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缈缈回桐州回的不算順利。
她離開桐州上京城時,雖是心中惶惶,可一路颠陂,盡管疲憊,身體卻還好,無病無災的,順順利利到了京城裏。只是這次回桐州,起初倒好,走到半路時卻愈發不适應,整日昏昏沉沉的,連對着從前喜愛的吃食也沒了胃口。
車夫是老管家的好友,臨出發前得了老管家的叮囑,一路對缈缈多有照看,見缈缈身體不适,更是擔憂不已,想盡辦法讓她好過一些。見她食欲不振,等車隊走到半路時,還去買了酸果蜜餞給他。
“吃些酸的開胃也好。小姐這些日受苦了,看着可瘦了不少,等回到桐州之後,讓老林見到了,老林可要心疼呢。”車夫說:“小姐還要再忍受些時日,京城距離桐州遠,接下來還要趕不少的路。”
缈缈白着臉點了點頭。
她只不過是搭車,也不敢做什麽多餘的事情,怕耽擱了車隊的進程。好在那酸果蜜餞還有些用處,缈缈吃着喜歡,吃過之後,連胃口也好了不少,至少能吃得下東西了。車夫見她喜歡,又給她買了不少。
盡管如此,到桐州時,她也還是精神疲憊,肉眼可見的,整個人都蔫了不少。
緊趕慢趕趕了一月多的路,缈缈才總算是見到了桐州的城門。路上寄回去的信比她到的還快些,掐着日子想車隊差不多這日到,老管家一早就在城門口等着,等見到她,老淚縱橫。
“小姐可真是受苦了。”老管家心疼地說:“府中有老奴看着,小姐何必趕得這麽着急,路上慢些,也不必累成這樣,這些日子不見,老奴看小姐還清減了不少。”
哪怕是很累,可回到了桐州,缈缈心中就高興的不得了。
老管家是他們林家侍奉多年的下仆,缈缈也是他看着長大的,與他十分親近。府中的家仆都是多年的老人,缈缈上京城之前,也是十分不舍,只是她一個孤女,若是家中沒有長輩,還會被人欺負了去,這才帶着爹娘遺命上京城尋親。
可死了一回,她才看明白。
比起京城那些會吃人的親戚,還不如留在桐州,至少桐州有真心對她好的人。
缈缈回到家中,府中下人們早早在門口盼着,好不容易把她等回來,也是一陣噓寒問暖關心問候,見缈缈眼底青黑,又連忙催着她回去休息。自缈缈離開桐州之後,每日都有人清掃她的卧房,無論何時回來都幹淨整潔的很。
缈缈已經許久沒感受到這般溫情,已經是隔了一輩子這麽久,甚至連她躺下歇息時,都有奶娘慈祥的在一旁候着。
她合上眼,意識快要沉入睡眠前,還忍不住想起京城楊家。從她進了楊家大門起,就一直戰戰兢兢,每日都緊張不已,也沒得到過半點親人之間的溫情。如今回到了家,自出門之日起緊繃的心弦好像一下子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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缈缈蹭了蹭被子,鼻尖還能聞到棉花暖乎乎的陽光味。
……
她醒來時,便已經是深夜。
林家宅子裏還亮着燈,府中下人等了一天,恨不得都聽聽她這些時日的經歷,想知道她明明是上京城尋親,為何又忽然回來了。等缈缈走出屋子時,下人們都在堂屋等着。
“小姐可總算是醒了。”奶娘連忙問:“小姐睡了這麽久,肚子餓了沒有?老李前日剛鹵的肉,小姐從前最喜歡的,今日廚房裏炖了湯,我再給小姐做一碗面。”
缈缈點了點頭,又連忙道:“多放些醋。”
奶娘應下,走的時候還有些疑惑:“小姐去了趟京城,怎麽口味都變了不少。”
缈缈自己都說不明白呢,這一月多日趕路,她就愛吃些酸的東西。
下湯面快的很,奶娘動作快,很快就做好了,又切了一盤子薄薄的鹵肉片,淋上鹵汁,香噴噴的很。缈缈剛坐下拿起筷子,桌上其餘位置便陸續坐滿了人。
林家不是什麽高門望族,與下人之間的關系也并未太分高低,平日裏與老管家等人就如親人一般相處。
缈缈剛吸了一口熱乎乎的湯面,老管家便着急地問道:“小姐不是上京城去了?怎麽忽然就回來了?可是京城裏過得不好?”
算算日子,京城到桐州一來一回就要兩個月近乎三個月,缈缈離家時正是盛夏,這會兒都還未穿上厚衣裳呢。滿打滿算,在京城才待了一個月左右,讓衆人如何不擔心?
缈缈将口中面條咽下,說:“我不在京城待了,我要留在桐州。”
衆人頓時高興,緊接着又擔心起來:“夫人臨終之前,可是讓小姐上京城去尋楊家人庇護,小姐這就回來了,可在桐州也沒有什麽人,若是有人想要欺負小姐可怎麽辦?”
林家雖然還有人,可也只是下人而已,在外人眼中,林家只剩下缈缈這一個孤女,沒有能撐起門楣的男人,遭不住要招人惦記。
可是缈缈心中知道,桐州再危險,也沒有京城危險,京城可是要了她性命的地方。
她嘆了一口氣,說:“我去了京城,可舅舅他們也并不喜歡我,讓我住在偏院,也不與表姐們住在一塊兒,雖說給了我兩個丫鬟,可她們連端茶送水都不願意做。他們嫌我是鄉下來的,幫不上表哥,也不樂意讓我與表哥成婚,倒是說要我做妾……”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老管家憤憤打斷:“小姐與表少爺是定下婚約的人,信物都交換過了,如何能給表少爺做妾!?”
