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藏嬌
第二十七章藏嬌
再說曲鶴鳴。
他獨自一人駕着馬車至城西一處僻靜民宅,門匾上的主人姓餘,想來是名富商。但看曲鶴鳴輕車熟路模樣,顯然這宅邸與餘姓老爺并無太大關聯。
走近看,宅子稱不上大,也就是間三進三節院,花木陳設尚算周正。于雲意而言,只算是勉強可以住人。
曲鶴鳴引她自內廊繞進後院,院子裏種着四季海棠、何氏鳳仙,但或因無人打理,花開都透着一股寥落,星星點點沒有章法規制。
花下設一處秋千,木柱上繞着彩繩,藤編的座椅上還夾雜着三五只絹花,秋千四周圍都是開着花的海棠,顯然是有心人所留。雲意便裝作随口一問,贊說:“這秋千好別致,難不成是你做的?”
曲鶴鳴看她一眼,打量她多半是無心,進而陳述道:“這宅子雖記在我名下,但都是二爺的東西。怎麽用的,建了什麽,問我也問不出答案。”
他推開門,側身一讓,“你現在此住下,有什麽想要的都跟李總管說。外頭那個圓臉丫鬟叫綠枝,能聽不能說,獨留她一個伺候你,先将就着用。”
說完朝院外招招手,綠枝面帶羞赧,進門給雲意行了個萬福。雲意扶她一把,笑呵呵說道:“好看,臉圓圓像個小湯圓,看着就開心。”
曲鶴鳴噎了一會兒,好半晌沒能開口說話。又聽她提議,“要不就叫湯圓吧,我喜歡芝麻花生餡兒。”
曲鶴鳴認為這樣不妥,“想吃什麽叫廚房給你做,亂改人名字是哪來的臭毛病。”
怎奈雲意根本不理他,這廂握住湯圓的手,親親熱熱說:“湯圓,我想吃湯圓,你讓廚房給我現做一碗成不成?”
你你你你要要要吃我啊…………湯圓害怕得內心裏結巴。
雲意很快得到了她想要的芝麻花生餡兒湯圓,還十分好心地指派湯圓盛一碗給曲鶴鳴。他本不耐煩吃這些又甜又黏牙的東西,但看她在桌前吃得面皮泛紅,咬一口外皮溜一勺餡兒,黑與白分明,好比她長發烏黑肌膚雪白。
尤其她眼中還有揮不散的神采,熠熠生輝,教曲鶴鳴認為,當她口中食竟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
不知不覺,原本最不愛吃的東西,也跟着她的節奏,慢悠悠吃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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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日的刀光劍影、一整日緊繃的神經,也就在飽腹這一刻被莫名的滿足感擠走,餘下只有安然,以及,懶。
他開始有點理解顧雲意對食物的執着與迷戀,世上生離死別天天上演,唯有美食可填補心中空缺。
隔着一張圓桌,她擦過手,笑眯眯問他說:“好吃嗎?”
比她從前任何一個時刻都要美。
讓他幾乎有了,他們合該一桌吃飯的錯覺。
“還成吧。”他放下碗。
雲意道:“吃了我的東西,幫我一件事成不成?”
就知道她沒安好心,他不知怎的有些惱火。
“一點點小事,曲大人那麽厲害,肯定能幫得上的。”
“先別着急戴高帽,你的事情我都要回過二爺。”他冷着臉,又藏着厭惡。他讨厭應對她藏着心機讨好的模樣,無奈她那張臉,用得最多的就是眼下神情。也不知二爺是犯了什麽毛病,看上她哪一點。
雲意笑笑說:“我看卧室後頭連着個小佛堂,想請你幫忙制一雙牌位,供奉雙親。”
“寫什麽?”
“東籬居士吧,那是我父皇自拟的。母妃的,就刻先慈顧門賀蘭氏,也不必如何,總歸有我認得他們。”
曲鶴鳴的視線落在她唇角附近一對時隐時現的酒窩上,心口驀地一窒,翻來覆去不知是何滋味,她原本享受着超然于世間的尊貴,而如今卻要為雙親牌位陪着笑求他。
他不見得高興,也說不上悲傷,想來人生起起伏伏,本就如此。
“這事我得問過二爺。”
“那就勞您辛苦啦,要真能辦成,這頓芝麻餡兒湯圓我也請得不虧。”
“既不出錢又不出力,你請得哪門子客?”
又一句刺過來,她咬了咬牙,忍,“我的心意是好的呀。”
曲鶴鳴自嘲道:“你有什麽心意?我又值得什麽心意?”聲音輕得要随晚風飄走,飄進雲的縫隙、月的金邊。
而雲意只聽見他哼哼一聲,頭也不回地逃竄出去。
她少不得罵一句,有病!
