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镖局
第二日趕個大早,陸晉留下二兩銀子領她上路。雲意又換回昨日男裝,讓翠蘭幫着束了個不算整齊的發髻。小丫頭遇上知心人,一路送到巷子口,千萬分舍不得,握着她的手,淚眼朦胧,“雲姐姐,千萬記得回來看額。”
哭上一整夜,雲意雙眼紅腫,但面上瞧不出難過,還能拍拍翠蘭,玩笑說:“記得啊,豬肉脯給我預備好。”
“好,宰了豬先給姐姐留一份。”翠蘭鄭重地點頭,好比起誓。
“君子一言——”
“捏媽的板機(山西話罵人)。”
兩人擊掌,盟約初定。
出了村口,翠蘭揮着小手哭着告別,再三囑咐她一定回來,額們村上漫山遍野都是好吃的。
雲意坐在陸晉買來的牛車上,感受着上下颠簸的樂趣,聽曲鶴鳴無所不在的譏諷,“呵……有意思,睡過一回還真把你當知己了?我看剛才要不是我攔着,那丫頭就能鑽牛車上來。”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說的正是區區在下。”指尖一朵無名小花,轉來轉去地解悶。她暈暈乎乎的,沒聽明白曲鶴鳴後頭又說了些什麽,左不過是刺她,聽習慣了倒也無所謂。
醒來時又換一片天地,周圍滿是半人高的草叢一人高的樹,一層層将她埋個嚴實。遠處傳來打鬥聲,是陸晉、曲鶴鳴二人在棧道附件與人搏命,敵衆我寡,陸晉揮刀的動作漸漸遲緩,再這樣耗下去,即便是鐵人也撐不住。
好在她一貫運氣佳,将将打個呵欠老天爺就來遞枕頭——路邊一個濃眉大眼的小子瞧見了她,扒開草叢看上好一會,回頭向橫坐高馬上的大胡子頭領喊:“草裏頭藏了個娃娃,小得很,動也動不得。”語調拖上老長,唱戲一樣。
雲意眯着眼睛去看,路上一行人挂的是镖局的旗,馬車上載滿了貨,一個個立馬橫刀十分威武。隊伍裏有人勸說:“累得要死,少管閑事。”
雲意看領頭人額寬眉窄,多有不忍,想來還需搏一把,試試運氣。憋了一筐子眼淚,再捏出個最讓人揪心的調調,望着大胡子,聲淚俱下,“大鍋救命!救救我們家老把式(老爸)!他們要錢我們割錢,何苦要我們滴命啊!”
她原想着還需求上一會,許個重諾方能可行,未想真遇上熱心人,一句話便氣得漲紅了臉,要去找人拼命。“媽了個巴子,敢欺負我們四川娃娃,找死!”大胡子一夾馬腹率先沖了出去,留下一隊人面面相觑毫無辦法。
好賴還有副手在,拍着腦門唉聲嘆氣,“早縮了不要管閑事不要管閑事,大鍋就是不聽,一個月走得完的路,走了三個月還在裹個爛地方打轉,看啥子看!上去幫忙!我日你個仙人板板咧,我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接了裹個單子,大鍋你等一哈你慢點走,你跑過唠!在裹裏打裹裏打啊!你真是我滴大鍋咧我跟你縮你幫錯人唠,打肋個,打肋個長得醜滴!你看清楚你再打咯你,老子好不容易穿件好衣服哈割你搞爛唠!”
後頭镖師一擁而上,情勢很快好轉,雲意伸出大拇指來同身邊的小哥示意,“你們大鍋是這個……英雄……呵呵……英雄出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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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淡淡瞟她一眼,很是自豪,“那當然,我們大鍋打群架天下第一!”
雲意扯出個不尴不尬的笑來,點點頭,再點點頭。“呵呵……呵呵…………”像個傻瓜。
未等多久對方已露疲态,心知硬拼不過,便接二連三沖過棧道來搶雲意。
小哥抽出刀來擋下前兩個,留出時間讓陸晉趕來,一伸手搶先抱起她,又是小猴挂大樹的架勢,陸晉抱在手裏颠了颠,玩笑說:“這兩天倒輕了不少。”
分明事态緊迫,他抱着她左穿又突并不好過,卻還要裝出一副輕松模樣來同她說話。她的手攥緊了他背後衣料,那濕漉漉的一大片,她再用些力大約就能擰出水來。
“我拖累你了……”
陸晉擋下當頭而來的一刀,手腕翻轉,破了那人肚皮,路上一地破爛血肉。然則從雲意這個角度只看見他微微上翹的嘴角,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傻話,男人救女人談不上拖累,都是心甘情願。”
“還差着半句吧?”
“什麽?”
