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汽車停在小區大門口,陳爍看見小區裏黑漆漆的,路燈也沒開,就徑直把車開進去了。
餘田田說:“其實停在大門口就可以的。”
陳爍沒說話。
他沒有習慣為自己的好意做出解釋,所以并不說明是擔心她一個女孩子大晚上的走夜路并不安全。
他一路把餘田田送到公寓樓下,看她開車門出去,看她轉身對他說:“還是要謝謝你送我回家,陳醫生。雖然你都沒跟我說謝謝我請你吃飯,而且吃到一半就拖着我走了,害我把這輩子差點吃到嘴的最昂貴甜品給浪費了。”
陳爍的嘴角微微動了動,表情終于沒那麽僵硬了。
他一如既往地自高自大,對餘田田說:“多少人求着請我吃飯我都不去,今天賞臉跟你吃了一頓,大恩不言謝,你在心裏偷着樂就行了。”
餘田田抽了抽嘴角,既想笑,又想罵人。
看他恢複元氣,知道鬥嘴了,她也沒那麽同情他了,白他一眼轉身走了。臨走前還不忘回頭提醒他:“陳醫生,你說過下次會請我去空中花園再吃一頓,把我的甜品補回來的,希望你千萬千萬不要狗記性啊!”
陳爍瞥她一眼,“我就算忘了,那也叫貴人多忘事,狗記性這種東西還是比較适合你一點。”
餘田田坐電梯上樓去了,從高高的十三樓往下看,她看見陳爍的車還沒有離開,不知道他在車裏幹什麽。
她洗了個澡,大約二十分鐘過去以後,走到窗戶邊上吹頭發時,卻看見那輛黑色汽車仍然停在樓下,一動不動。
餘田田愣了愣。
牆上的鐘指着晚上十點四十,陳爍說他的備用鑰匙在朋友那裏,而朋友出差,晚上十點才回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應該能夠回家了啊……
她趴在窗戶上看了一陣,被外面呼呼的冷風吹得腦仁發疼,于是關上窗,想了想,還是往大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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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慧敏在玩電腦,奇怪地側過頭去問她:“大晚上的,往哪兒跑?”
她也不吭聲,披了件外套在家居服外面,咕嚕咕嚕就跑下了樓。
陳爍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的時候,聽見有人在咚咚咚地敲車窗,他睜眼轉過頭去,一愣,“餘田田?”
那個去而複返的人頂着濕漉漉的頭發,彎下腰來從車窗裏看着他,“陳醫生,你怎麽還沒回家?”
陳爍張了張嘴,沒說話。
“不是說朋友晚上十點就回家了嗎?怎麽,還沒從他那兒拿到鑰匙?”
她攏了攏身上的大衣,冷得跺了跺了腳,“大冬天的外面多冷啊,你就坐在車裏也不見得暖和到哪裏去,還是快回家吧!”
陳爍說不出話來。
他是把鑰匙放在家裏了,但他沒有什麽朋友,備用鑰匙也不過是放在醫院的辦公室抽屜裏。
他并不知道自己坐在這裏那麽久是在幹什麽,只是……
只是不知道該去哪裏。
少有的困惑浮動在心頭,他忽然開口問餘田田:“今晚的晚飯沒讓你吃飽,你餓了嗎?”
餘田田驚訝地看着他。
“我餓了,走吧,帶你去吃小龍蝦,喝夜啤。”他打開車門,忽然間對她笑了,沒有毒舌也沒有兇巴巴的,只是眉眼彎彎地看着她。
餘田田一下子驚在原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這樣的陳醫生……
鬼使神差的,她居然坐上了車。
只顧着神游天外,餘田田也就忘了考慮一個問題——陳爍沒帶錢。
所以這頓貌似還是要她請,可怕的是直到她歡快地吃完了小龍蝦才意識到這個可怕的事實。
陳爍甚至還一邊擦嘴,一邊姿态優雅地對她勾勾嘴角,“今天看你比較順眼,勉為其難再賞個臉,讓你占個便宜又跟我吃了一頓,是不是很感激我?”
餘田田只差沒掐着他的脖子讓他把剛才吃的東西吐出來。
大冷天的陳醫生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怎麽的,居然叫了幾瓶啤酒,餘田田光是看着都覺得冷得慌,他卻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餘田田看他半天,還是問了句:“有心事?”
陳爍沒說話。
半瓶啤酒下肚以後,他才坐在藍色的大排檔裏,眯眼看着頭頂油膩膩的明亮燈泡,低聲說:“你今天看見的那個,陳璐瑤,不是我妹妹。”
餘田田望着他沒說話。
“我妹妹叫做陳熹,晨光熹微的熹,比我小五歲,長得很漂亮。”他自顧自地說着,視線一直停留在那顆燈泡上,間或喝一口啤酒,“她很黏人,從小到大都黏我,總是我去哪裏她就去哪裏,不讓她去她就哭。”
說到這裏,他彎起嘴角笑了,兩邊的臉頰上都露出了一顆很淺很小的梨渦,看上去竟然有那麽幾分可愛。
他說:“她七歲那年,我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參加夏令營,走的時候她哭得很傷心,後來我在電話裏聽我媽說,她哭了一晚上,睡覺的時候都在抽抽噎噎地叫哥哥,眼睛都腫了。”
他問餘田田:“你看過《麥田裏的守望者》嗎?”
