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落水
“來了——”仿佛是陸晉這一聲警告給了對方號令,河水翻湧,猛然間船底鑽出一群黑衣“水鬼”,一個個飛似的上了船頂,船員跑得沒影,船內外亂得不可開交,也就在這時,兩處高地飛來鐵索,鎖鈎扣住船欄,繩索固定在兩岸大樹,兩處使力,生生将渡船定死在江面。
齊顏衛便順着繩索滑行至甲板,刀劍相接,轉眼間已占上風。陸晉仍在岸上觀望,曲鶴鳴甫一落腳就往船艙裏去,一面躲閃打鬥一面高喊,“顧雲意,你個死丫頭你躲哪兒去了!給老子出來!”
迎面撞上一彪形大漢舉刀就砍,他橫出劍來格擋,身後留下空白,好不容易用藏在腰間的匕首解決了敵手,後腦勺卻猛地挨了一下,回頭看,一只大肚鹹菜壇子滾滾滾滾到腳下,再看衣櫃後頭就藏着他這輩子最恨的一張臉,“顧雲意你長本事了啊,能舞得動菜壇子了都!今兒想死這兒是不是?出來!”
然而雲意根本不買賬,“得了吧,在我跟前裝什麽好人,你來難道不是為了那張破圖?”
曲鶴鳴氣紅了一張臉,恰巧這時船體開始劇烈地左右搖晃,他沒時間廢話,一把抓了人就往外跑,“那群王八蛋開始鑿船了,這河段急流湍湧,沾了水就是個死,快走!”
出了船艙還有不怕死的以命相抵,不急着逃生全都留下來與他搶人,眼下看來對方又有增援,以寡敵衆又帶着個負累,他并無勝算。生死攸關之時居然把顧雲意推出去擋刀,心想他們要的就是活口,因此推她出去絕無閃失。不想對方一時收不住勢,眼看三尺餘長的倭刀就要剖開她腰腹,她這時候什麽也來不及想,只曉得閉上眼等死。
怎奈她命大,手上一沉,一顆新鮮熱辣的頭顱落到她懷裏,是方才那黑衣人,腦袋搬家仍舊睜着銅陵一般的眼睛,透着沉沉殺氣。
她吓得丢開人頭,跑上前一下抱住陸晉。不知是幾時習得的絕世武功,只當他是棵歪脖子老樹,手腳并用地挂在上頭一動不動,比起命來,臉算什麽,不要就不要了。
陸晉左手橫在她屁股下面向上颠了颠,姑娘生得好,真真壓手。閑來勾唇笑,叮囑道:“摟緊了!”
雲意将挂在他腰間的兩條腿更收緊些,夾得他汗都要逼出來,一咬牙側身向前,抱着她在圍堵的人群中閃躲突擊。
耳道裏灌滿了風,又夾雜着哭聲、金屬敲擊聲、哀嚎聲、還有近處他越發沉重的呼吸。雲意的心就要躍出胸腔,但唯一的安慰是,她終于不必做旁人的盾牌,要死也與英雄葬在一處。
停了多日的雨又開始下,風狂雨驟,鑿得破破爛爛的一艘船在風雨飄搖中下沉。
陸晉扛着她已然退到船舷,抓住繩索就能上岸,這一刻他突然看着她的眼睛,帶着玩笑的口吻說:“丫頭,以後少吃點兒——”
這就像是一句巫人咒語,剎那間船被浪掀翻,雲意幾乎是被人提起來再猛地砸進水裏。迷糊間仿佛還聽見有人喊,“二爺…………二爺…………”橫豎不是叫她,雙親已離世,手足下落不知,按說她該整日以淚洗面才對,但直到今天,仍感覺一切尚在夢中,她并不清醒,也不想去認。
就這樣吧,死了的,比活着的輕松。
水流湍急,巴音帶着一大半人順着繩索上了岸,卻眼睜睜看着陸晉被沖走,也來不及想什麽後果,分了一撥人留下看管再與查幹一隊彙合,沿岸去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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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曲鶴鳴,他醒來時天已擦黑,四周圍不見人煙,要麽是泥沙要麽是雜草叢生的河谷,
他爬起來嘗試着向前走兩步,又喊上兩聲,都沒回應。再沿着河向下游走,沒過多久便遇上橫躺在岸邊草叢裏的雲意。
他三兩步趕上,把人從淺水裏拖出來,扔在一片松軟的高地上。見她身上帶血,面色慘白,只怕她已經被浪濤拍死。探了探鼻息,雖然微弱,但尚有一口氣在,說一句“得罪了”,便雙手合握壓她肚子,等她吐上幾回水,人卻并沒有醒,氣息更是時有時無。他腦中鬥争一番,想說只當她可憐,為救她性命,少不得要犧牲自己。憋上一口氣便要送到她嘴裏去,可湊近了才發覺,這死丫頭嘴雖毒,但兩瓣唇長得極好,就像春天的菱角,嘟嘟着外凸,又鮮又嫩。
他一時看得失神,連背後遭人伏擊都未察覺。一個不慎讓人拎着領子往後一扔,丢出三五米遠,爬起來才看清,這黑乎乎高山一樣的背影,居然是陸晉。
劫後餘生,陸晉并不着急同他敘話。眼見他俯趴在雲意身旁,毫不猶豫地彎下腰——那唇是清晨沾着露水的櫻桃,熟透了的甜,粉嫩鮮紅的豔,一個低喘,一次呼吸,便讓人忘乎所以,他想要去,探她的心魂,索她的神髓。
又想她平安無事,又望她慢些醒來,不要讓一場夢,短得無法回味。
但好在她醒過來,見了陸晉就跟見了老祖宗似的黏糊上去,一把抱住他,嗚嗚嗚地哭,“我該不會是死了吧,嗚嗚嗚…………我要死了也不想瞧見你,你多兇啊,閻王爺,你得給我換個能做飯的陪我…………”
個十足十的傻帽,誰是大尾巴狼都認不清,活該被風浪拍死。曲鶴鳴在一旁氣得要吐血。
陸晉笑容燦爛,輕輕拍她後背,沒有一絲逃難的落魄。問雲意,“傷着沒有?”