缈缈說:“我也是不想的,楊家人也不樂意履行婚約。從今以後,就當從未有過此事。”
奶娘也不禁心疼:“早就聽聞老太爺老夫人已經去了,可夫人未出嫁時,也受家中兄長疼愛,不成想,夫人随老爺到桐州這麽多年,原來竟已經冷了心。如今楊家雖然變得厲害,可咱們老爺當年還在京城時,是楊家主動提起要結親,如今竟是這般苛待小姐,反而讓我們小姐做妾?這算是什麽道理!”
“依我看,小姐回來也是對的,這才剛到經常京城,就這般對待小姐,若是小姐真應了下來,以後指不定又要如何對小姐呢!”李大廚說:“咱們桐州也有好人家,何必要巴巴趕到京城去,上趕着讓楊家的作踐?這婚約他們不願意應,那就不應了!”
老管家又憂愁:“可府中就小姐一人,若是有人心懷不軌……”
缈缈一直聽着,聽到這兒,才連忙開口:“我在路上想過此事了。”
衆人刷刷轉頭朝她看來。
“我想找幾個身手好的護院,這樣若是有人趕動什麽歪念,也能把人趕跑。”缈缈說:“我爹在桐州這麽久,一直廣結善緣,幾位叔叔伯伯先前便說會多照拂,還有現任知府,那也是我爹的好友。如此看來,就算我在桐州,應當也不會有事。”
反正過得再怎麽艱辛,也比在京城送命強。她自小在桐州長大,桐州地方不大,生活的也都是知根知底的人,缈缈打定了主意要留在桐州,萬事都想過了。
老管家連連點頭:“這樣也好,小姐不知道,小姐去了京城以後,也有不長眼的要來占林家的宅子,也是宋大人出手相助,才讓那些人打消了念頭。老爺生前與宋大人是至交好友,宋大人的為人也能信得過。”
奶娘又連忙補充:“與楊家的婚約不作數,再過些時日,我再替小姐相看相看,林家就剩小姐一人,給小姐找個上門女婿,若是家中有男人撐起林家,護着小姐,以後也不必擔心這些了。”
缈缈卻沒應下。
天底下只有她自己與那個露水情緣的男人知道,她已經失了貞潔。
重來一回,她來得及挽救所有事情,唯獨此事已經無法更改。
可未成婚就已經失去了貞潔的人,若是讓外人知道,定然是要讓天下人都瞧不起。上輩子,也就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已失去貞潔,就連楊家的下人都瞧不起她,她受楊家人磋磨時,也從未有過一人伸出援手,那些人都當她罪有應得。
天底下的人,應當也不會樂意娶一個失了貞潔的人。就算是上門女婿,也不會樂意入贅給她。
離開京城的那一日起,缈缈就做好了準備,料想往後會孤獨一生。她上京城時,也想過自己未來的夫君會是什麽樣的神仙人物,想過會與未來的夫君琴瑟和鳴,子女雙全。如今卻是一點也不敢再想。
老天爺還讓她活着,就已經是對她再仁慈不過,至于其他的事情,缈缈也就不敢多奢求。能活着就已經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她沒應下上門女婿的事,呼嚕嚕吃完了熱湯面,将那鹵肉也吃了幹淨,最後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一時有些發愁。近日她的食量似乎大了不少,沒胃口時一粒米也吃不進,有胃口時卻吃的有從前兩倍多,也不知道林家剩下的家産會不會被她吃光用盡。
唉,沒有上門女婿,她還要想着該如何自己撐起林家,養活一衆家仆呢。缈缈活了一輩子,從未學過此事,一時還有些憂愁。
老管家等人聊的熱火朝天,積極的很,第二日一早,便在門外張貼了告示,要招幾個護院。老管家親自挑人,認真地将每一個人看過,唯恐會有不懷好意之人想要趁機混入林家。
……
林家大宅之外。
容景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站在人群之中,微微蹙着眉,有些為難地看着面前的告示。
他本不該站在這裏。
出京城時,他知道事态緊急,才一路快馬加鞭趕到了桐州。本想着要快點解決這兒的事情回京城,可萬萬沒想到,這兒的事情卻也十分麻煩。
‘容将軍’前些日子到了桐州,而現在已經又回京城去了,他那匹寶馬早在多日之前就已經帶着人離開,這是為了讓暗地裏的那些人放心。而容景本人,卻還要不得不喬裝打扮,隐姓埋名留在桐州,暗地裏繼續觀察搜羅證據。
想到這兒,他不禁嘆了一口氣。
他想着的還是京城楊家的表姑娘。
女子失了貞潔這般大事,若是讓人發現,便是天大的不好。他理所應當要負起責任來,可這會兒卻是有心無力,也不知道那表姑娘如何看他,更不知道那表姑娘有沒有受什麽委屈。
他對自己的副将倒是放心的很,既然交代過了,那許副将一定會把人護好,興許這會兒已經把人接到了将軍府裏。
他也不知道要耽擱多少時日,或許長則幾月幾年的,那姑娘不要因此想不開才好。
容景被人撞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
他擡起頭,又認真把告示上招護院的條件看過,才走出人群,排在了隊伍末端。
他要留在桐州,為了不讓那些人起疑,還得找一個明面上的不會被人懷疑的身份。看起來這林家的護院就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