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殉國。
紀雲薇聽到這兩字,被無數電影電視劇熏陶過的腦子,瞬間想起好幾個站在宮牆上翩翩墜落的場景。古今中外,但凡後媽作者,都特別鐘愛殉國的梗。
實際上,殉國的場景一點都不唯美。
剛剛嘤嘤哭泣的女人們好像被點了開關,立刻爆發出山洪哭勢,足以表明她們的不情願與絕望。
她們清楚,若不趁着現在自殺,等叛軍攻上來,恐怕比死還煎熬,到時候死,便全無尊嚴氣節了。
紀雲薇木然的站在人群間,随大流擠了兩滴眼淚,心裏失望。果真只有這一個結果嗎?她以為太後或者知道其他活路,或者可以帶女眷們投降——投降待遇能好一點吧?可能就不用死了。
然而太後的選擇……算了,也是很符合她尊貴的身份了。
如紀雲薇一般想要活下去的大有人在,一位公主當即淚眼朦胧的問:“皇祖母,我們不能投降嗎?芝蘭公子素有賢名,想必恩怨分明,不會濫殺無辜……”
說話的這位公主,平時在渣皇帝面前最得臉,行事頗為嚣張跋扈,這會哭得跟個小可憐似的,上氣不接下氣。
太後嘆息一聲,“你可知,走出宮門投降,會有什麽後果?”她的聲音威嚴起來,“史書會記上我們大昱皇室是貪生怕死之輩!即使茍活,也永遠擡不起頭來!你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女,而是亂臣賊子随時可玩弄的姬妾,甚至是奴仆,憑着這樣的名聲,活着跟死了有何區別?!”
“我、我可以降婚給蘭公子,求他保留我們的尊嚴……”話沒說完,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不靠譜,羞惱的哭起來。
太後不打算給衆女眷留出讨論的時間,直接叫老仆呈上工具:白绫、毒酒、匕首。
自殺三大件,任君選擇。
有幾個女人當即尖叫一聲暈過去,被身強力壯的嬷嬷扒開嘴灌下毒酒。
想要轉身逃跑的也被截住,直接匕首刺死。
紀雲薇茍在角落,不敢再有僥幸心理,剛剛她也想偷偷逃跑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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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不聽話的,手裏血腥的嬷嬷們又恢複成恭順的奴仆模樣,捧着盤子走到曾經風光無限的各位主子身前,任他們挑選自殺工具。
紀雲薇選了毒酒。
唉,多希望這時候有個蓋世英雄踏着七彩祥雲來救她呀。這特麽穿越的,跟到此一游有什麽區別?
太後也選了毒酒,她舉着酒杯說:“今日一別,地府相見,不負我大昱列祖列宗了!”然後一飲而盡。
在場的女人們也是一邊哭一邊自盡,就是懸梁的投缳力氣不足,總投不上去,用匕首的不敢使力,約莫刺了好幾刀血刺呼啦人還不死,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紀雲薇聞了下毒酒,用袖子遮掩住,一點點倒進衣服裏,然後倒地裝死。
過了好一會兒,大殿終于安靜下來,要死的差不多都死了,最後剩下的僅有太後貼身的老嬷嬷們。
她們巡視一圈,就怕哪個玩花招死不透,将看起來沒咽氣的女人心口補一刀,最後也各自喝下毒酒。
至此,乾鳳宮再無活口。
不對,還剩一個活口,就是倒在角落将死屍拉在自己身上裝死的紀雲薇。
作為一個在狂風暴雨面前都沒有退縮的紀實記者,是不可能輕易狗帶的。
紀雲薇躺得身子都涼了,閉眼聽嬷嬷們補刀,簡直跟親身參加“死神來了”還可怕,好在幸運之神眷顧,她倒下的位置偏僻,嬷嬷只老遠瞧了一眼,便沒過來探查,躲過一劫。
等一切塵埃落定,她小心翼翼爬起來,從一衆屍體裏越過,走出殿外。
原本被罰跪抄書而酸疼的四肢,此時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她越走越快,最後竭力奔跑起來。
她已經不想回宮殿了,除了銀杏,那裏全都是不忠的奴仆。銀杏原本在祠堂外候着她,現在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一下子見了那麽多的死人,和血肉模糊的場景,她的腦子裏是懵的,除了恐懼還有活下去的勇氣,一直支撐着她跑到拒絕了她的角門,十來名侍衛還固守在那裏。
見武安公主形容狼狽再次出現,侍衛長吃驚問道:“殿下這是怎麽了!”
紀雲薇抓住他的衣袖,口齒清晰語速極快的将太後帶全體女眷殉國的事情說了一遍,道:“皇祖母大義……我知這宮裏,甚至都城百姓恐怕還不知此事,如果蘭家軍攻破城門,傷亡必然慘重。我不忍見諸位将軍、百姓陷入戰火,寧願擔了這茍且偷生的罵名,也要将消息傳出來。你們且不用在此守着了,快帶我見統領!”
侍衛們聽聞此消息,心中也是一震,脾氣不好的已經罵出來了,他們守着宮門,結果皇帝老子早溜了!
侍衛長趕緊帶紀雲薇去見郭将軍。
郭将軍統領禁衛軍多年,原是前任皇帝的心腹,因為能力優秀,政治嗅覺也頗靈敏,便一直挂着重職值守至今。他見衆人擁簇個小個子少女過來,先是挑了挑眉,然後聽她講訴,才知道太後已經薨了,皇室女眷除了眼前的小公主,其餘皆已殉國。
皇帝溜了,這麽大的事兒難道郭将軍不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
密道是他帶人堵死的,禦膳房的人也是他帶人去滅口的。他做這些的時候心裏不無悲涼,這便是他大昱的皇帝啊,一聽敵人在郊外,連再派兵去打仗的心都沒有,直接吓跑了,反而被扔下的女眷多是有氣節之輩。
他靜靜看着武安公主,問她:“事已至此,我了解情況後,公主意欲何為?”
