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桃夭·二回
夏暖有些緊張拿着一枚雨花石把玩。
夏玮和蕭羽終究還是答應下來,不知道南夜闌說了些什麽。
過了會兒,南夜闌喚她下船。
夏暖在船頭一看,一霎怔愣,街頭尾巷,熙熙攘攘的人聲,喧嚣鼎沸。
緩緩笑開來,終是感到這春的暖意。
南夜闌拿了個帷帽,有些踯躅,夏暖抿唇,南夜闌終道:“算了,先走走罷,你若是頭疼了我們再帶這個。”
夏暖忙不殊點頭,笑起來,梨渦深旋煞是可人。
南夜闌逗她:“我好吧?!”
夏暖點頭:“好。”
這江南,夏暖頭次來,應當是什麽回憶都沒有的。
霜河連日來暈船,夏暖扶着自家大丫頭,鬧得霜河不好意思,但是夏暖雀躍得像是懵懂少女,一路走一路被熱鬧的集市吸引左右看。南夜闌早就打聽好最大的客棧,一行三人帶個王府的侍衛還是很快,一行安頓好,已是近暮旦,夏暖梳洗一番,又是神采奕奕望着街外面。
人潮湧動半晌,夏暖終于覺得按捺不住。
咚咚咚跑到南夜闌的房間裏,拉着南夜闌的衣角道:“南姑姑!南姑姑,我們出去走走嘛~”
南夜闌疲憊不堪:“小丫頭片子,你可得體諒一番我這把老骨頭。”
夏暖:“南姑姑可是貌美如花,哪裏老了!”
南夜闌噗嗤笑了,擺擺手:“讓你家侍衛陪你出去走一遭吧,忙了一天,姑姑我要睡了。”
夏暖:“南姑姑你最好了。”
南夜闌摸摸夏暖的頭,道:“若是頭疼了就別往深處想,去吧。”
南夜闌看着夏暖跳脫的身影,不由嘆一聲,老了。
夏暖特特換了身衣服,今年小爹給她準備了幾大箱的衣裳,出來挑了幾件精細的,她取了一身淡粉色印天荷花蜀繡曲裾深衣,三層曲裾層疊,勾勒得身形玲珑恰當。自從醒後,夏暖的眼睛恐怕是被毒傷了,不如以往好,看遠處有些模糊,爹和小爹也不讓她做刺繡,她成日有些無趣。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定是要多走走的,
夏暖穿戴好,去敲侍衛楊易的門,讓他陪着。
楊易話不多,入王府也不久,素日不怎麽見,但做事極妥帖周到。走前楊易還是将夏暖的帷帽拿上了。
夏暖走走停停,歡喜的一蹦一跳。
像是一只粉色的蝶。
路過一個捏面人的手藝人小攤子。夏暖看着。
“老伯,我要個兔子。”夏暖道。
“好勒,十文。”
楊易正要掏錢,突然竄出個少年道:“錢伯,你又坑外來人,平日不是只要八文麽?!”
那老伯有些挂不住臉,道:“明日花會,不許老伯我漲價啊!”
少年和那老伯争執許久,老伯面紅,最終還是只要了夏暖八文。
夏暖看着新奇,待少年争執罷,好笑道:“謝謝公子,想不到江南人這麽好。”
花遠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沒什麽,這錢伯素來坑人些,上次瑛子……我就是有些看不過。”
夏暖咧嘴笑,梨渦浮現,道:“還是謝謝公子。”
花遠一掃夏暖衣飾,又聽得是一口周正的官話,故問:“姑娘是京中特意來看花會的麽?”
夏暖搖頭:“我是來尋人的,不過,聽你們方才的話,明日是有花會嗎?”
花遠點頭:“是,萬芳流落起源杭州,每年會在西子湖畔辦一場花會,若是有看上植株的可直接買回家,故而京城中每年也會來些人。”
夏暖點頭,道:“真是謝謝你,不如我請你……”
請什麽就讓夏暖犯了難,若是初初見面就要請人用飯,未免有些唐突,花遠顯見是也想到了這些,暗暗使壞靜等着夏暖下文,奈何夏暖支吾半晌就只能看着花遠。
花遠不由笑起來,面容俊朗,有種專屬少年的明快。
夏暖看着他臉,心驀然一動,道:“公子用劍?”
花遠一愣,道:“你怎麽知道?”
