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産假
王炎景親自去接爸爸。
爸爸被安置在魔界煉獄的盡頭,根據罹遷的說法,那兒的火最小也是最舒服的。
通往盡頭有一條必經之路。那兒有随時可能逃跑的重犯,不能用傳送,連魔王也不例外。他們經過的時候,重犯便會發出恐怖的嘶吼,乍一聽全是野獸,細細辨別能聽出是人聲,發着口齒不清、恐怕連自己都分不清的的咒罵。
“重犯關久了,腦子不清楚只會嚎。”罹遷不甚在意,一擡手扔去個火球。
邵何安下意識要捂住王炎景的眼睛,王炎景不幹,躲開并說,“我不怕,我要親自走這條路去接爸爸。”
火球砸到了重犯扒拉門口的手,瞬間有燒焦的味道。
王炎景捂住鼻子,看着被攻擊的犯人一邊慘嚎一邊被燒成灰燼。
也不全是灰燼,風一吹,有個晶亮的不規則寶石露了出來。寶石是透明的,散着柔柔的光,看着漂亮卻散發着剛才那個重犯的粗犷嚎叫,違和感十足。
邵何安解釋,“那是魔核。魔核在,骨肉可以再生。”
“也就是說……有魔核在,魔族就不會死。”
“沒錯。”罹遷接了他的話,“所以行刑沒什麽殘忍的,他們死不了,我能出口氣。多好?”
王炎景說不出“好”字。
死不了,遭受的痛苦呢?比如姜成程,每次都能長出完美如初的身體,每次都能習慣這樣的痛苦拿起刀揮向自己,但是,痛苦的折磨絲毫不減,更因為魔核完好,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再來,活在沒有希望的漫長時光之中。
“對你爸爸不會這樣。”罹遷看他的表情不對,補了一句。
王炎景給了個生硬的笑容,“我們快走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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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總算到了煉獄的盡頭。如罹遷所說的那樣,盡頭的火光沒這麽亮,也沒這麽高的溫度了。四周沒有那麽慘烈的叫喊,空氣中沒有燒焦味和血腥味,甚至有一棵青藤盤旋在牆壁和栅欄上,在毀滅的色調裏點亮象征希望的翠綠。
“在那裏。”罹遷指了個方向。
關着爸爸的牢籠聽了話挪過來,離得越近,全貌越是清晰——比起其他地方的火海、刀山、岩漿與毒蟲,這個牢籠的畫風完全不同。家具一應俱全,地方也大,燈光仿照着人界的日出日落,看着頗為親切。
“這是……”王炎景看出來了,“我家的樣子。”
罹遷挺得意,“對啊,我特意按着你們住過的地方打造的。像不像?”
“簡直是一模一樣。”王炎景輕聲說着,定定看着那個沙發上的人影。
爸爸身上的衣服竟是在人界時穿過的一套,端坐在沙發動也不動,目光投往電視機的方向似乎正在專心地觀看。
“爸爸!我來接你了!”王炎景迫不及待地叫出來。
爸爸還是沒有反應。
牢籠到了跟前,王炎景徹底看清了父親的情況——表情恍惚,哭多了的眼睛讓臉部線條變得浮腫,被火光一照顯得扭曲。放空的視線散落在電視方向的各處,沒有焦點,宛如行屍走肉。
王炎景一下子來了火,“罹遷!”
“連哥哥都不叫了。”罹遷不滿意地皺皺眉,“這不是我做的,是他承受能力不行……”
“放他出來!”王炎景大吼。
罹遷聳聳肩,“好吧。別激動,我本來就有這個打算。”
說罷,罹遷手一擡,動動指尖讓牢籠的門打開了。
王炎景沖了過去,“爸爸!聽得到我說話嗎!”
爸爸看向他,欣喜片刻就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不!”
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之後,爸爸抱住他,直直往地上倒。倒地之後,爸爸拉着他往沙發後面躲,驚恐地看着前方,一邊看一邊小聲說,“別怕,爸爸在這裏。”
王炎景随之看去,見到的是空落落的牆角,“爸,你在躲什麽。”
“魔界派人來了。”爸爸哽咽說,“他們要殺了你。”
“爸,你在說什麽?”
王炎景不明白,想要握住爸爸發抖的手說個明白,一出手又讓話哽在了喉間:爸爸的手涼飕飕的,而且有種虛幻的不實感。若有若無的,前一秒能夠碰到,後一秒會落空。
“弟弟,你幹嘛陪着他瘋?快過來。”罹遷不耐煩地叫他。
邵何安走了過來,在爸爸反應不及的時候點住眉心。
爸爸來不及反抗,渾身一抖便閉上了眼睛。
王炎景扶着爸爸躺下,這才有功夫質問罹遷,“到底怎麽回事?”
“人類太弱了。”罹遷依然是那一副嫌棄的面孔。
“爸爸剛才産生了幻覺,以為自己活在人界。”邵何安解釋,“他産生幻覺多次,有了一定的警覺,懷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你這個時候接觸他,反而讓他确定一切都是真的。”
“他以為魔族要來殺我。”王炎景明白了爸爸看的空角落裏有什麽恐怖的幻覺。
“是,所以他要保護你。”
“他每天都是這樣嗎?在一個熟悉的場景裏面,不斷做噩夢。”王炎景環顧四周,覺得熟悉的一切太可怕了:和人界一模一樣的“家”,不會給爸爸帶來親切感,反而讓可怕的幻覺有了落腳點,讓爸爸以為最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邵何安不說話,幫着攙扶爸爸。
王炎景将爸爸交給他,沖到罹遷面前,“你故意的!”