清冷的眼神落在紀雲薇身上,用不用親自送她上路?
紀雲薇感覺脖子一涼,趕緊表示,她一點都不急着上路,她求生欲很強的,一定要掙紮一下。
她眼露悲憤:“郭将軍,我是現今宮裏最後一個皇脈了。我母彰德賢淑恭純皇後乃将門之後,從小教育我大丈夫不可茍且偷生,亦不可不戰而走。我與父皇、皇祖母想法不同,我想會一會這位焦原蘭氏的家主,問他心裏可有君上,可有黎民百姓!”
一番義正言辭,說得郭将軍差點老淚縱橫,為什麽皇帝太子沒這份覺悟啊?
說這話的是豆蔻年紀的小公主,教他們這些大老爺們情何以堪!
緊急關頭,郭将軍也不挑這是公主抑或皇子了。
皇帝多疑,除了太子,其他兒子都早早封王打發去了封地。
他寵愛最小的兒子安王,也是這場叛變的罪魁禍首,将之留到十八歲,去年也派往封地了。沒想到安王這一去就是個禍害,到了封邑,各種作妖,橫征暴斂,民不聊生。荒唐事做個遍,世家貴族全部得罪。上奏書寫安王惡形惡狀的奏折跟雪花片一樣,可皇帝視而不見,不舍得懲處自家的熊孩子,結果熊孩子被其他人教做人了。一遭身死,直接點燃叛亂之火,有怨氣的世家集結攻打都城,都城危如累卵。
芝蘭公子大名鼎鼎,郭将軍見過他,不覺得他會對百姓下死手,但他背後還有其他家族啊!他們揭竿而起,一方面是忍不了安王,一方面也是站隊想要從中獲利。
還有什麽比戰争劫掠利益更大?
各世家在危難之時對他伸手援助,現今勝利在望,芝蘭公子又怎能拒絕盟友的請求?
就算他真是個體恤平民的君子,此刻也沒立場阻止如饑似渴的軍隊,都城百姓在劫難逃!
有宮裏最後的皇脈在手,管她是男是女,總能號召起中央禁軍十二俯和東宮十率反抗,這些都是積聚在都城內的兵力。
郭将軍受命管理禁軍,中央禁軍十二俯可聽他號令,然而東宮十率不在他管轄,主事的沈将軍不但是個記仇的狠人,還跟他有龃龉。
唉,帝王心術,軍權不能集中到一人身上,他倆水火不容也少不了有心人挑撥,可到了國家存亡的境地,以往的恩恩怨怨不知會煙消雲散還是成為阻礙。
紀雲薇眨眨眼,也算是在這個架空的朝代頭一次了解政局,驚訝問:“你是說,沈将軍有可能因為私怨不與你共同抗敵?”
郭将軍搖搖頭,“未必,事發突然,我還沒跟他碰面,不知道他的想法。可沈蘭二家有姻親,蘭家主手下最得力的将軍沈羽是他堂弟。同時,沈羽也是蘭家主的表弟。”
紀雲薇:“……”好吧,有這層姻親關系,對東宮十率就別抱希望了,人家不出戰,躺贏就可以了。
郭将軍卻堅持要跟沈将軍說抗敵的事情,萬一沈将軍願意大義滅親呢?
紀雲薇打算抱大腿茍住性命,尚且需要凹英勇無畏大義的人設,不能跟他掰扯,順着他答應一起說服沈将軍。她心裏也有點僥幸,倘若這位沈将軍忠君愛國願意守皇城。
哪怕是保持中立也行啊,這樣也算是有勝算,因為她還有殺手锏呢。
時間急迫,郭将軍抓着紀雲薇上馬,一路狂奔出宮門,在沈将軍的營地找到了他,将事情禿嚕禿嚕講一遍。
聽完後,他板着臉問:“國将傾,沈将軍何為?”
沈将軍是個三十五六歲的中年人,沒有蓄胡須,看起來頗有儒将的風範,聽完死對頭一番言論,狐疑的目光落在愈加狼狽的紀雲薇身上,“你說她是武安公主?”
跟不太在乎宮內女眷的郭将軍不一樣,沈将軍一聽名字就想起來武安公主是哪個,這不就是才死了晉國太子未婚夫,又吓病的柔弱公主嗎,怎麽可能有勇氣站出來說這番話?
紀雲薇點點頭,二話不說掏出印鑒。
“如若沈将軍不信,等找到我宮裏的內侍婢女,盡管讓他們來指認。”
沈将軍似笑非笑,“不必了,金枝玉葉又如何?能破的了此局嗎?不能的話,憑什麽叫我手下士兵為你去死?”
郭将軍沒想到沈将軍如此不客氣,氣紅了臉:“沈岳你僭越了!”
紀雲薇頂着猶如寒刀的尖銳目光,憋口氣,咋着膽子說:“我能破局!”
“哦?請殿下賜教?”
紀薇之不想賜教,這沈将軍的态度明顯沒将她放在眼裏,便道:“事關機密,方法一旦洩露,恐怕不靈了。”
沈将軍以為她在擔憂自己得了消息跟叛軍報信,嗤笑一聲道:“殿下不必多慮,沈某若有向叛軍邀功之心,現下你與郭将軍進了我賬內,便沒有活着出去的道理。沈某雖為武将,也懂良禽擇木而栖。”
紀薇之臉頰流下汗滴,是嘞,這人都在他地盤了,就算是看不起你個落魄公主能咋地?
她咬牙吐出兩個字:“火、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