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 簡頌留給林西的外套已經在陽臺上挂了好幾天,冬日溫暖的陽光給黑色西服鍍上了一層金色。
林西總是會斜靠在沙發上,看着陽臺發呆。
江姜從外面回來,看到林西這樣,已經是見怪不怪了。林西經常就這樣坐着,一動不動,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麽。
剛才在樓下見過葉淳一,他說的事,江姜知道自己必須如實告訴林西。
“林西,簡頌要走了。”
聽到簡頌兩個字,林西回過神,看向江姜,待想明白江姜說的話後,林西有些緊張起來:“他要走了?去哪?”
“國外吧,葉淳一說的,你是不是本來和簡頌打算一起去法國的?”
林西垂下眼眸,微微抿着唇,是啊,她本來是和簡頌說好一起去法國的,那時說的過一段時間,沒想到現在就是要走的時候。
“當時是這麽打算。”
“這段時間,我一直都很想問你,但又怕問你,你和簡頌的事,想清楚了嗎?”
“……我不知道。”林西想了這麽久,始終也沒有想明白當初自己喜歡的是誰,好像兩個簡頌,都能讓她懷念和心動。
江姜拉開拎包的拉鏈,拿出護照和飛機票,放到茶幾上,說道:“葉淳一幫簡頌送來了你的護照還有機票,最後要不要去,還是看你自己的決定。”
林西看着茶幾上的護照和機票,沉默了一會後,問江姜:“葉醫生走了嗎?”
葉淳一給林西送完機票還沒走,車停在江姜樓下,他沉思着什麽,最終決定上去找林西時,就看到林西從公寓裏出來。
林西上了葉淳一的車,她坐在車裏,有些話還是想聽葉淳一跟她說明白。
“關于簡頌的病,你可以跟我詳細地說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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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淳一思考了一下,點了點頭:“本來我也想跟你說說他的情況,我想他有些事,大概還沒完全告訴你吧。”
上次葉淳一問簡頌,需不需要他以醫生的身份跟林西解釋,但他拒絕了,那時候葉淳一就知道,有些事情簡頌還是不打算跟林西說。
“簡頌在十來歲的時候開始發病,因為父母的突然離世,他拒絕與外界交流,用了兩三年的時間才調節過來,但是大家都沒發現那時候他就已經有些不大對勁了。我們家都是學醫的,最初發現他異常的,是我爸。因為我和簡頌走得近,所以我爸在給簡頌初次診治的時候,我也在場,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的病情。
我爸一直瞞着簡頌家人,簡頌的爺爺因為兒子媳婦相繼離世,身體急轉直下,簡頌的二叔鬧出醜聞死在酒店裏,這對盛碩更是一個打擊。簡家人丁不興,盛碩的幾個老股東早就虎視眈眈,如果簡頌有精神疾病的消息傳播出去,那麽簡家的下場,我想你應該也能猜到。
簡頌一直沒有正式就醫,是因為他覺得另一個人格對他來說不構成什麽威脅,本來以為可以相安無事下去的,可是你出現了。簡頌讀美術專業是為了放松自己精神狀态,做一點自己喜歡的事,對他來說也是好的。如果他知道會遇到你,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做同樣的選擇。
那個人格喜歡你,他有了占有欲,他對簡頌身體的掠奪愈加主動,最後簡頌實在沒有辦法,才去了國外,他的姑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他的病情。”
葉淳一說到這的時候,看了一眼林西,眼眸中流露出幾分不忍。
“他在國外的治療跟你說的時候肯定是一筆帶過的吧?”
林西緘默着,點下了頭。
葉淳一繼續說:“他應該是不想讓你擔心,才選擇不告訴你,其實他在國外的時候,就跟打仗一樣,如果說的誇張一點,甚至可以用‘生不如死’來形容。”
林西的心顫了一下,生不如死?
