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聯系
第三十六章聯系
雲意心中壓着大石,面上分毫不顯。這是她打小兒練成的功夫,将悲喜都藏在面皮底下,絕不輕易表露于人前。
因而就連莺時也未曾瞧出端倪,猜度她已與肅王談妥,接下來的日子只需安安心心等事情完結即可。
曲鶴鳴大約是忙于募兵,一連幾日不見蹤影。雲意閑得無聊大多數時候都愛在後院綠蘿藤下乘涼。院子中央大片大片的海棠花已落了大半,本不是秋風蕭索的天氣,卻因這一片凋零的花期牽扯出濃厚的離別之意。
莺時躲在蔭庇處打絡子,讓午後的陽光照得昏然欲睡。迷糊間聽見軟綿綿的貓叫聲,她懶得睜眼,依舊是半睡半醒模樣。未曾想讓花貓打翻了針線笸籮,才做好的活兒全然付之東流。想來窩火,當下即卯足了勁要去抓貓。
雲意在一旁看着,覺着有趣。那虎斑貓圓滾滾胖乎乎,肉多身壯,卻極其靈活,逗着莺時在院子裏跑過一輪,連尾巴都沒讓莺時碰着。末了要等湯圓來,一個箭步飛上,探手便抓住它頸後肉,這下莺時得意起來,拿個絡子扇它,嘴裏頭嘀咕,“死肥貓,臭肥貓,總有人能治得了你。讓你跑,讓你跑,說!你還跑不跑了!”
虎斑挂在湯圓指尖,除非真成了精,否則也只能回她一句,“喵…………”
“我瞧瞧——”雲意自躺椅上坐起身,撫平了腰間褶皺,伸手來想要抱這只肥咕隆咚的虎斑貓。
湯圓不肯撒手,莺時也憂心道:“殿下小心,這不知哪裏來的小畜生,髒得很。”
雲意指了指它脖上紅線穿出的鈴铛,摸一摸它圓滾滾的大腦袋說:“你看它這只鈴,還是個簇新的小玩意兒,定是有主的,只不過跑錯了地方,誤打誤撞惹惱了咱們莺時姑娘,才成了階下囚。”
說話間便将小貓兒挪到自己手裏,湯圓眼中仍有疑慮,雲意笑道:“放心,我自小與貓兒狗兒有緣,你看它,還舔我手指頭…………怎麽樣,鳳仙花汁好吃麽?”她跟一只誤闖進來的貓兒玩耍,竟比與人相處更開懷。
莺時站在近處,許久未曾見過雲意如此暢然模樣,心中一酸,眨一眨眼,險些就要落下淚來。
“你叫什麽名字呀?你主人呢?小胖子可真是沉甸甸的壓手,一天要吃多少小魚幹才夠。”她樂呵呵逗貓玩,忽而仰起臉,吩咐湯圓,“去廚房拿點吃的來,我看這小胖子喵喵亂叫,定是餓得發慌。”
再看莺時,“傻站着做什麽?沒看針線撒了一地,連這也要湯圓幫着,你當自己個是來做客的不成?”
她這話說得重了,莺時委屈得不行,但再有委屈也只能吞進肚裏,依着她的吩咐,老老實實蹲下身把零零碎碎的針線絡子都歸攏起來。
雲意抱怨日頭太曬,抱着虎斑貓進了西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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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小胖子到了她手裏便乖得異樣,她拾起鈴铛來細細看過,自妝匣裏抽出一根細簪插進鈴铛末端,這就像是鑰匙入了鎖孔,吧嗒一下,鈴铛的開口變大,露出裏頭一卷極小極細的紙條。
她攤開來看過一遍,用眉筆在紙條背面寫上幾句要領,複又塞回鈴铛裏,合上鎖扣,丁點痕跡不留。
恰時湯圓端着食盒進來,小貓兒吃上兩塊臘魚,再奔到屋外繞着莺時跑上一圈,沖着這“惡人”亮一亮貓爪子,一眨眼功夫就閃進牆角,跑個沒影。
莺時跺了跺腳,恨恨道:“這貓真讨厭!”
雲意卻認為,這是天底下最可愛的一只貓。
胖有什麽要緊,得用就行。
轉眼就到三日之期,這一日深夜,宅內迎來胡子拉碴滿身疲憊的曲鶴鳴,他見了她,原本眼皮子都睜不開的人,突然間清醒起來,像是讓人兜頭澆上一盆涼水,醒得痛痛快快。
雲意看他那呆呆傻傻的樣子,忍不住打趣道:“你是從哪座山上下來的野人?傻看着我做什麽?沒見過仙女兒呀?”
