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意·終回
安陽王府。
尤複禮在夏暖身上又施了一套針,藥沒用,全放膳食中調理了,夏暖自從回府了就很安靜,有時候又有些呆呆的,洵青不說,下人不敢問,皆是盡心伺候,第三日尤複禮來的時候,夏暖看着這個老太醫給自己盡心把脈,霜白的兩鬓昭示着他邁過的無常年歲。
尤複禮問完夏暖的症狀之後,正斟酌着用什麽藥,冷不丁夏暖看着他問一句:“尤太醫,我要是最壞的情形,能撐過今年嗎?”
尤複禮擡頭,夏暖的眼神平靜無波,未笑,安然看着他。
一霎尤複禮從夏暖的臉上看出一種超然,他心慌亂一瞬,才勉強咧出個苦笑:“郡主怎麽這麽說?”
夏暖:“我覺得身子越來越不爽利了,想問問太醫。”
“郡主,”尤複禮斟酌用詞,“這人都有病痛,老朽從未見過郡主最壞的情形,老朽……”
夏暖悟了:“哦,我知道了。”
尤複禮還準備說什麽,夏暖臉上綻出個微笑,像是破冰一般,梨渦顯露,竟是有幾分輕松道:“這就看命數了罷,各有緣法。”
尤複禮啞然,像夏暖這般,從小就徘徊生死之間,确乎是可以看破了。
尤複禮走了,夏暖精神頭好些,搬出早就不用的古琴,用指尖挑出一首破碎的曲子,也不知想什麽般反複彈了幾遍,手上無力,彈出來也不怎的好聽,夏暖從小雖學這些,可是她手無力吐氣不濟,笛簫琴瑟皆是不多碰。
洵青守着,看着夏暖肯動彈動彈了,心裏好受些,忙不殊伺候着。
彈完夏暖又看了看遠處,眉眼溫婉,轉向洵青,柔聲問:“洵青,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去哪裏?”
洵青不解:“以後?”
夏暖點頭:“恩,以後,我要是不在了,你何去何從。”
洵青是當年被夏玮從殺手堆裏帶出來的,從小受着非常人的訓練,可年歲還小未殺過人,夏玮帶她回府準備審問,小孩讓人不怎麽堤防,竟是逃了,半大個孩子也逃不出王府,夏玮搜出她的時候就躲在夏暖的院子,血污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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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是夏暖看着動了恻隐之心,求了一句,從此之後她就跟着夏暖,服侍得盡心盡力。
夏玮看了她兩年,覺得還好,才漸漸對她放寬心。
洵青跟了夏暖這麽久了,冷不丁夏暖說這麽一句,一時發懵。半晌心酸叫了句:“郡主~”
夏暖倒是釋然,寬慰笑着:“我是想着,你不是王府的家生子,又沒賣身契,我看你也不像是想嫁人的,這一院子人就你跟我最親,提早問問……你別告訴我你沒想過,我不信。”
洵青眼眶發熱,慢慢道:“想過,我想替郡主去大夏走走,我功夫好,別人輕易也欺侮不了我。遇到合适的人合适的地方,也許就留下了。”
夏暖神色複雜看着洵青,不說話,起身走去內室,洵青在外面聽到剪刀的聲音,忙走進去看,見夏暖散了髻,剪了自己的一縷烏發,正慢慢塞進一個錦囊之中,她看着洵青進來,笑着将錦囊遞給洵青。
洵青不解:“這是?”