“冗長的四年,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熬過的,一個人的抗争真的很辛苦,很累,他熬不下去了。他有試過自殺,可是他死不了,他醒來的時候第一句話都是‘林西,我恨林西’。他恨你,恨你的出現給他帶來了如此巨大的災難,可是他又如此心心念念地記挂着你,如果不是因為太想你,他也不會每天把你的名字挂在嘴邊上。”
林西的眼眶濕潤了起來,她不知道他那幾年過得如此痛苦,也不知道他真的是一邊恨着她,又一邊惦記着她。
“簡頌不過是不願意承認罷了,或者說他不願意相信他喜歡你。四年的治療結束,他又休養了一年,去年回國,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調查你。那時候我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只是說想避開你,不想再見到你。可是後來,你們還是會見面,甚至是——結婚。”
“我跟他結婚,我們都是迫不得已。”
“這世上沒有那麽多真的迫不得已的事,你們結婚,肯定有轉圜的餘地,不過是你們自己不願意去做,不是嗎?在這之前,簡頌有問過我,跟你見面,會不會出什麽問題,他說他不能再讓那個‘他’活過來,但最後他還是選擇走向你。以他的能力,以盛碩和他爺爺的影響力,一個小小的花邊新聞根本不算什麽,兩三下就能擺平。他爺爺想跟你們家結親,他當然也能據理力争,但他沒有那麽做。”
“……為什麽?”
聽林西這麽問,葉淳一反倒笑了:“為什麽?你應該能想到原因,說到底,你和他都是同一類人,心有執念,但都不願承認。”
是啊,心有執念,不願承認。林西知道這是自己,但沒想到這也是簡頌。她過的六年,不過是一個人孤獨的時光,帶着自以為的恨意,可簡頌,過得卻是那樣艱辛。
林西的心有些疼,她無法想象那幾年簡頌是怎麽過的,也無法想象他回國後看到自己時複雜的心情,他承受的東西遠比自己想象的多。
“林西,簡頌真的不容易。他是因為怕失去你,才不敢對你說他的病,但是現在都好了,他不害怕那些罕見的複發率,他只想要你,對于他來說,只要有你,他什麽都不怕,什麽都可以不管。”
林西落下淚來,胸口好似要裂開,疼得無以加複。
“我留在他身邊,是不是真的會刺激到他?”
“有時候,很多事情用科學是解釋不清的。但是你為什麽要因為以後可能會發生但有可能永遠不會發生的事,而舍棄了現在?”
像是一語點醒夢中人,林西有些恍然。
那一年第一眼看到的,是認真寫生的簡頌,他的清冷和孤傲,與他回國見到林西時的模樣,如出一轍。
也許現在不該再在她到底喜歡哪一個簡頌的這個問題上深究下去,畢竟已經過去了六年。而現在她想起的人,僅僅只是這一段時間來的簡頌。從重逢後一步步走到如今,每一個時刻陪在她身邊的,也僅僅只是這一個簡頌。他對她兇狠,對他冷嘲熱諷,對她步步緊逼;婚宴上特意準備的戒指,婚後每一個清晨共同享用的早餐;住院時為她念書,陪她下棋,幫她與吳佩如溝通,每一個細心溫柔的舉動,這些都只是簡頌,這世上已經是絕無僅有了的簡頌。
這樣的他,她如此想念和眷戀,是她想要一起共度餘生的人。
“也許我不該跟你說這麽多,但簡頌是我朋友,他受的苦我都看在眼裏,我希望你能了解。如果你想清楚了,就回到他身邊吧,他很需要你。”
葉淳一知道自己或許說的太多了,但是為了簡頌,他也必須要這麽做。他一直有種感覺,最後林西會做出正确的決定。
幾日後,南臨市機場。
簡頌在機場大堂裏站了很久,看着旅客來來往往的門口,就是沒有看到熟悉的人影。最後幾分鐘安檢的時間,他才轉過身,走向安檢口。
他沒等來林西。
一趟只是為了她而策劃的旅途,她卻沒有如約到場。
機場二樓的咖啡店,桌上的咖啡已經涼了,沒有一絲熱氣。林西把機票拿在手中,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機票上打印的信息,聽了很多次催促安檢的廣播,直到現在聽到:“乘坐AF134次航班前往法國巴黎的旅客請注意,現在開始登機,我們請攜帶嬰兒或幼童的旅客……”
飛機很快就要起飛了,她已經來不及。
林西把機票折疊起來,重新喝了一口已經涼掉的咖啡,習慣了苦澀的味蕾此刻變得敏感,好像連心都是苦的。
她的猶豫,最後還是錯過了航班。
