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暮色漸濃,然而還是沒有絲毫消息,顏凝紫等不了了,走到衛秦跟前自請道:“舅父,我看還是派出人手去尋一尋吧?”
衛秦皺了眉,他盯着顏凝紫,沉聲道:“陛下身邊跟了幾十人,不會出事。”
“可是畢竟天色已晚……”顏凝紫有些焦急,因為風淩弈自離去後,便音訊全無,她害怕……
一直以來,顏凝紫在衛秦眼中,從來冷心,素來寡情,除卻祁若,他沒見過她還為那個男子這般焦急過。衛秦嘲諷一笑,把袖一招,“你若要去,自便去尋就是,但若耽擱了陛下打獵之興,罪責你自己承擔!”
顏凝紫得了這話再不理會衛秦,她心中不忿,這大将軍果然冷口冷面不通人情,竟連陛下的安危也可如此疏忽!
她紫袖一甩匆匆離去。
但畢竟還是有人願意跟着顏凝紫的,他們便是皇帝的幾個近侍,這幾人是常時照顧帝焚起居之人,眼下丢了皇上,早已急得大亂,只要陛下早些回營,他們也可早些安心。
天色越來越暗,長空之上疏星點點,皎潔的月色将重重墨綠的密林照得透亮,顏凝紫還在林中尋着,幾名近侍已經打起了火把。
“陛下……”“陛下……”
找了幾圈卻沒有人影,現在跟着陛下出去的人馬也回了營,這時候得知陛下失蹤,衛秦即刻派人搜尋起來。
有近侍走到顏凝紫跟前,急急地說道:“姑娘,這黑天漆地,你說……”他的聲音一顫一顫的。
顏凝紫怒瞪了他一眼,喝道:“不會!”
往密林裏又穿行了老遠,忽然火把的印照下,出現了兩個人的身影。
瘦削單薄得令人心疼的少年,他一步一步地、沉重地背着帝焚緩緩而來,倔強的不服輸的眸光黑如子夜,他在看到火光的那一瞬明顯一怔,看到溫暖光暈裏的紫衣美人更是一愣。
“陛下!”幾位近侍叫起來,立即沖上去将風淩弈背上的帝焚攙了下來。幾個人見帝焚昏迷不醒,登時大驚,“陛下好似受了傷了!”
一聽這話,餘人登時面如土色,直背着帝焚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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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沒有人再管已經筋疲力盡的風淩弈的死活。風淩弈背着帝焚走了這麽久,身上陡然一輕重負卸下,他根本來不及喘息,眼前犯暈,他又是轟然如山倒。
“淩弈!”顏凝紫手快地将他抱在懷裏。
風淩弈已經沉沉地暈迷在了她的懷中。顏凝紫大急,抱着他咬牙晃了晃,可是根本毫無動靜,那幾人匆匆帶着帝焚離開,連個火把都沒給她留下,真是世态炎涼!
映着微弱的白如牛乳的月色,她只能依稀辨出他身上傷痕累累,好多處還滲着血,顏凝紫把自己的唇瓣都快咬破了。
“淩弈……”她慢慢地靠過去,把自己的臉貼着他的臉,感受他頰上的溫熱,她淚如雨下。
是不是,是不是只有在他毫不知覺的情況下,她才敢這般肆無忌憚地靠着他,肆無忌憚地對着他吐露心曲?
她好喜歡這個少年,可是他不愛她了。她那麽要強,怎麽敢對着他說“嘿,我愛的人是你啊”?她膽小,她真的不敢。
他記挂了她十年,其實,倘使不是那些混亂不堪的記憶和前世那些銘心刻骨的情結,她又何嘗不會記挂他十年?
因為那個虛無缥缈的前世,她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看作了祁若的妻子,祁若的附屬品,她刻意去忽視除了祁若之外的一切,可是……她早就忘不掉他了。
顏凝紫定下心來,她扶着風淩弈,只覺得他的額頭滾燙。她伸手探去,熱如烙鐵。
她急急忙忙地收回手來,“淩弈,你撐着點兒,我帶你下山去。”
走出幾步,她聽到一聲淺淺的呓語,“漠漠……”溫柔、痛苦、纏綿、哀婉……
顏凝紫腳步一頓,差點沒摔在地上,可是低着頭看去,他糾結着眉心,痛苦不堪,分明閉着眼神智迷糊了,他低低地說着:“我不愛你了……”他很迷糊,卻說得很慢,甚至很認真,她聽得出來。
顏凝紫的淚更洶湧了,她抱着風淩弈一步步往山下移去。
她聽了一路的“我不愛你了……”。
最後悲催的顏凝紫忍無可忍,她把他掼到地上,對着他英挺的鼻梁一戳,狠狠地說道:“風淩弈你夠了,你不愛我,我還上趕着求你愛不成?混小子,給我起來!”
