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王座

第81章

蒙瓜連聲都沒有出, 被牛角刺穿了心肺。他的屍體像一塊破布一樣挂在牛角上, 公牛把頭一揚, 把屍體甩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高芷歌拼命地睜着眼睛看着這一切發生——即使有血流進了眼裏, 把她的世界染成了血紅。她看到他瞪大了一雙眼睛，似乎有些死不瞑目。他的胸腔破開了兩個大洞, 胸膛上浸滿了血液。

周圍的聲音仿佛被她自動屏蔽了一樣，她只聽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飛快的心跳聲。

就像是斷開了鏈接一樣, 她的大腦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身體完全不能動作。

她就那樣看着那頭幾乎有一層小樓高的公牛把撲過來的蒙雙踹到一邊, 然後踢着蹄子走到了她面前，從鼻孔裏噴出了兩團熱氣, 一雙銅鈴般的牛眼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然後呢？

高芷歌只記得在自己昏過去之前, 似乎聽到了一聲“族長”。

蒙雙掙紮着起身，胸前的肋骨似乎在剛才被踹斷了，她一動, 胸口就疼得厲害。盡管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從胸腔裏發出一聲怒吼。

又像是在哀嚎。

“快走！不要沖動, 我們去找老大！”蒙亞見到蒙雙似乎還想要撲上去, 連忙過去咬着她的後腿拉扯着她, 說道。

她把受了傷的蒙雙背在背上，奮力逃離現場。蒙雙拼命地回過頭往後看那被牛獸人們一個個拉住來的族人，還有昏倒在地上的高芷歌，以及一旁死不瞑目的瓜叔，眼圈瞬間紅了起來。

“牛部族！”蒙雙咬牙切齒道。

身後的族人和牛獸人距離越來越遠, 在即将看不到他們的時候，蒙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形。

那人佝偻着背，穿着一身寬大的獸袍，就站在了牛部族族長，狂牛，的身側，看着獅群中的非獸人一個個被牛獸人帶走。

“竟然是木！”蒙雙驚呼，怎麽也不敢相信這個平時數次救治獸人、受到大家尊敬的木竟然會和參與到這種事情來。

“或許她只是經過呢？”蒙亞安慰道。

“可誰會在這個時候那麽湊巧經過呢？”蒙雙憂傷道，“現在天都還沒有亮，我平時雖然笨，但這麽明顯的事情我怎麽可能猜不到？能不被我們發現的同時找到我們獅群在哪，然後告訴牛部族，以木的實力，這是很容易就做到的事情。若不是木告密，牛獸人又怎麽可能那麽快就找到我們在哪，還知道那個山洞？”

“但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她要這麽做？難道是獅部族曾經傷害了她的部族嗎？”

蒙雙這些疑問，目前暫時是沒有人回答了。

蒙亞把蒙雙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然後加快速度跑向大草原，爬上離草原最近的一顆大樹的頂上，開始一聲聲咆哮。

雌獸人的吼聲雖然不如雄獸人的吼聲渾厚且散播範圍大，但是也足夠了。蒙北她們要去的那個地方距離森林并不是很遠，蒙亞十分肯定自己的吼聲能傳到那邊。

蒙亞吼了幾聲後，就聽到不遠處的樹葉在騷動。她回頭往下一看，很快就看到了兩個循着聲音奔過來的公牛。因為是在森林裏，路上數不清的樹枝樹葉會纏着犄角，阻礙了公牛的步伐。

蒙亞從樹上下來的時候，那兩頭公牛還沒有到跟前。她迅速地往後看了一眼，然後朝與蒙雙所在的相反方向跑去。

……

而蒙珞蒙北那邊，牛部族好像是早就知道她們會來救援一樣，幾乎派了差不多二十個牛獸人去攻打那兩個獅群。等她們趕到的時候，戰況相當慘烈，一共就十幾個獅獸人，最後死了一大半，剩下的都受了重傷，甚至有些只剩下了最後一口氣不甘心咽下，但在看到援兵來了之後，連那最後一口氣也都散掉了。

所有的非獸人都聚集在了一起，躲在山洞裏，凡是想要參與戰鬥、幫忙的也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畢竟非獸人和獸人之間的戰鬥力實在是相差得太多了。