餘田田搖搖頭,猶猶豫豫地說:“我只看過《冷酷總裁的守護者》……”
話沒說完,對上陳爍的死魚眼,她自覺地閉上了嘴。
陳爍說的那個故事和《麥田裏的守望者》裏的場景竟然驚人的相似,做哥哥的和父母發生争執,執意要離家出走,妹妹就砸碎了最愛的小豬存錢罐,把所有壓歲錢交給哥哥。
他看着地上的陶瓷碎片,震驚地問陳熹:“你不是最喜歡那只小豬了嗎?”
那一年,小小的她仰頭認真地看着哥哥,“我怕你挨餓。”
一字一句脆生生的,明明是個什麽都還不懂的孩子,卻滿心滿眼都是她最親最愛的哥哥。
陳爍也不過才十二歲,收拾好了背包準備趁夜出發,卻在經過客廳時,聽見陳熹的屋門咔嚓一聲,那個小人兒就這麽打開了門,右手拖着她的芭比書包,左手抱着小熊,笨拙地朝他跑了過來。
她擡頭望着哥哥,“我要跟你一起走!”
想當然的,陳爍不可能答應。
他又急又怒地命令陳熹回房睡覺,第二天乖乖去上學。
陳熹急得哭了起來,一把抱住哥哥的大腿,嗚咽着說:“大不了我不帶這麽多東西,我不帶小熊了,也不帶那麽多公主裙,我什麽都不帶,哥哥你把我帶上好不好?”
她哭得很傷心,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聲音卻不敢太大,怕把爸爸媽媽吵醒,哥哥會挨罵。
最後她抱着哥哥,用充滿淚水的眼睛望着他:“我不想離開你……”
陳爍驀然心軟,終于說不出拒絕的話,認命地把背包放了回去,不再出走。
說到這些時,陳爍忽然變得不再毒舌,脾氣也不再暴躁。
他的唇角盛滿了淺淺的笑意,那張原本就生得極為好看的臉似乎也散發出柔和的光暈,算是不辜負這樣好看的面容了。
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很慢,像是怕一不小心就驚動了時光,把他從那樣美好的記憶裏轟出來。
他低頭再喝一口啤酒,笑着說:“陳熹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是我最親的人。”
這一刻,餘田田忽然很羨慕有兄弟姐妹的她,她嘆嘆氣,遺憾地說:“我從小到大一直想要個哥哥,你看,就連你這樣壞脾氣讨人厭的家夥,也會保護自己的妹妹,對別人再糟糕也罷,對她就會很好。”
她以為陳爍會立馬翻臉跟她鬥嘴,可誰知道這話說出來以後,陳爍忽然間不吭聲了。
她側過頭去看他,只看見他把頭轉向了一邊,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看見他握着酒瓶的手指用力到發白。
“怎麽了?”她一驚,“我就随口那麽一說,你,你生氣了?”
要是氣成這樣,指不定會打她一頓。
餘田田心裏有點毛毛的。
可陳爍卻沉默了片刻,轉過頭來若無其事地問她:“吃完了嗎?吃完了就把錢給了,大款。”
餘田田:“……”
他是故意的吧?
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道她對于又是她結賬這件事耿耿于懷。
她還是沒忍住,回家的路上轉過頭去對開車的他說:“陳醫生,你不覺得你老是這麽花女人的錢,一天之內讓女人請你兩次,和邵醫生沒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嗎?”
陳爍随随便便地拉了拉嘴角,敷衍地說:“當然有,他花的是如花似玉的女人的錢,而我花的——”
轉過頭來上下打量餘田田兩眼,他一本正經地說:“我旁邊坐的這個分明是個五大三粗的爺們兒。”
餘田田深吸一口氣,假裝自己什麽也沒聽見,反正聽見了也要還嘴,還嘴也還不過他,簡直是白費力氣。
陳爍把車再次停在樓下,而她快步走進單元門,快要踏進電梯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一晚上都很異常、顯得不那麽兇惡的陳醫生此刻正坐在汽車裏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前一刻的他還在和她貧嘴,可這一刻就完全沒有了半分笑意,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裏,微微仰頭看着車窗外的夜空。
他的姿态像是一個很孤獨的人,努力地想要找點星光為伴,于是她下意識地也朝夜空望去時,卻發現那裏一顆星星也沒有。
這是第一次,餘田田發現陳爍是一個可以用寂寞來形容的人。
她想,還好他有陳熹。
他描述的陳熹是個那麽美好的存在,像是童話裏走出來的小姑娘一樣,他們感情一定很好,他才會連提起她都笑得那麽溫柔。
片刻之後餘田田才意識到,自己怎麽會同情起他來?
呸呸呸,那麽好的一個妹妹攤上這麽個可惡的哥哥,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回家後,餘田田見陸慧敏還沒睡,就湊過去問了句:“你見過陳醫生的妹妹嗎?”
陸慧敏說:“誰?陳醫生?陳醫生有個妹妹?”
看她一副雲裏霧裏的樣子,餘田田只能翻翻白眼,“還是一個科的同事呢,每天一起工作,結果連對方有個妹妹都不知道。”
陸慧敏不服氣地說:“就算他有個妹妹,從來都沒來過醫院,那我怎麽可能知道呢?”
餘田田一邊換衣服,一邊心不在焉地想着,按照陳爍的似乎,兄妹倆感情應該很好,陳熹不是很黏他嗎?居然沒去醫院找過他?
不過這事也跟她沒關系,她打了個哈欠,回屋睡覺了。
閉眼前,她有些模模糊糊地回憶着陳爍說的那個故事,心想,如果她也有個哥哥就好了。
陳熹真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