她呆呆的,面色煞白,雙眼發直,伸出左手來摸了摸雙唇,驚聲道:“我嘴巴疼……怎麽腫了?”
沒人說話,耳邊只剩下嘩啦啦流水聲。陸晉咳上幾聲,敷衍過去,“再擡擡手,伸伸腿,沒事我們就該動身了。”
雲意嘗試着擡了擡右手,稍稍一動便惹來“哎喲”一聲,疼得臉蛋都皺成一團。“我手壞了…………”軟綿綿的調子,哪個男人都要腿軟。
陸晉伸手去探她手臂,她下意識地後縮。陸晉耐心道:“我看看是斷了骨頭,還是皮外傷。”
轉過頭沖着曲鶴鳴,“你背過身,站遠點兒。”
曲鶴鳴心中拱火,但架不住頂頭上司發令,不得已轉過身,往遠處走。心裏頭嘀咕,孤男寡女,勾勾搭搭,老子才懶得多看。
雲意适才放松下來,讓陸晉試探着在她右手手臂上輕輕按揉,依然是疼,但得咬牙忍住,今時不同往日,再怎麽哭也沒人心疼。
“疼得厲害?”
“嗯——”
“骨頭沒事,多半是被浪推得撞到石頭積了淤血,晚些時候找到村子落腳再去給你找藥。”
她點點頭,乖得讓人心疼。
“起來吧。”他忍住沒去摸她後腦勺,只在她左手臂上摻上一把,打算将人扶起來,未料她腳下一陣劇痛,讓陸晉伸手攬住後腰才堪堪立住。
“腳怎麽了?”
雲意疼出一腦門子汗,攥着裙角的手都在抖,“不知怎麽的,一用力就疼得厲害,不行不行,太疼了,我要哭會兒…………”
“哭吧哭吧,沒人笑話。”陸晉啞然失笑,覺得這姑娘可憐又可愛,小心将她放回去,捧着腳踝端看,脫了襪她也來不及阻止。一只玲珑嬌俏的腳出現在他眼前,小小模樣還不夠他手掌長。
他一點點按着她的腳,問:“這兒疼嗎?”
“不疼。”
“這兒呢?”
“有點兒。”
“這樣?”
“啊!疼疼疼疼死了——”
曲鶴鳴遠遠聽着,只覺得背後是閨房秘事,春香滿屋,她叫一聲,他魂都讓吓跑。
“折了——”他握住她白嫩嬌軟的小腳,擡頭看她。這姑娘顯然不熟悉外傷,一時讓他吓住了,嗚啦啦哭起來,“二爺……你救救我……別讓我殘廢……我……我還要嫁人的…………”
陸晉無奈嘆一聲,把曲鶴鳴又叫回來,指着人說:“他做錯了事,讓你打兩下消消氣。”說完只管捏着她腳掌慢慢繞着圈,曲鶴鳴頭疼得厲害,當真彎下腰,把臉湊到她跟前,“打吧,機會難得啊我跟你說——”
“呸!”雲意恨恨道,“拿女人擋刀,臭不要臉,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腳!”
曲鶴鳴站直了,望着她嘿嘿地笑。
原本預備用在曲鶴鳴身上的花拳繡腿全給了陸晉,她紅着眼,盯着陸晉,真恨不能一口吞了他。
“正骨複位,軍營裏待久了都會這個。自己試試看,還疼不疼?”
雲意扯他衣襟,讓他往身邊挪,“你擋着點,我沒穿襪子呢……”
這話把曲鶴鳴惹火了,“你以為我想看?”
“你要敢看偷看,回頭就讓我表哥剜了一雙眼珠子。”
曲鶴鳴冷嘲,“呦吼,還有表哥頂着。”
雲意仰起臉來傲然道:“我表哥賀蘭钰,兩榜進士,出将入相,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你碾死。”
這下輪到低頭對付她腳踝的陸晉感慨,“呵……還有個表哥……”
☆、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