折疊好的機票重新放到包裏,林西從座位上站起來準備離開這兒,擡頭時,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白洛薇是下午的飛機回英國,能在這兒碰到林西,她也沒想到。
兩個人幾乎是默契地都想要坐着談一談,服務生重新端來了兩杯熱咖啡,林西的還是剛才點過的黑咖,而白洛薇卻換了口味,一杯卡布奇諾。
林西沉默着,白洛薇先開了口:“上次的事情,對不起。”
林西沒想到白洛薇會跟自己道歉,她有點不明白。
“簡頌的事情,他大概都跟你解釋過了吧?我不知道你們現在關系怎麽樣,但是我知道那天我和葉淳一的話,給你造成了很大的打擊。雖然我很不喜歡你,你留在簡頌身邊也會有很多隐患,我對你也特別不放心,可是說到底,我也始終是個外人。”
白洛薇把目光放遠,想起了以前,她繼續說道:“簡頌在國外治療的時候,我覺得他是個很好的病例,這個病例的好并不在于他的精神分裂,而是在于,他和那個人格都愛着同樣一個人。你知道我也喜歡簡頌,所以這幾年來我一直都刻意去否認這件事,我以為簡頌最後會因為那萬分之一的發病率而遠離你,直到當我知道跟他結婚的你就是當年他喜歡的人,我才明白自己太天真。”
林西一言不發地聽白洛薇說着,心內隐隐約約的有些酸澀。
“他的病情,不告訴你,或許也是為你好吧,只是我不應該那麽多事地去找葉淳一。如果是他安排好的情況下告訴你真相,也許你更容易接受。是我太多事,希望沒有因此破壞你們的關系。”
白洛薇說着,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我很嫉妒你,嫉妒你能得到簡頌的愛,但是也正是因為我對簡頌是真心的,所以不希望看到他過得不好,你在他身邊,才是他最想要的吧,這一點是我永遠都不可能做到的。這次回去,應該不會再回來了。不管你們現在情況如何,我還是祝你們幸福。”
“……謝謝。”
來自情敵的祝福,意味終究是不同。
白洛薇走了,她留在桌上的卡布奇諾像是在告訴林西,她是真的準備換一個口味了,因為簡頌而喝了那麽久的黑咖,現在已經要開始改變。
林西恍然看向自己手邊沒動過的咖啡杯,發現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自己也受了簡頌的影響,喜歡上了黑咖。
大概這就是愛情吧,不聲不響地改變着一個人,回過頭來,卻不知自己是何時開始改變。
冬日的暖陽灑滿大地,停機坪上的飛機攢足馬力起航,在湛藍的天空中留下一道美麗的弧線。
三天後,法國巴黎。
準備返航的機場,簡頌坐在等候區,深色的呢子大衣襯托着他面色的沉峻。幾天的時間瞬間就過去,公事解決了一大堆,可是他要等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不知這些天,她過得好不好。巴黎一直在下雨,南臨卻是晴天,他慶幸下着雨的是巴黎,因為他知道她很不喜歡雨天。
早點回去也好,或許回去,就能早點見到林西。
催促旅客辦理檢票手續的廣播響起,簡頌起身,拉着行李箱準備去辦理手續,沒有走幾步,就感覺大衣的衣角被什麽拽住。
他低頭,看到一個模樣可愛的外國小孩正拉着自己的衣角,小孩開口,用生澀的英文告訴他有人托他送來一樣東西。
小孩的手中拿着一卷畫紙,紅色的絲線綁好,簡頌不明白地接過後,小孩就跑遠了。
人流湧動的機場,簡頌慢慢地拆開絲線,打開畫紙,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側臉。
這是那一年,他坐在公園裏寫生的模樣。
明明是那麽多人的機場,他卻能清晰地聽到緩緩朝自己而來的腳步聲,世界仿佛都安靜下來,他擡頭,看到林西正好停下腳步,站在離他幾步的距離。
她的眼眸含着笑,溫暖地如同能融化他心內的寒冰,只是粲然一笑,卻永遠地镌刻在了他的腦海裏,他的心裏。
“我說過我也要給你畫一幅畫,現在承諾兌現了。”
簡頌松開行李箱的把手,快步上前,一把就把林西抱在了懷裏。
是真實的,站在他面前的林西是真實的,這不是一場夢。這麽些天來,他想她,念她,終于等來她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卻怕這只是他自己的臆想。
