想,報了個任誰聽了都要倒吸一口冷氣的數字上來:
“百多個吧,具體記不清了,反正年年都有新的朋友進來,我們一起玩得可好啦。”
她看着葉楠震驚的眼神,生怕這個看上去冷淡、卻莫名讓人感覺分外可靠的漂亮天師姐姐不信她,便趕緊指了指遠處的醫院大樓,就是葉楠下午剛剛進去過的那一幢:
“大家全都是從那裏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