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淩厲的一劍刺出之後,不遠處的施越和另一姓雲的将領吓了一跳。風淩弈卻不閃不避,他似乎在等着那一劍落下來。
顏凝紫的劍收放自如,只在離他喉尖三寸處收了手,她載着滿腔怒意,咬牙道:“你個混蛋!”
樹樁上的風淩弈施施然地起身,然後又慢吞吞地整頓了番衣襟,他走下來,向着她手裏寒氣逼人的劍一步步靠近,可是他每進一步,顏凝紫便會往後退上幾許,兩兩對視着,卻是你進我退。
風淩弈微一挑眉,十分欠揍地說道:“舍不得了?”
恨得咬牙切齒的顏凝紫長劍一劃,便将他耳畔垂落的一縷青絲揮落,施越差點沒急得撲上去了。卻聽見顏凝紫聲音清寒:“你說得對,我舍不得。但是,割你的頭發還是無妨,再有下次,我不介意把你改造成我大漢第一禿頂将軍。”
聽說“禿頂将軍”,施越和雲缪大笑了起來。
這笑聲恁的刺耳。顏凝紫的眉心擰得更緊,偏偏當事人還跟着發笑。她大恨起來,明知道他是故意試探不躲不閃,她卻還是輕易跳進了他的陷阱裏。顏凝紫一生,從未被人掌控拿捏,這下氣得不輕,她扔了寒劍便往營門疾步離去。
風淩弈見她真氣了,急忙拾起寒劍匆匆追上去,施越和雲缪兩人邊笑邊搖頭。
一陣疾步的顏凝紫終于被人自身後摟住了,她一低眉,便瞧見一雙瘦骨嶙峋卻遒勁有力的手,指骨修長,到處都是厚厚的繭。只是他攬過來時,手裏握着的正是方才顏凝紫扔的寒劍。
“阿紫,是我不對,別生我氣。”
對方這麽輕易就認錯,倒顯得顏凝紫小家子氣起來,想到他們終是夫妻,便真是親了摸了,似乎也并沒有什麽不對,至少在外人看來,這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然而氣勢不能弱,顏凝紫冷哼一聲,道:“看你還敢戲弄我?”
“不是戲弄。”他的聲音低迷磁性,卻又溫柔如斯,“我只是,情難自禁。”
說話時那一串串呼吸都吐落在顏凝紫的耳後,她的耳朵開始迅速地泛紅,直到他溫暖的胸膛緊緊貼了過來,呼吸相聞,顏凝紫低聲道:“其實是我反應過激了。”
有那麽一瞬間,風淩弈真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将寒劍遞給顏凝紫,在對方驚詫困惑的眸光裏,他凝視着那疏影淺落的眼睫,含笑道:“你不是一直想了解歸昭麽?這是他從前的佩劍,如今,贈與他的徒孫兼徒媳婦了。”
原來她方才随意一扔的劍,竟然是歸昭當年借之橫掃天下的“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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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貴重……”她喃喃,卻不敢往回收了,現在,她連碰一下都不敢了。
風淩弈呵呵大笑,直往她的手裏塞,“不必憂心,我師父贈劍之時,原本便說過,這劍将來是要留給媳婦兒的,除你之外,風淩弈再無他婦,此劍除你受得,更有何人?”
仿佛是一個一生一世的承諾,他素來小心翼翼,卻對自己的一切,從來是毫無保留。
顏凝紫鼻尖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她隐忍回眼淚,風淩弈伸着手替她拭去,低聲道:“以後在我身邊,有淚便流,不要忍着,我許你哭。”
她回過身抱住風淩弈,把眼淚都灌注到他的前襟上,濡濕了大片,她伸着手去撫上他的胸膛,那裏,有她沖動盛怒之下留下的劍痕。盡管擦了藥,卻留下了抹不去的瘡疤。
“淩弈,”得他一諾,千金不易,她酸澀的嗓子吐出幾個字來,“我愛你。”
風淩弈渾身大震,整個人都木住了。
世間最動聽的告白,無需多少骈文骊句就能說得明白,只有這麽三個字,永世不厭。
顏凝紫看見過風淩弈長劍橫空一劍飄然,卻不曉得他在球場上也有着無雙的飒爽英姿。那一球來一球往,場子全是風淩弈一個人的,全憑他如何擺弄而已。
正看得目不暇接,身側又一人輕聲道:“嫂子。”
她側過頭,正見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清秀少年,負着手無奈長嘆,軍中難得遇見一個年歲比風淩弈還要小的人,不過這個人她卻是知道的,他正是施越身邊的副将,名叫雲缪。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到雲缪的長籲短嘆:“你說他腳風怎麽這麽順?”
這自然說的是風淩弈,顏凝紫微微一笑,見他的白衫便知道他是風淩弈的敵方球隊了,雲缪大悔搖頭:“唉,這個人……唉嫂子,你真相信他以前不會蹴鞠麽?”
啊?顏凝紫不知道。不會蹴鞠一上場就能踢得這麽好?看他意氣飛揚,奔突往來,腳底生風,運球來去自如,誰能想得到他以前竟然從沒踢過?
顏凝紫不信,她搖了搖頭道:“我不信,蹴鞠人人愛玩,便是當年我在塞外之時也偶爾會撿幾個球踢幾把,他是長安城聲名赫赫的公子哥兒,怎麽可能不會踢?”