獅群的情況刻不容緩。

反觀牛部族這邊，盡管有幾個也受了傷，但是卻沒有人死亡。因此，他們雖然也看到了援兵，但是毫不在意。來救援的連十個都湊不到，而他們這邊卻又二十個，怎麽看都是他們占上風？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之所以占上風，是因為他們沒有遇到蒙珞。蒙珞和他們之間的實力差可不是簡單地用一加一等于二就能算出來的。不知情的牛獸人雄赳赳氣昂昂地沖上去，卻只有一個照面，就被對方依次揍了個天旋地轉。

就像對面跟他們打的不是跟他們一樣的獸人，而是一頭兇猛無比的殘暴蜥蜴！

跟在蒙珞身後的蒙北等獸人紛紛在後面補刀，戰局瞬間扭轉。剩下的牛獸人見勢不對，果斷撤走。蒙珞也沒有去追，而是停了下來，靜靜地看着沒能逃走的牛獸人一個個發狠拼命，背死一戰，然而最後卻仍然被蒙北她們殺死。

部族與部族之間的争鬥就是這樣，不是你活我死，就是你死我活。更何況，獅部族和牛部族從來都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即便是死，也不會向對頭求饒。

蒙珞擡頭看了看夜色，戰鬥結束得很快，若是現在趕回去還來得及。一想到高芷歌，她的臉上就忍不住挂上了一抹笑容。

這時，蒙北正在掃視全場。盡管她們最後還是擊退了來進攻的牛獸人，但是這兩個獅群裏，每個獅群的獸人都死亡過半，僅剩下的獸人完全不夠支撐整個獅群。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憂傷和悲憤，唯獨蒙珞一個人站在外邊與現場氣氛格格不入。

蒙北看不過去對方滿臉傻笑的模樣，剛想過去讓她先回去，結果剛開口要說話，突然就聽到從遙遠的地方隐隐約約傳來了獅吼聲，那聲音在夜晚的草原上響起，缥缈得仿佛夢沒醒過來，風一吹就要散掉。

然而，在場的獅獸人一聽到這幾聲獅吼，無一不臉色大變，尤其是蒙北。

“糟糕！獅群出事了！”蒙北的臉色沉得跟沒有星星點綴的夜空一樣，顧不上和其他人商量這裏的事情要怎麽辦，就急急忙忙往來時的方向奔去。

其他人趕緊跟上。

而蒙珞早在聽到那聲求救吼聲的時候，就已經像一支離弦的箭沖了出去。如今，她遠遠拉開身後人一大段距離，并且速度還在繼續上升，距離越拉越遠。

為了保持最快的奔跑速度，她現在已經是恢複了獸形。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顆急速劃過草原的金色流星。

然而，這顆“流星”距離真正的流星還有很大的差距，至少速度還達不到。望着前方依舊看不到森林的邊界，蒙珞心急如焚，頭一次覺得草原竟是這麽大，而自己的速度慢得就跟烏龜一樣！完全不知道她身後比烏龜還慢的蒙北等獅子已經看不到她這只金色的“烏龜”了。

天邊的月亮不知不覺間已經升到了最高處，然後慢慢往西邊落下。前方終于漸漸依次露出樹頂、樹枝、樹幹，蒙珞精神一抖，再次集中注意力，加快速度奔去。

然而，等她往獅群營地趕去的時候，見到的卻是一具趴在營地周圍的牛獸人的屍體；再往前去，是幾座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在的小木屋，以及地面上一堆不知熄滅了多久的灰燼。

“吼——”

“吼……”

蒙珞大聲吼着，呼喊着，期待着森林的哪裏能傳來回應。她帶着最後的希望去了附近獅群最有可能藏身的那個山洞，然而漸漸地，待她穿過灌木叢，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後，最後的這點希望也破滅了。

眼前的地面上全是淩亂的蹄印和腳印，山洞裏空無一人。蒙瓜冰冷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血泊裏，雙眼瞪大，胸口上有兩個被牛角捅穿的洞口。

……

……

這天夜裏，狼部族裏依舊安排了兩個狼獸人在守夜。好巧不巧的是，今天剛好輪到了族長嚎和白月。

由于蒙北獅群建立的營地在森林邊緣，而狼部族是住在較深處。所以不管今晚外邊發生了多麽驚險刺激的事情，狼部族這邊安寧得就和曾經無數個夜晚一樣。

除了那幾聲突兀的獅吼聲。

若是那頭咆哮的獅子是在草原上，聲音經過森林裏無數樹葉的反射和吸收，傳到狼部族這邊的時候就像是一顆小石子丢進大海裏，掀不起一丁點浪花。

可是今晚上，那頭咆哮的獅子就在森林裏。獅吼聲傳播範圍極廣，哪怕是經過層層樹葉，最後傳到狼部族的時候卻仍如一聲驚雷，驚醒了在睡夢中的狼獸人。

“族長！”

