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陷陣之士（上）
第二輪的弩矢雨已經結束，戰場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在這片寂靜中，似乎只能聽到身邊人的呼吸，自己的心跳，防禦圈外鮮血從傷口淚淚流出的聲音，流淌在岩石表面和縫隙的聲音，混着偶爾響起的呻吟和身體抽噎聲。仿佛還有風吹過的聲音，帶着蒼涼和悲壯。
“嫣兒，若是今天就要死在這裏，你怕不怕，後不後悔來到上郡？”
扶蘇抱着王嫣，懷中人将側臉靠在他的胸膛上，一只手抓着扶蘇的手，十指相扣，緊緊的握在一起。彼此能感受到對方的溫度和心跳。
“扶蘇哥哥，嫣兒從來不曾後悔來上郡找你，若是讓嫣兒選擇重來一次，嫣兒還會來上郡，還會來找扶蘇哥哥。就算是死，能和扶蘇哥哥死在一起，嫣兒也知足了。”
看着懷中人，扶蘇在那一刻有一種很強烈的求生欲望，死了一切都沒有了，只有活着，才會有很多可能。他有很多的事情沒有做，有太多的割舍不小。家國天下，那些曾經發誓要守護的一切。他懦弱過一次，不能再懦弱第二次。即使是絕地，他也要掙紮，他沒有任何的理由放棄。身邊人，枕邊人，那要守護的人。
“嫣兒，我們不會死，我們一定能出去的！”
“嗯！扶蘇哥哥一定能帶嫣兒走出這裏的！”
王嫣仰起頭，親了一下扶蘇的下颌。在蒼涼的北風中，給了扶蘇那份溫暖和豐潤。
“蒙武，你還活着麽？”
“公子，我在這裏！”
“看一下我們還剩多少人！”
那裏蒙武掀開擋着身體的重盾，他的旁邊，一個兵士在重盾掀開的時候倒了下去，他的腰間，插着兩支黑色尾羽的弩矢，弩矢插的很深，大半截都沒在肉裏。
“兄弟！兄弟！”
蒙武搖着那個兵士，可是他已經沒有了氣息。蒙武用拳頭捶擊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都怪我，沒有護住你！”
“不是你的錯，他在進來以前已經中箭了！”
Advertisement
此時旁邊的一張重盾也已經掀開，從裏面露出一張表情凝重的面孔。
“我幫你清點人數！”
“好！”
蒙武答應一聲，防禦圈中，此時陸續響起重盾被推開的聲音，一張張面孔從盾牌後露了出來，每露出一張面孔，就意味着一個蒙家近衛輕騎兵活了下來，而沒有露面的則已經永遠沒有辦法露面。生與死其實就是如此簡單，簡單的幾近殘酷，尤其在這沙場之上，生與死的距離也許只是那麽一小步。一小步就是永恒的割舍和分離。
蒙恬将自己的盾牌推開，外面清點的人已經清點完畢。
算上扶蘇和王嫣，這裏還有六十三個人，其中有十七人身上都有箭傷。經過這一次的弩箭射殺，蒙家近衛輕騎兵已經損失接近一半。而且受箭傷的十七人中，有三個人受傷極重，只是在等待死亡的來臨。在這樣的絕境中，生命已經無法挽回。
“公子，只有六十三人了。”
扶蘇看着從盾牌後露出的一張張面孔，沒想到此時竟然只剩下這麽多人了。扶蘇來上郡以後，和他待在一起時間最長的除了自己的近衛騎兵，就是眼前這支軍隊了，自己的近衛騎兵在那次沙漠中折損的所剩無幾，此時蒙家近衛輕騎兵又折損過半。
昔日那一張張鮮活的面孔，就這樣離他而去，戰争是殘酷的，也是無奈的，沒有人喜歡。他們還只是那般年輕的生命，此時就要長眠在這片曾經為之流血沖殺的土地上。多少熟悉的面孔已經再也不可能看到，多少熟悉的聲音已經再也不可能聽到，而這些人又有多少人可以走出這裏！
上郡的兩年，扶蘇身邊陸陸續續的有人離去，是真正的離去，沒有辦法再回來的離去。那種生與死的分離，每一次都讓扶蘇感覺無言的心痛，仿佛遲鈍的刀子犁過心髒，留下再也無法愈合的傷口。
“公子，你聽！”
“是弩箭上弦的聲音，第三波弩矢就要到了。用盾牌保護好自己，我的兄弟們，我們一定能夠走出這裏。”
“公子，我們若是你的兄弟，以後不就都是皇親國戚了！”
“你小子，一定要活着！大家都要活着！”
一張張重盾重新靠在胸牆上，重盾護住裏面的兵士。
外面裝填弩矢的聲音已經結束，伴随弩弦松動的聲音，弩機将一支支三棱弩矢彈射而出，利箭刺破空氣，拉出道道死亡的軌跡。
第三輪的弩矢雨，這一輪弩矢過去之後，周圍的步兵就應該向這裏淹沒而來了。
弩矢如雨而落，撞擊在盾面上，糧食袋上，屍體上，發出各種各樣死亡的交響，像是催命的鬼哮。
扶蘇聽着青銅弩矢撞擊盾面的聲音，旁邊的王嫣一直抱着他，沒有松過手。那一刻扶蘇看着王嫣，心格外的平靜。
第三輪的弩雨很快停了下來，這一波弩雨之後，扶蘇聽到外面步兵前進的腳步，這已經是無可避免的。
不知道秦兵的弩箭還能支撐幾次這樣的集中射擊，進入山中，還要包圍扶蘇帶着的這支軍隊，對方所帶的弩箭應該不多。
考慮到扶蘇所帶的人的數量很少，對手每人所帶的弩箭應該不會多于三十支。
扶蘇聽着外面逼近的腳步聲，将重盾推到一邊，緩緩的擡起頭，挺起身子，視線看着外面，那裏，可以看到十二個步兵百人隊正在向這裏逼近，步兵排列成厚重的包圍圈。
輕裝的盾兵在前，後面跟随這長槍兵，長槍在逼近的過程中漸漸壓了下來，組成一片片的死亡之林。
扶蘇将頭低了下來，身體看着胸牆緩緩的蹲了下來。
此時他的心中正在計算，計算着可以破敵的計策。
對方這一次投入的兵力很多，而且已經投入盾兵，恐怕這也是他們這次帶來的所有盾兵了。
自己此時已經只剩下六十三人，不，已經不是六十三了，剛才，那三個重傷的兵士有兩個已經走完了人生最後的道路，只有六十一人了。
要怎麽對付逼近的秦步兵戰陣。
随着步兵前進的腳步，留給扶蘇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步兵的腳步如同重錘捶擊戰鼓，每一次踏出都意味着扶蘇思考的時間越來越少。
扶蘇看向防禦圈中的軍備，兵器這裏不缺，可是…
外面忽然響起了戰馬嘶鳴的聲音，那是蒙恬搶回來的馬在那裏嘶鳴。
悠悠馬鳴聲中，扶蘇看着防禦圈中的一切，陷陣之士，為求生存，唯有一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