分隔這麽幾天他就已經度日如年,為何當初要把六年的時間白白浪費?他抱着林西,不敢松手,怕下一秒,林西就會消失。
林西感受到他的力道,強大有力的,就像是要把她揉進他的骨血裏。
她突然慶幸自己最後還是選擇來了。
“你抱我抱得這麽緊,我快呼吸不過來了……”林西困難地出聲,簡頌這才反應過來,極其小心地松開她,看着她的臉,目不轉睛。
林西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說道:“你就打算一直站在這裏嗎?你的飛機要起飛了。”
“你在哪,我就應該去哪。現在你在這,我哪也不會去。”
他深沉的目光,壓抑着許多情緒,不敢訴說,不敢多表現。林西看着這樣的他,注意到他眼眶的濕潤,心內某處揪了一下,她心疼的擡手撫住他的臉,說道:“你瘦了。”
“沒有,你才瘦了。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你了。”簡頌輕搖着頭,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臉上的手,“真的過了好久一般,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我也不想再過沒有你的日子了,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卻要把你推開,我知道你的感受。”
“那你……想明白了?”
“我應該要想明白什麽呢?就算六年前跟我在一起的不是你,可是現在跟我在一起的人是你啊,呵護我的是你,疼愛我的人是你,把我照顧的很好的人也是你,我想要好好在一起的人是你,我想要共度餘生迎接每一個清晨的人,也就只是你。我不想再去做那些無畏的掙紮了,因為沒有你,我真的在度日如年。當我從前愚蠢也好,可笑也罷,我就當以前我跟別人談了戀愛,但現在身心都只交給你。”
她重新買了機票飛到巴黎,就是為了告訴他,她愛他。現實的溫暖才是她想要的,失去簡頌,六年已經足夠了,剩下的一輩子,要把那六年都彌補回來。
簡頌心裏懸着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他重新擁抱住林西,感受着屬于她的溫度。這樣的觸感太真實,讓他真的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濕潤的眼眶終于流下淚來,落到她的脖頸處,晶瑩剔透,是愛情最初的模樣。
“簡頌,謝謝你。”
簡頌當時說要帶她來她年少時一直心心念念的巴黎,她曾經說的那些話,那些事,他都記得,就算當初她喜歡的不是這個他,那又怎麽樣呢?不管是哪個簡頌,都是把她放在了心上的。只要想到這,林西就覺得心裏很暖,暖到她很想抱住簡頌,告訴他,謝謝他。
謝謝他能在經歷了那麽多折磨後,還願意義無反顧地走向她,還願意愛着她。
現在她做到了,她現在可以抱着簡頌,可以跟他說着自己的心裏話。就這樣一輩子不撒手,她也願意。
簡頌松開林西,伸手撫着她的臉頰,有些不明白:“為什麽要跟我說謝謝?應該是我跟你說謝謝,謝謝你願意來找我,謝謝你願意……”
他沒有把話說完,林西就已經踮起腳尖,輕輕地吻住了他微涼的雙唇。
簡頌怔了一下,随後重新摟住她的腰,将她緊緊地抱在懷裏,化被動為主動,深情地擁吻着。
一吻結束,林西靠着簡頌的胸膛,眼角濕潤。
“謝謝你一直這麽愛我,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現在就是你和我,我和你,兩個人的生活,兩個人的婚姻,再也不關別人什麽事。我不想再離開你。”
簡頌溫柔地吻了吻她的頭發,柔聲道:“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嗎?除非你要離開我,否則我不會再推開你。但是現在我想說,就算你想離開我,我也不會讓你離開,我們這一輩子,就這麽綁在一起了。林西,現在你已經沒有辦法抽身了。”
“那就不抽身吧,一開始跟你結婚的時候,別人都祝我們百年好合,我卻以為我們是百年不合。但是現在……”
“如果真是百年不合,就算相互折磨到白頭,我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