夏暖任由頭發散着,也不梳了,踱步到外間又坐到琴前面。
手指随意挑着琴弦,清脆铮铮,夏暖緩緩開口:“你帶着罷,若是真要去看,帶着它,當是和我一起了,我一直想找個人這麽做。”
“郡主……”
夏暖安然:“佛說,大千世界,日月星辰,江河淮濟,一切含靈。我死後,就歸于這大千中,不必傷春悲秋。”
洵青還欲說什麽,夏暖嬌俏笑起來,又似尋常一般耍賴:“好了好了,洵青你最好了,別再提這個話頭,我坐了幾日身子都僵了。”
洵青将錦囊慢慢收了,夏暖已經湊過來拉着她的手:“快快,幫我把頭發梳起來,萬一爹來了看見定是要責罵我的。”
洵青被夏暖逗笑,夏暖從來就怕夏玮,從未變過。
洵青的手持着綠檀的梳子慢慢給夏暖順發,驀然想到一句話: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許世間見白頭。
洵青深吸口氣,手微微發抖。
夏暖回府幾日之後,又恢複了尋常一般,再也不提出去玩,每日就鼓搗着小東西也是自得其樂笑意盈盈的模樣,飯量也好多了,就是每晚睡前都得看一遍心經,那時候也不怎麽說話,看完就睡,讓洵青和霜河略微不安。
有一日,硬是帶了胭脂要蕭羽給她畫個妝容,蕭羽無奈,畫了,明淨好看,夏暖踮起腳尖就用唇脂蹭到蕭羽的衣領之上,蹭完就跑,邊跑邊笑着叫着:“小爹,讓你前幾日罵我,哈哈哈哈~”聲如銀鈴,讓蕭羽抓着了好一頓撓癢求饒。
到了夜裏,夏玮回來了,抓着蕭羽的中衣神色莫辨看了好久,蕭羽方才明白那小沒良心的是打的這主意,第二日,果然起身又是腰酸背痛,夏玮走了後,蕭羽尋着夏暖又好一陣鬧。
踏雲樓。
雲涯單手敲着桌子,所有的紛繁都理不順。
水西的消息打探回來,明晰得令人發指,那人确實沒說謊,寧家最初中意的确是夏暖,後來夏暖拒了寧植,太後找了寧太傅談話,這才變了意願開始撮合起寧植和謝娴起來。安陽王的意願也很明确,堅決不将夏暖許給寧植。
而寧植和謝娴的接觸,最早就是通過夏暖的,還屬于一年見三次都算多的,夏暖拒了寧植之後的個把月才順着家裏的意思私下見了謝娴幾面。
也就是說,寧植之前根本和謝娴沒什麽。
也就是說,夏暖,果真騙了他。
雲涯手頓住,一陣蹙眉。
尤複禮那邊也悄悄找人問了問,一切都很正常,夏暖自小頭疼腦熱的特別多,可能是沒了娘,蕭羽和夏玮特別在意夏暖,這十數年如一日的在意,反而找不出什麽不對來。雲涯很煩躁,找不出個頭緒。
水南也坐在他對面,兩人互相都煩躁着。
水西倒是捧了本醫書,報上自己的詢問結果就一副淡然模樣。
過了半晌 ,水南道:“我覺得,有個人肯定知道。”
雲涯看向水南。
水南舔舔嘴唇:“太後肯定知道,正如寧家沒有拒絕安陽王的理由一般,太後也沒有,但是太後的态度從開始就那麽決絕,定是知道什麽的。何況,當年還是夏玮保的今上登基,就算是沖着感激也不該攔着。”
水西将醫書放了放,笑:“太後還知道當年先帝宮裏死的妃嫔到底是誰下的毒手呢,還知道遺诏有沒有動過手腳,還早就知道夏玮和蕭羽是一對呢,可是,誰敢去問呢?”
水南瞪水西一眼,讨個沒趣,當沒說過。
雲涯早就想到了,此路不通。
一衆人商量無果,走前水西似笑非笑道了一句:“阿雲,你這可是高嶺之花,比我難啊!”
說完也不顧雲涯的難看臉色,哼着小曲走了。
最後,雲涯選了個最笨的法子,就是每日在安陽王府頂上守着。
他就不信,守他個半年都出不了結果。
可是看着夏暖和蕭羽瘋玩,看着蕭羽給夏暖點胭脂,他還是覺得心澀得慌,再觀夏暖臉上笑靥如花,又懷疑起來水南的判斷。可真是,理不斷剪還亂。夏玮功夫也好,只要夏玮回來了雲涯是斷然不敢靠近安陽王府正院的。
安陽王府。
這日,夏暖在畫室将先前畫的那幅畫完成了,是雲涯那副,上了色,又用水墨畫了副雲涯拔劍的圖,這次夏暖沒有刻意修改雲涯的氣質,幾筆就将他邪氣的笑畫了出來,筆鋒濃轉淡,劍刃生寒,上揚的桃花眸子招人得很。
畫完夏暖看了許久,用小指挑了點兒胭脂點在雲涯的左眼下方,淚痣凸顯。
夏暖淡淡笑了。
洵青看到,贊一句:“郡主這幅畫傳神些。”
夏暖道:“上一幅本來是想送人的,雲大哥不喜歡豔色就刻意抹去了,這幅倒是……”
言猶未盡,洵青卻明白定是自己留着看當個念想的。
夏暖摸了摸畫邊,輕輕問:“好看麽?”