“必有所圖——”
他趁亂拍拍她屁股,樂道:“小姑娘還是傻點兒可愛。”
“嗯…………”她鼻尖微酸,莫名感動,餘下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只悄悄收緊了手臂,将額頭倚在他頸側,軟軟的一團,教人想時時放在膝頭憐愛。
他抱緊她,往曲鶴鳴身邊靠,這一段人漸漸少,他大都在補刀,不留活口。抽出空來便想逗逗她,因而問:“害怕嗎?”
“不怕——”她搖搖頭,雪白滑膩的肌膚蹭着他脖頸,酥酥麻麻,勾出一片轉瞬即逝的甜,卻讓他想到冰肌玉骨一次,皮下一陣涼,又一陣熱。
過後她又輕輕喚,“二爺…………”
他腦中一頓,從沒想過二爺兩個字會這樣好聽,聽得他頭皮發麻下身緊繃,原本一塊沒骨頭的肉剎那間膨脹成了外凸的石頭,光天化日又沒辦法纾解,只能靠砍砍砍發洩,恍然間覺得熱,不明白春天裏太陽怎麽能毒成這樣,熱得人渾身冒火。
最可恨是顧雲意,全無知覺地說着讓人越發窩火的話,她說:“二爺,你要是白點兒就好了,我喜歡白的…………”
氣得他要吐血,“你懂個屁,黑的比白的好,白的不中用!”
雲意傻愣愣的,不知他打的什麽啞謎。
太陽至正中後回落,這一場厮殺搏鬥或者說是聲勢浩大的群架也終于到了尾聲。
曲鶴鳴解決了最後一個活口,冷着臉朝陸晉走來,一開口就是嘲笑,“嘿,您老殺個人,自己還噴鼻血啊?殺人殺少了沒消火呢?”
雲意還挂在陸晉身上,回頭瞪曲鶴鳴一眼,真真煩透了這個竹竿似的東西,因此更覺得陸晉好,身邊沒帕子便扯了衣袖給他擦,一面擦一面絮叨,“我聽嬷嬷說流鼻血的人體虛,我看你呀就是空有一身腱子肉,回去還真得好好補補。”
陸晉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曲鶴鳴憋着笑,去逗雲意,“我聽說腱子肉好吃,夠勁道,有嚼勁。”
“真的?”說起吃來,真是兩眼放光。
“真的,要不你跟二爺說說,改明兒讓他給你試一口。”
“好了!”陸晉終于發話,看大胡子迎面走來,因而低聲同雲意咬耳朵,“你跟他說什麽了?”
“我說你是我爹,咱們遇上搶匪,求他們行行好幫幫忙…………”
“我是你爹?”
“爹——”她望着他,一臉真誠。
曲鶴鳴憋不住,在一旁笑得打跌。
她不知安的什麽心,還要說:“你別委屈啦,你這個年紀,夠做我爹的啦。”
曲鶴鳴笑得岔氣,“對對對,我看像,丁點兒破綻沒有。”
陸晉覺得胸口這一口氣上不來,就要被氣死在這兒。
辛虧大胡子趕上來,來個江湖抱拳,聲如洪鐘,“在下長風镖局胡三通,西蜀人士,敢問尊駕大名。”
雲意依葫蘆畫瓢,也行個江湖禮,脆生生開口道:“原來是胡大哥,幸會幸會。在下陸小雲,祖籍太原,這是我爹陸大晉,這是我家看門的二狗子!今日幸得大哥出手相救,出門在外無以相報,小小心意,還請大哥不要嫌棄。”她自腰間取出一只香囊,裏頭滿是金豆,大大方方送到胡三通手裏,但無奈他不收,“哎,江湖兒女,不搞這些。小公子祖籍太原又是京城口音,這是要回太原投親?”
“正是正是,如今北邊形勢不好,家裏想着還是回太原安全,沒想到半途路上劫匪,搞成這幅樣子。”
“正好我們也要押镖去太原,我這跟小公子投緣,倒不如一道上路,也好有個照應。”
“這個…………”雲意回頭去看陸晉,征詢的神态讓他滿意之極,随即點頭說,“若胡大哥不嫌棄,陸某求之不得。”
胡三通大笑,“不嫌棄不嫌棄,江湖兒女,不搞虛的!”
就這麽定了,混在人群裏,更容易躲過追殺。
陸晉抱着雲意緩緩跟上,然而曲鶴鳴還在糾纏,“死丫頭,憑什麽老子是你們家看門的二狗子,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老子不當二狗子!”
雲意裝個委屈模樣,朝陸晉求救,“爹,二狗子欺負我……”
陸晉一臉正經,“嗯,爹揍他。”
留下曲鶴鳴原地抓狂,心裏頭喊上一陣狠話,面上還得跟人交際,“你好啊二狗兄——”“幸會啊二狗兄!”“二狗兄身手不錯啊,改天練練?”
滿腦袋念咒似的只剩下二狗子、二狗子、二狗子…………
☆、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