夏暖搖頭:“只是覺得是,随口一問。”
花遠驀然一拍腦袋,道:“我師父還等着我買米回去,姑娘,就此別過了,有緣再會。”
邊說邊揮手往外走,夏暖也沖他揮揮手,笑着送走他。
夏暖對花遠有種迷蒙的熟悉感,但若是真要說,倒是說不出來。
夏暖想想,就将此事扔腦後去。
花遠買完米回去,雲涯已經在候着。
雲涯:“青娘等你許久,說是你定是在哪處勾搭上小姑娘走不動路。”
青娘是廚娘,素日裏只來做飯,掃灑的事情還是雲涯和花遠自己做。
花遠将米放下,一路小跑累的直喘氣,雲涯好笑将米袋接過,往廚房提去。
花遠跟在雲涯身後,抹了把額上的汗,道:“師父您別說,我還真遇到了個小姑娘,還是京城來的,身上穿的可是貢緞,過年的時候水南姐說去年蜀地收成不好,蜀錦也只得幾匹,為我尋不到,她身上穿的就是瑛子念叨的雲雪緞,那一身衣服的繡工也是精巧極了。”
雲涯不甚在意:“可能是哪個京官的女兒來看花會的。”
花遠道:“她說是來尋人的,恐怕有親戚在杭州罷。”
雲涯:“我還以為你看姑娘就只看容貌,想不到也有觀察這麽細致的時候。”
花遠一哽,道:“主要是衣飾太出挑,容不得忽視,長相倒是……挺清秀的,笑起來有個酒窩,挺可愛。”花遠跑到雲涯前方食指戳着自己右頰面示意。
雲涯步伐一頓,眼睫微閃。
片刻後,又是一派風輕雲淡道:“你明日和瑛子約好了麽?”
花遠被這話勾遠了神思,開始絮絮叨叨起來明日花會的事情。
雲涯腦中卻怎麽也抹不掉有酒窩那句話。
将米搬到廚房後,走出來,雲涯驀然問:“那姑娘多大啊?”
“哈?”花遠一愣。
“今日你撞見的那個京城的姑娘。”雲涯道。
“哦~大抵,十四五罷,臉蛋紅撲撲的,也不知……”
雲涯眉目一松,在身側捏緊的手又松開,略微有些刺痛,竟是不知覺指甲陷進了肉裏。雲涯覺着自己好笑,但是又笑不出。
翌日。
雲涯早上起來練劍,走到樹邊上,發現桃花已然開滿了樹,心裏說不上的悵然,一連舞了三種不同的劍譜才覺得好些。
他将劍插入地上,手撐在劍柄上閉眼。
鼻息間滿是桃花香味。
口中卻微微的澀。
再睜眼,已是深紅了眼眶。
一身汗濕,風吹帶冷。
雲涯沐浴一番,正待束發,花遠在他門前張望。
雲涯:“怎麽了?”
花遠笑嘻嘻道:“師父你今日不是要去看花會麽,我們一起出門吧!”
雲涯瞥花遠一眼:“也可。”
花遠:<( ̄ˇ ̄)/
将發束好,雲涯換了身衣服,理好衣角,将衣袖拉好,推開門便見花遠站在門口一身銀黑裹挾全身,甚是潇灑飄逸,雲涯心中好笑,并不多言。
一路随着花遠走,雲涯并未開口分路而行。
快近湖畔茶樓,花遠緊張得舔唇角。
客棧。
夏暖一早就醒了,南夜闌磨蹭了大半天,打扮算是喜慶。
南夜闌吩咐夏暖道:“我早上先行去一趟,下午再帶你過去。”
夏暖張望一眼窗外:“可是今天是花會吶,萬一人不在呢?”
南夜闌:“他應當不會去。”
“哦。”
說完,夏暖眼巴巴看着南夜闌。
南夜闌悟了。
她揮揮手道:“去吧去吧,記得中午回來,我好帶你去見人。”
夏暖喜笑顏開:“南姑姑最好了!”
南夜闌薅一把夏暖額發笑罵:“換個法子誇人都不會的丫頭。”
夏暖笑嘻嘻只看着南夜闌,笑軟了她一副心腸。
南夜闌走了,夏暖挑了又挑,挑出一身朱紅色曲裾來,下擺赤色稍正,整幅大面積用刺繡飄花,轉個圈,連人都帶着飄飛之感。霜河人還沒緩過來,夏暖高興喚上楊易,楊易昨日跟夏暖走了許久,夏暖精神頭都很好,遂幹脆不拿帷帽。
夏暖拍掌道:“昨日都沒去看西子湖,今日正好去吶。”
楊易不說話,只跟着夏暖走。
西子湖畔。桃花樹叢生。
樹下雲涯扶額。
雲涯環視周圍,人太多,看不到花遠那小子。
不遠處的花遠卻明顯知道什麽一樣,縮了縮脖子。
唐瑛在他身邊嘟囔:“你怕什麽,窩囊!”
花遠:“那是我師父啊,小姑奶奶。”
唐瑛唬道:“那還是我親姐姐呢!”