洵青點頭:“雲大人本就生得好。”
夏暖不再多言,讓洵青将畫拿出去曬幹,洵青捧着畫拿着紙鎮,小心在石桌上鋪好,拿紙鎮壓牢了,猛然回頭四顧,周遭都靜悄悄的,洵青蹙眉又看了看,确定沒人,才有些疑惑的回屋去了。
回去不一刻蕭羽就來叫人了,得了些反季的花兒,讓夏暖過去看看。近日蕭羽和夏玮留在府中的時日越發多起來。
她們匆匆走了,不多時,房頂現出個人影來。
不是別人,正是雲涯。
雲涯看着那畫心裏發慌,從屋頂上看不清只能看到大概是個男子,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寧植,猶豫好久,還是飄下去幾步走到石桌之前,暗暗想着,若是寧植他就毀了這畫,走到桌前,身形一滞,呆立良久,挑出個笑意來。
“口是心非的丫頭。”
說完将風幹了的畫一卷,不客氣放到了懷裏。
夏暖回來後,洵青懷中抱了盆十八學士,朵朵好看。夏暖興高采烈和洵青讨論着什麽,過了會,才發現畫不見了,雲涯看着下人們拼命找,絲毫不慌,老神在在坐在樹枝間看,心裏有些說不出的得意,過了半刻,夏暖出來了。
夏暖照着石桌邊上的一片竹子慢慢找,洵青沒勸住,有些角落,夏暖毫不在意就跪下去也不髒了衣服,找了一圈,人都倦了,洵青不停勸,夏暖不聽,坐在樹枝上的雲涯臉色也不好了,有些後悔。熟料夏暖又找了第二遍,雲涯再也笑不出來,就怔怔看着她執意找,手攏在衣袖裏,越發收緊。
第二遍也沒有,夏暖還要找,洵青厲聲吼了一句:“郡主,那只是一幅畫!”
夏暖被吼得一陣失神,過了會才點點頭好像明白了,雲涯心都被夏暖這神情揉皺,只見夏暖舔舔唇角,幹啞道:“洵青,我想小爹了。”
才回來又想?洵青卻絲毫不敢激夏暖,忙點頭:“好好,我的好郡主,先換身衣服吧,我們去找蕭爺。”
夏暖進去換了身衣服,出來的時候又掃了一眼石桌,低聲道一句:“找不到就算了。”洵青點頭,卻忙不殊在夏暖背後對着霜河使眼色。
夏暖一走,霜河哪裏敢真不找了,厲聲對着院子裏的丫頭說:“死的啊,還不快找!郡主回來之前一定給找到!”
雲涯難受着悄悄将畫扔到了後院,再也不想看下去就走了,回了踏雲樓越想越刺心,拼着傷沒有好還是去地窖取了壺梅子酒喝,越喝卻越沉默。最後雲涯手收緊了酒杯,暗暗道,他一定要知道這裏面的玄虛。
後幾日雲涯也不敢戲弄夏暖了,就安安靜靜守着,踏雲樓的事物全堆在了水南水千肩上,水東負責找上次抽他那孫子,水西還在查醫書總覺得快接近了。就剩水北還料理他朝堂那堆糟心事,水南頭一個受不住,嚎着:“阿雲,要點臉好不好,做點事!”
雲涯回的分外無壓力:“我不要臉。”
水南:……
夏暖在安陽王府乖順了些日子,蕭羽越發覺得沒對,想着雲涯也不來了,還是抽了一日時間,準備帶女兒去選點兒秋冬配套的首飾,實則是走走散散心,夏暖聽了表現得不是特別高興,淡淡笑着,蕭羽心裏有些堵。
雲涯第二日充分發揮水東傳授的死纏爛打精神,帶了水北尾随到底。
還真是巧,安陽王府的馬車一路竟是去了珍寶閣,青燕手頭的産業,雲涯自是厚着臉帶着水北一路躲到了後方去,夏暖照例上了二樓挑揀,雲涯隔着簾子看着,這麽多天了,這是兩人距離最近的一次,他有些晃神。
夏暖愛新奇,挑了不少,洵青也站在邊上看着。
蕭羽不喜歡這些,樓下等着。
夏暖在琉璃打造的櫃子前看了好久,指了指一枚碧水玉,咽了口口水道:“拿出來我看看呢。”掌櫃連忙取出,雲涯觑着,是一枚祥雲圖案的腰佩。
夏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