“你你……你算哪哪哪門子的仙女兒?”完了完了,他神色如同白日撞鬼,根本不能置信,來時路上還好好的,嘴皮子利利索索把手底下偷懶的人說得無地自容,怎地見了她就成了結巴,這是什麽毛病。
“我我我我就是九天玄女呀,小結巴。”
他這下又有了新名字,也不比二狗子好多少。
心裏苦得像吞了一斤蓮心,但有些話,即便頂着被嘲笑的風險也要說,“你……自己小心……”
雲意莞爾,“放心,我什麽都不怕,什麽都能扛。”
分明扛不住重擔,卻偏要逞強。這比梨花帶雨,軟言相求更叫人憐惜。但他除了忍耐,再無他法。
該做的一件也不能略過,他送她下到井底,似經歷一場突如其來的離別,傷感從心底鑽到眼瞳,他一忍終須再忍。
還是老地方老場景,肅王看上去比前幾日消瘦不少。大約是日夜煎熬,苦思苦想,時時處處不得安穩。
雲意亦不見得好,進一步是懸崖,退一步是深淵,天下之大卻無容身之處,最孤獨苦痛莫過如此。
“三哥……”是她先開口,開口亦無言。
肅王拉不下臉來,同樣沉默。
一條藏着萬千隐秘的地道,一間狹窄逼仄的洞窟,靜得能聽見一片葉落下井底的細微聲響。
到最後是她先開口,既然下了決心,又何必拖泥帶水,索性敞開門徑直說話,“圖不在我身上,想來你們都已經猜到,這樣要緊的東西,絕不可能讓我随身帶着。”
“這個自然!”肅王擡起頭,眼中閃爍着熱切的光,手腕上的經脈因拳頭的用勁而興奮得鼓脹暴起,“但寶圖究竟在何處,還請妹妹指條明路。”
雲意嘆一聲,将要開口,又忽而猶豫,把肅王急得面紅耳赤,礙着身份不好催促,等得心跳加速血脈噴湧。就是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雲意都能清晰地聽見他胸膛裏心髒猛烈跳動的節奏。
“在西陵。”
“西陵?”
“不錯。”她深呼吸,鄭重道,“就在西陵,卻并不在玄宗爺墓穴裏。圖并不是半邊,而是完整的一張,藏在李貴妃墓中,貴妃像裱褙兩層之間。”
肅王驚詫,“居然不是玄宗墓?”
雲意道:“确實不是。人人都說玄宗墓機關重重,易進難出。多半都猜測五鬼圖藏在玄宗爺身邊,但玄宗墓的建造圖未能留存世間,若找圖的人進去,必定是有去無回。玄宗爺留下寶藏本就為扶濟子孫之用,怎會将圖藏在奇險之地?”
她站起身來,背對肅王,緩緩說道:“李貴妃乃玄宗爺寵妃,貴妃墓就設在西陵,離玄宗爺也不過一裏路,墓中結構簡單,道路通達,因陪葬不豐,想來即便王朝落魄也鮮少有人偷盜,貴妃像畫師名不見經傳,并不值什麽。如此一來,最危險,也最安全。”
“可是,那寶圖究竟如何辨認?五只赤眉老鬼如何能看出寶藏所藏之處?”
“這就要等馮寶手上那張,兩相對比,自然有痕跡可尋。”
肅王悵然若失,“竟還要等到拿下馮寶才知結果,豈不是還要入京?”
雲意定定道:“不錯,不過馮寶此人自有自保之法,誰占了京師誰就是他的主兒,圖自然要再獻一次。”
肅王道:“聽聞寶圖已落入李得勝之手…………”
“那便殺了李得勝!”提起李得勝逃不開滿腔恨意,恨不能拆其骨,食其肉。
肅王不疑有他,屈膝跪地,長拜不起,“三哥今生欠你的,唯有來世再報。”
雲意坐在椅上,他跪地,因此錯過她眼底的掙紮與不忍,她深呼吸,聞到井底閉塞的空氣與眼淚交織的氣息。自起身來扶起他,“一家人,何苦如此。”
他再要說謝,便已被她搖頭拒絕。剩下的話都不必說出口,心知肚明即可。
夜漸濃,曲鶴鳴照舊在井邊苦等,她低下頭錯開他關切眼神,無顏相對。
遠在千裏之外,陸晉的攻城之戰已近尾聲。彭偲啃光了城內樹根泥皮,已經開始殺人烹肉,易子而食。幾位副将在帳中議事,敲定最後的攻城戰法。末了漢人将領都守着規矩各自回去,留下巴音、策那、查幹幾個,圍着爐火叽裏咕嚕拿蒙語閑吹牛皮。
查幹摸着下巴回味,昨兒夜裏裏長獻上來個嫩汪汪的雛兒,那小模樣生澀得很,問了才知道,今年才十三,戰事中死了爹媽,舅舅姑姑又沒個善心人,正好裏長要挑女人巴結駐軍,舅舅便将她推出去。
趴在床上只會哭,沒甚趣味。唯獨一身皮子長得好,稍稍用點子力氣便紅一塊紫一塊的,看得人興奮異常。
不過輪到他手裏定然不是第一回了,好在蒙人不在乎這些,瞧她可憐,往後帶回去養在家裏也不算壞。
男人聊起來葷素不忌,不多時帳內已是嘻哈聲一片。
忽而帳外有小兵來報,咽着口水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将軍,順賊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