“是啊,我以為這麽布置會讓他感覺舒服。”罹遷做錯了事情,沒有半點愧疚也沒有半點欣喜,像是把爸爸當成渺小到不值一提的蝼蟻。
堂堂魔王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螞蟻,需要驚訝嗎?需要愧疚嗎?
罹遷毫不在意,覺得他們是大題小做。
“還裝蒜!”王炎景怒而出手,要抓住罹遷的衣領。
這是他慣用的招數。小時候,他的力氣就比同齡人大,動起手來不管對方高矮胖瘦,都可以有伸手提起來的殺招——雙腳一離地,什麽人都會感到不安,老老實實被他教訓。
現在他面對的不是人,是魔王。
罹遷表情微微一變,便讓他燙得往後退。
王炎景吃痛,感覺有個小火苗往自己身上跳,吓得失去平衡,“啊啊啊!”
他以為要倒地,被一只手穩穩扶住。
“沒事吧?”邵何安及時救了他。
王炎景像是找到了救命的稻草,抓住不放,“幫我報仇!”
“報什麽仇,我都說我不是故意的了。”罹遷總算有了一點情緒,“寧煜,你好好哄哄他。懷孕的時候脾氣大,見誰打誰,這麽下去還得了。”
懷孕……王炎景又想起了自己的境況,只覺冷水澆下滅掉了所有的火。
罹遷笑了,“冷靜了吧?我送你一個禮物,不要生氣了。”
王炎景不搭理,檢查着自己身上有沒有傷口。
罹遷自顧自讓手下呈上了一副棺材。棺材裏頭睡着一個人,樣子是年輕版的爸爸,只在細節上有所不同:比如,這個身體是蒼白的,眼角沒有黑痣,手上也沒有爸爸被燙傷的時候留下來的疤。
王炎景忍不住看了過去,“什麽意思?”
“我跟陰界打過招呼了,他們不在意多一個孤魂野鬼,允許你爸爸回去。單單是魂魄,活動不方便,也容易被其他妖魔鬼怪盯上,所以我讓他們造了一個新身體。”
王炎景懷疑地打量着罹遷,“你會這麽好心?”
罹遷無奈,“我知道錯了,想當個好哥哥。”
王炎景還想再問,邵何安發話了。
“我不知道罹遷怎麽想的,但清楚那個身體沒有問題。你希望爸爸回去的話,最好答應下來拿到身體再說。”
“好。”王炎景妥協。
罹遷仍嫌不夠,“說‘謝謝哥哥’。”
王炎景能屈能伸,甚至給了一個笑臉,“謝謝哥哥。”
“嗯,真乖。”罹遷滿意了,“你們玩着,我走了。”
玩?爸爸受了這麽多折磨,半死不活,他恨不得沖上去殺兄報複,在罹遷看來僅僅是玩?
王炎景死死盯着罹遷,直到那個身影消失也沒能徹底平息怒氣。
“冷靜。”邵何安勸,“先救爸爸。”
王炎景只能點頭。
他們帶爸爸和棺材離開了煉獄,抵達安全處,便讓爸爸的魂魄住進那一個新的身體裏。爸爸依附上去不難,很快醒來,睜開眼的時候有一瞬間的茫然,看到身邊的兒子立刻清醒過來。
“炎景!”爸爸驚喜地撲過來。
王炎景抱住爸爸,安慰,“爸,我們回家了。以後不會再有那些可怕的事情了。”
爸爸這才發覺到變化,“我……我居然有身體了?”
王炎景點點頭,把魔界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
“你怎麽可以沖撞魔王!”爸爸急得跳起來,“以後不能這樣了!”
王炎景敷衍,“知道啦。”
“我說真的!你現在有孩子了,做什麽事情都要多想想……”
王炎景聽着爸爸的絮叨,不斷點頭,沒有聽清幾個字卻十分理解其中的意思。
他以前喜歡走一步看一步,現在多了個孩子,腳步變沉挪不動了。
“之後怎麽辦?”王炎景苦惱,“罹遷不可能平白無故對我好,總有一天會露出真面目。”
邵何安也覺得奇怪,“現在是底線問題了。罹遷恨爸爸,為什麽會願意為你放人。”
王炎景哼哼,“我才不信是因為兄弟關系。”
“對,罹遷不會有這種感情。”
爸爸忽然來了一句,“我知道!”
王炎景和邵何安豎起了耳朵,不約而同問,“什麽?”
“罹遷為什麽對炎景這麽好。”爸爸把他們的胃口吊起來了,卻話鋒一轉,“好像跟老魔王有關。我記不大清楚了……唉,剛剛用這個身體,腦子裏亂得很。”
“……”王炎景憋屈,看看爸爸的憔悴樣子才忍下來。
邵何安提議,“我去查查。”
“不行!你哪裏都不許去!”王炎景一下子急了。
邵何安笑了,“你擔心我。”
事到如今,王炎景還不願意承認,“不是,你要保護我和孩子。”
邵何安逼近,輕聲問,“只有這樣?”
王炎景抿抿唇,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真心話說出來。
“廢話。”氣氛暧昧着,被爸爸粗犷響亮的聲音打破,“你是他老公,他肯定擔心你!怎麽這麽笨呢!”
想聽告白的邵何安:“……”
王炎景沒忍住笑出了聲。
“對了,孩子什麽時候生?”爸爸一點不在意毀了氣氛,自顧自問想知道的。
“不知道,魔族懷孕也是十個月嗎?”
爸爸搖頭,“不會啊,孩子能與你溝通就差不多了。”
“什麽!”王炎景吓到結巴,“差、差不多了?”
邵何安給他倒一杯水,“你該請假了。”
“哪有這麽容易?劇組等着我開工,沒有正經理由不會給假的。”王炎景低頭喝水,潤一潤發啞的嗓子。
邵何安冷不丁說,“請産假。”
王炎景一聽沒忍住,噗地把水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