花遠争不過唐瑛,只得住嘴。
望向雲涯那處。
唐煙一身着粉,妝容精致,一靜一動婉約生姿。
雲涯無奈躬身道一句:“唐大小姐,安好。”
唐煙颔首輕聲道:“雲大人,安好。”
兩人交談幾句花會之事,雲涯正想着如何脫身,唐煙抿唇羞澀道:“雲大人來自京中,不如,同行給我講講京中萬芳流落是什麽樣子?”
雲涯一霎失語。
有些尴尬笑着道:“我素來不太關注這些,唐大小姐找錯人了。”
唐煙上前一步:“但京城中人見識廣博,不是杭州能比的。”
雲涯往外望:“唐小姐今日也是來看桃花的麽?”
唐煙道:“是呢,雲大人也喜歡桃花?”
雲涯拂袖淡然道:“我是陪徒兒來此處,正欲前往去看看劍蘭,如此,先行一步。”
唐煙又往前一步,手捏着裙角,道:“我、我也能陪雲大人去看看劍蘭麽?”
雲涯抿唇,說不出話來。
唐煙低頭,亦是不言語。
唐煙突兀道:“我爹說下個月要給我定親了。”
終是撕破那層假意的熟稔,雲涯心中嘆息。
雲涯:“唐小姐這般好,不知是哪家公子之幸。”
唐煙擡頭看雲涯,眼神中迷迷蒙蒙一層淚,道:“可我心……雲大人自當知曉。”
雲涯靜默,片刻道:“是雲某有眼無珠。”
那淚終究落了下來,唐煙咬着唇,說話都有些抖:“是我哪裏、哪裏……”
雲涯打斷她:“唐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長得溫婉動人,是雲某無福。”
唐煙低下頭,身子有些發顫,用袖子慢慢擦拭頰面的淚,卻愈發有些洶湧起來。
雲涯躬身道:“如此,我先行一步。”
唐煙咬唇看着他轉身,見他頭也不回,難受得用手掌掩面蹲在地上嘤嘤低泣起來。
唐瑛看着也不急,只道:“早說了不信,也是……”
花遠見瑛子面色不虞,道:“我師父就是這性子,我還沒見過他對哪個女子熱絡過。”
唐瑛:“你師父長得太招人,我姐姐也就一時看不開罷了。”
花遠見唐瑛冷靜淡然如斯,也就不說話,跟着她目光盯着自家師父。
雲涯往前走,步伐絲毫不亂,臉色隐隐透着冷。
春風拂過衣袂,耳際哭聲漸遠,他緊抿的唇角漸漸落下。
他在原地定了定,拂了拂衣擺,見衣飾周正,又往前走,步伐緩了些。
一陣桃花瓣落下,雲涯擡頭看一眼,恰是過春風落花雨。
他擡手接了幾瓣,又覆手任由它們落下。
杭州的桃花,也開的如此好。
雲涯淺笑,擡眸。
日思夜念的一張臉驟然撞進眼底。
一身豔紅,梨渦深旋,恰似着一身嫁衣在此候他。
雲涯手指根根捏緊,眼神一瞬不瞬盯着那情那景。
是夢是醒?
是人是鬼?
眼見着她要走,雲涯緊着幾步踉跄上前,開口喚,滿嗓子歲月磨砺的沙啞。
“小暖。”
夏暖聽得有人喚她,迷惑四看。
楊易在不遠處給她擠着買一串糖葫蘆,她有些茫然,不确定是真的有人喚她。
“小暖。”
那帶着喑啞風霜的嗓音又近了些。
夏暖驀然側臉,恰兩人四目相對。
那一雙眼,眼眶深紅,左眼角下一點朱砂,和夢中嚴絲合縫半點不差。
素衣白裳,桃花目中只映出她一人,紅唇抿着,緊捏着手。
夏暖眼外側穴位開始突突跳動。
“雲大哥,你真好看。”
“你真好。”
“我喜歡……”
夏暖閉目,單手扶額,退了幾步,說不出的難受。
雲涯到夏暖身前,見此情狀不敢碰她,只低聲問:“你怎麽了?”字字飽含情深。
夏暖有些站不住,想推開雲涯,反倒被他一把拉住,她頭愈疼得厲害,他身上那骨子藥草味勾出更多破碎的畫面,她疼的淚流滿面。
“雲、雲涯?”她話語支吾不清。
“你怎麽了?!”
不過一霎,夏暖痛暈過去,雲涯眼明手快連忙将人抱住,緊緊扣在胸口,心跳突兀得震徹耳際。
茫然四顧,不知此身何處。
懷中人,是溫熱的。
雲涯閉目,清淚破面。
若是真,當謝天謝地謝鬼神。
若是夢,只願長睡不醒。
不再受陰陽隔斷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