一側的雲缪沉默了一把,不知當講不當講,卻還是低聲解釋了一句:“以前在長安,沒有人願意與他為伍的。”連一個朋友都沒有,見到他的人都躲得遠遠兒的,誰去理他?便是這一群當年的娃娃軍,也因為顧及着天差地遠的身份不敢輕易靠近。
顏凝紫一默。
不過一會兒,大汗淋漓的風淩弈便擦着汗匆匆跑過來,雲缪撇嘴道:“不是說‘情場得意,球場失意’麽,你這人,怎地到你這兒便行不通了?”
風淩弈大笑道:“本将軍自然與一般凡夫俗子不作一說!”見顏凝紫沉默,他幾步走到她的跟前,蹲下來去尋她覆在額發下的眼眸。
抽噎的顏凝紫突然一下子抱住了風淩弈,他一怔,繼而怒視着雲缪:你跟她說了什麽?
雲缪無辜地聳了聳肩,然後得意洋洋地忍着笑離開了。
無奈之下,他替抽抽搭搭的顏凝紫順起背來,自從他說可以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地哭之後,她的眼淚似乎越來越多了。顏凝紫反手死死地摟着他,差點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阿……阿紫,你這是要謀殺親夫?”
顏凝紫還在抽噎着,被這欠揍的話氣得笑了,她松手來,見他雙眸晶亮宛如星河,她一時傾身上前去吻了吻他的眼尾。
風淩弈一愣,卻聽她說:“情難自禁。”
終于塵埃落定,小夫妻二人開始如膠似漆起來,沒事時便甜如蜜地走在一起,羨煞了一衆營中将士。
但沒辦法,顏凝紫對于整個大漢來說都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她不僅是骠騎将軍夫人,更是大漢唯一的女官,更何況她來軍營,是經過了陛下的首肯的,軍中上下,無一人敢有任何異議。
顏凝紫和風淩弈除卻沒真正同床之外,其他地方,已經越來越接近真正的夫妻了,施越笑着侃他們稱“賢伉俪”時,兩個人都會眯着眼笑,如出一轍的受用模樣。
只是風淩弈說過了,塞外條件太差,又沒有避孕條件,阿紫的第一次,他要等到回長安再說。
他那麽一本正經地跟她說着這些事,顏凝紫再也禁不住,幾句便臉紅了,背過身去,再也不肯理他。
軍中的夥食不好,顏凝紫吃了幾日便覺得不慣,因而這日破天荒地她替風淩弈親自洗手做了羹湯。想到他一會兒的滿足模樣,她便心神蕩漾,歡喜地将湯盛好了拿回帳中,預備去大營叫他。
只站在外邊幾步之處,卻被人攔了下來,知道輕重的顏凝紫也不與任何人為難,只站在外邊候着,然而她耳力奇佳,隐隐聽到裏邊的聲音飄了過來。
“蕭鳳歧最近動向明顯,很顯然是決意包抄我們!”
“他娘兒的蕭鳳歧,硬仗打不贏,這是要來使詭計!”
……
蕭鳳歧?這個人是誰?顏凝紫心神一動,擰緊了眉卻沒做他想,應該便是猃狁的某位将領吧。
接着,風淩弈如梵音般的語聲飄了出來:“蕭鳳歧屢出奇計,若不是有他在,上次居安山一戰,我們便可直接攻奪了猃狁的老巢了。如今他更是聲名大顯,封了三軍軍師,若有他坐鎮猃狁,還不能一味只打快戰。”
施越沉默良久,一只手按在了風淩弈的肩上:“真要留下弟妹麽,要讓她知道祁若便是蕭鳳歧,你……”
天地間靜悄悄的,再沒有其他的聲音了。顏凝紫只覺得渾身驟冷,瞧她竟然出現了幻聽,還聽到了這樣可笑的話!
可是身體的反應如此誠實,她不顧一切地拔足飛奔而去。
風淩弈歸營之時,顏凝紫還留着燈燭,孤獨地蹲在地上,帳內亮亮的,可是她眼前一片迷蒙,什麽都看不見。
風淩弈默嘆着,上前去将她抱起來置到榻上,他低聲詢問:“何事不痛快了?”
聞言,顏凝紫極快地睨了他一眼,然後又低着眉不言不語了。
她總算知道了風淩弈一直瞞着她的是什麽,他寧可被她誤會被她刺上一劍,也不肯讓她知道祁若賣國投敵了。可是怎麽可能,祁若怎麽會成了猃狁的軍師?她不信,不信,絕對不信!
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風淩弈,她往榻上一滾,拉上被子便不說話了。只是那淚,又開始無休無止地洶湧了起來。
見她香肩外露一抽一抽的,風淩弈又心疼了,他和衣就寝,摟着她柔聲問道:“怎麽了?”
顏凝紫翻過身來往他懷裏一鑽,“讓我哭一會兒。”
不相信又能如何?難道風淩弈還會騙她?這個男人,總是這樣,他把苦都自己一個人受了……不對,那時,她傷他怨他之時,自己心裏何曾好過過?
不明其意的風淩弈只能由着她哭了,自己默默地替她順着背,微不可察地一嘆。
心裏恍惚地騰起一個想法: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