“族長……”

狼獸人們紛紛出來，不安地尋找着嚎，然後就看到他們的族長正在看着天邊，仔細聆聽着這一聲聲傳來的獅吼聲。

盡管狼嚎和獅吼屬于不同的語種，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們辨別聲音中想要傳達的意思。

這幾聲獅吼都帶着急切，且相較于那種示威用雄厚悠長的吼聲，現在聽到的更為短促和尖銳，就像是在示警。聽到此，狼獸人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是獅群遇到了危險，正在向外求救。

不明所以的狼獸人紛紛叫好，畢竟曾經的獅部族一直在給他們放高利貸，打壓他們。獅部族和狼部族的關系本來就不友好，如今對方落到這個地步，怎麽能不高興？

“在想什麽？”風低聲問道。

嚎從聽到吼聲起，就一直皺着眉。他沒有單純為此感到高興，而是一直在想：到底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才能使得這個獅群發出危險報急的舉動？

“她們兩個是在這個獅群吧？”

“嗯。”風神色凝重地點點頭。

“那到底是什麽原因才使得她們發出了求救？”嚎說道，“以蒙珞的實力，這附近有誰是她的對手？總不可能是狂牛親自來了吧？”

“可就算是牛部族族長來了，也不見得就是蒙珞的對手吧。”風道，“退一步來講，如果連蒙珞也不過的話，那麽她們還能向誰求救呢？”

實力最強的蒙珞都無能為力了，難道多叫幾頭獅獸人就能打得過嗎？人多力量大，但能大到什麽程度、是否就能力挽狂潮，這一點還有待考證。

可是，若是出事的時候蒙珞就不在，那麽獅群中會發出求救訊號，這倒是說得過去，因為發出求救的對象是實力極強的蒙珞。

嚎和風都想到了這一點，但直覺及其敏銳的他們還是在裏面嗅到了一絲不對勁——說不出的不對勁，只能歸到感覺和經驗上來。

“風，你去挑幾個人繼續守夜，我和你去看看情況。”嚎說道。

風應聲而去，很快就安排完過來。接着，一黑一白兩道矯健的身影迅速隐匿在層層灌木叢中。兩頭巨狼輕車熟路地在森林裏穿梭着，一點也沒有猶豫，便十分準确就往正确的方向奔去。

此時，他們誰也不知道，他們即将知曉了一個被隐瞞了上百年的歷史性秘密。

在森林外圍的某個隐秘的山洞，和無數個普通的山洞一樣，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它們有什麽區別，只有進入到其中才會發現它的與衆不同。

不管山洞外面是寒冷還是酷熱，裏面的春意始終如一。

生長在湖中央的大樹枝繁葉茂，點點熒光從樹頂上面灑下來，周圍開滿了小花小草，石壁上鑲嵌着天然的水晶狀礦石，把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夢如幻。

第一次進來的牛部族人都被這樣的景色吸引住了，下意識地駐足欣賞，一瞬間忘記了他們來這裏是為了什麽事。

木就站在最前面，神情淡淡地看着一個個從外面進來、然後被這裏的景色給吸引住的人，心想：若是當他們知道這美麗的表面下隐藏着一頭兇猛可怖的湖中巨獸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這個山洞很奇怪，巨獸不敢靠近。在山洞裏面，距離湖邊很長的一段距離處，存在着一道看不到也觸摸不到的結界。這個結界似乎只對獸人有效，每個走進去的獸人身上都會莫名地承受突然多出幾倍來的壓力。這種無形的壓力不僅壓迫着他們表面的結實的肌膚，還壓迫着內裏的血管，一不小心就會血管爆裂，甚至整個人爆開都有可能。

這時，牛部族的部長，狂牛從外面進來，身後跟着一排的牛獸人和非獸人。這些非獸人都是從獅群裏抓來的，集齊了整整兩個獅群的非獸人，總人數達到了三十以上。

“你怎麽沒告訴我那邊還有個很厲害的獅獸人？”狂牛怒氣沖沖地朝着木走過來，還沒走近就朝對方叱責道。“我派去那邊一共十八個人，結果回來就只有七個，整整十一個死在那群獅子手上！”