好在他辦事快,第二天一大早就将牌位送上,又置辦燭臺蒲團等一應供奉之物。因此夜裏陸晉突然到訪之時,她還留在佛堂裏念經,或者說這一整天,除開用飯,其餘時間她都跪在雙親牌位之下。
陸晉仔細瞧她,也不像是哭過,見他來還能堆出個笑,捏起來團扇一柄,慢搖輕扇,真有幾分宮廷女子的姿态。
他想起她的封號,坤儀二字,不必明說,已知其尊貴。
而今她見了他,也要捧出笑臉,因而白日裏那些微的不快,便都成了過眼雲煙。他斜着身體,半躺在炕床上,招招手,喚她到跟前。
她就坐在他身邊,他目光沉沉,她任憑打量。
她今日穿的是梅花紋雲紗上衫,腰間系百褶如意月華裙,發間只有她一路帶在身上的吉祥如意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打扮。早起時她看湯圓打手勢,打開衣櫃,這屋子原藏着不少女兒家衣裳,但她不願穿,非得指派管家到街上現買。烏蘭城算不上繁華,衣裳首飾遠比不上京城。但人長得好,挂塊破布都一樣好看。
燈下看美人,無聲中透出一股朦胧情愫,勾的人心癢。
他捏着她尖尖下颌,皺着眉說:“瘦了。”
然而雲意在他眼裏讀到了驚豔,大底男人再是英雄,也免不了被皮相迷惑。現下他再沒有避諱,對她自然也不同。就好像獵物進籠,要吃要玩,都看狩獵人。
她笑笑說:“瘦了才好呢,瘦了好看。”
陸晉道:“要那麽好看做什麽?你是公主,用不着跟人比樣貌。”
她垂目看向他腰間翡翠平安扣,輕聲說:“我早已經不是公主。”
“你會比公主尊貴。”
這話意味深遠,若深究,能給他排出一連串罪狀。她只當沒聽見,低頭拿起他腰間平安扣,沒頭沒尾閑扯一句,“這個未免太素淨了些,我以為二爺要佩個雕關公的,嗯……得是墨翠才夠大氣,左邊再佩一只黃玉彌勒守平安……或是梅蘭争春也不差。”
“武人不講究這些。”
“怎麽不能不講究呢?二爺要往上走,總歸是要應酬這些的。這世上俗人居多,見面敬三分,敬的都是衣。”
因她低着頭,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瞧見她小半張臉,燭光下白得通透,櫻桃小口染着花間嫣紅,一開一合将漫漫心事說與他聽。
何處來潺潺春水灌注胸前,他竟然沉溺在這樣花開月明的夜裏。
他輕聲喚:“雲意——”百煉鋼終于也能溫柔一回。
“嗯?”她終于肯放過平安扣,擡起頭來送出一張白玉無瑕的臉。
他心上一動,緩緩靠近,只差一寸就要吻上他晝思夜想的唇。
可怕的是,她這個時候開口說話:“二爺,你臉色不大好。昨兒又讓你爹給坑了?你大哥又玩陰的了吧?”
陸晉僵在半道,頓了頓,有點想咬她。
“嗯……差不多吧……”
“打你啦?”她歪着頭,看着他,小貓小狗兒似的,充滿了好奇。
他不說話,她便知自己猜中,“真打啊?都這麽打年紀了,還打屁股呢?”
“誰跟你說打屁股!胡說八道!”
“那你怎麽一晚上都歪着坐?”
“爺樂意!”一口血梗在喉頭,險些被她活活氣死。
陸晉發了火,但凡一個屋檐下住着的,沒人能逃得過。
雲意舉着藥油站在床前,正在為她的故作聰明付出代價。
李管家是陸晉老仆,看雲意這副堅貞不屈的樣子,挽起袖子就要來幫忙。怎奈陸晉,裸着上身俯卧在床上還要讨人厭,“你出去,讓她來!”
雲意端着藥油,只差跪下來求他,“我……我不看屁股!”
陸晉氣得要嘔血,大吼道:“誰讓你看屁股!你他媽睜眼看看爺脫褲子了嗎?”
李管家走得快,只聽見前半句,心裏擔憂,二爺這些年在軍營裏混久了,難不成也開始……玩屁股?
要不得啊要不得。
屋裏頭,雲意被他吼得雙肩一震,驚吓中睜開眼,瞥見陸晉裸露的肌肉噴張的背,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顫顫巍巍說:“二爺,您可真是久經沙場……”
“怎地?”
“落了一背的黑疤啊……”
“那他媽是刺青,刺青!”他坐起身來,沖着她一連吼了好幾聲。“顧雲意,你到底幹不幹?”
雲意扛不住他黑雲密布的臉,連忙點頭,“幹,我幹,我這就幹。”
讓跑來送熱水的李管家聽見了,終于認定了二爺需要被人“幹”的事實。
驚出一身汗,帶着水盆,一溜煙跑個沒影。
屁股,通知全府保護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