“加上在這邊又死掉了一個，今晚上就一共死掉了十二個！”狂牛此時有些後悔，“這些都是我牛部族的勇士啊！”

他當初可沒想到要犧牲掉那麽多的牛獸人。

“死亡是無法避免的，當初我跟你說過了的。”木緩緩道，“只是十二個牛獸人而已，你可以想想，對方死掉的獅獸人有多少個；過了今晚，整整兩個獅群就沒了——十二個牛獸人就消滅掉兩個獅群，你不覺得這很值了嗎？”

狂牛聞言，臉色變了又變，心想眼前這人才是真是冷漠無情。可随後他又想到與虎謀皮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再看到一旁被自己的族人擄來的獅非獸人，心情更是差到了極點。若不是為了部族，他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去年冰季，他帶着牛部族離開這片草原，到別的地方去過冬的時候，就看到了很多地方都已經被大水淹沒——他們曾經過冬的其中幾個去處也沒有避免。

因此，這個冰季他們過得十分艱難。好不容易熬到融雪，冰雪開始融化，他們再次回到草原上，路上親眼目睹了又有大片地方逐漸被水淹沒。他們這才意識到水位在上升，不知什麽時候洪水就會淹沒到草原。

尋找新的居住地迫在眉睫。

然而草原的地勢最低，若洪水到來，草原必定會被淹沒；雪山那邊聽說也已經遭到了洪水，因此唯一的一條路就是進到森林裏去。為此，他們必須要打破森林深處和溝壑之間的那條專門針對獸人的那道結界才行。所以當木找到他的時候，他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只能答應。

“原本我是打算找獅部族的那個祭司幫忙對付那頭水獸的，誰知他居然死在了自己族人手裏。”木當時這樣說道，“現在已經沒有了獅部族，我也只好找牛部族幫忙了。”

狂牛對這個解釋不疑有他，完全不知道這個只是木說的第一個計劃，對方還保留了第二個計劃。

第二個計劃依舊是用非獸人當做誘餌來吸引水獸的注意力，木趁機接近樹幹拿走獸神心髒。因為除了非獸人能完好無損地靠近湖邊之外，獸人沒等靠近湖邊就爆體了。而木作為獸人之所以能接近，是因為手裏有獸神的那截爪子幫她減少了結界的影響。

若是獅部族還在的話，若是蒙火還沒死，若是蒙珞能繼續去争奪頭獅之位，若是第一個計劃不成功的話，那麽這個第二個計劃的內容就是反過來，做誘餌的是牛部族的非獸人，執行者卻是獅部族人。

然而沒有若是。

牛部族裏被選中的幾個年輕力壯的雄性非獸人正在費力地來回把獅群的非獸人一個個往湖方向搬運，往他們身上潑上屬于獸人的血液，僞裝成獸人的模樣，準備拿他們來吸引水中巨獸的注意力。然後，趁水獸被吸引過去的時候，木就從相隔最遠的湖對面迅速趕到湖中央。

“你拿到獸神心髒後，會成為新的獸神嗎？”狂牛突然問道，說到末尾的時候還暗暗加重了“獸神”這個詞，似乎意有所指。

“誰知道。”

“但即便不能成為新的獸神，但一旦拿到那顆心髒，實力立馬就會得到很大的增長吧。”狂牛舔了舔嘴唇，目不轉睛地看向木緊握着的雙手裏，似乎那裏面就有一顆獸神心髒。

“獸神的爪子我只有一個，所以只能去一個人。如果你想要提升實力的話，我可以把它給你，你可以親自去取。反正最後總要有人得到這力量去打破結界。”

木說着，把一直握在手中的那顆爪子遞了過來，似乎對那所謂的獲得更強大的力量真的不感興趣。

“不了，還是你來吧，我不會水，沒等我游到可能就被水獸一口吞了。”狂牛嘿嘿一笑，毫不猶豫地拒絕，好像剛才露出那種直白眼神的不是他一樣。

木點點頭，收回爪子，緩緩地朝着湖邊走去。她站在湖邊，低頭盯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看了好久，也不知在想着什麽。

許久，她擡起頭，往湖對面打出了一個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