暈迷當中渾渾噩噩的風淩弈自然是聽不到的,他只是覺得離開了某個懷抱之後,全身冰冷,他瑟瑟地縮起了身子,牙關直顫,“冷,我冷……”
聽聽,又在呓語了!
顏凝紫不忍,她又将他扶起來抱在懷裏暖了暖,撒嬌般的呓語又飄了出來,“娘親。”
顏凝紫身體一僵。風淩弈你敢……
最終,顏凝紫将少年帶回了蘭園。
下了山天都快亮了,因着帝焚被劍氣所震暈迷不醒,所以衛秦匆忙地撤了駐軍直奔長安而去。所有人手忙腳亂,竟然無一人念及傷重不醒的骠騎将軍!
顏凝紫暗恨,卻又為風淩弈感到心疼。
一直都是這樣的吧,無論這個少年做什麽,他總是被忽視的那一個,因着身份的尴尬以及衛秦毫不留情面的碾壓……
她的醫術雖然未臻化境,但稍稍把脈還是探得出來,風淩弈內息全亂,而且走勢磅礴,那種強大的氣息仿佛就要把血脈都沖破。
這麽強大的堅不可摧的卻又紊亂異常的氣息待在一個人的體內委實是危險得狠,顏凝紫也輕易不敢碰,才想到要帶風淩弈回蘭園。
她神色匆匆,又急又怕,司徒左也不能不賣這個面子,一向溫吞的他也是二話沒說便給風淩弈把起脈來。
許久以後,顏凝紫已經換好了裳服,步履匆匆地又趕了過來。
雙煙翠幾時見過顏凝紫這副模樣,有司徒左在,她自然是絲毫都不擔心風淩弈的,因而見着顏凝紫這百年不遇的模樣,登時巧笑嫣然了起來。
司徒左最不喜歡切脈時身側有人打擾,因而橫了雙煙翠一眼,又見顏凝紫也是一臉不安與忐忑,看樣子,竟是不信他的醫術。
哼,若不是司徒左已過了耳順之年,他早晚得被這兩人氣死!
半晌他才收回切脈的手,顏凝紫已經蹭了上去,“師父,如何?”
沉吟了番,司徒左捋着胡須淡然道:“這個人內力深厚,當世無人能及,放心吧,有我在,自然死不了。”
聽了最後三個字,顏凝紫稍稍放下心來,卻又忍不住疑惑,“師父,以前的風淩弈,其實是個腕力虛浮的,內力也是慘不忍睹,如今,你說他的內力當世無人能及,怎麽會?”
顏凝紫這廂正奇怪着,雙煙翠也是睜圓了眼睛,因為長安小閻王名聲在外,靠的可不是武力,而是皇親貴胄的身份,她一向都知道的,風淩弈的拳腳其實也就是些花架子,不過擺擺招式罷了。
解惑的司徒左從容不迫,娓娓說來,“風淩弈想來是之前練過什麽高深的武功,卻因為求成或者心中郁結深重而走火入魔了,有高手給他封了奇經八脈,從此以後,他便成了一個修不得高深內力的資質愚魯之人。只不過……”
原來是這樣,顏凝紫最不喜歡話說一半,她沖口而出,“只不過什麽?”
司徒左瞟了她一眼,才又淡然接口道:“那穴道并非不可沖開的。習武之人在受到劇烈傷害之時,往往會本能地運氣抵抗,這些傷害多了,他運氣便運得越多,長此以往,便能沖破被封住的筋脈。你先前說,風淩弈的打法全是不要命的打法,确實是不要命了。他這麽幾番下來,穴道被沖得七七八八了,內力只會越來越強。”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忍,皺着眉又道:“但是強行運功必然早夭。他體內真氣渙散,四處游走,不時便有致命之險,他大約也是知道的,這次卻還是為了相救皇上,竭盡一身之力沖破了身體的最後兩個關隘。現在麽,情況極為兇險……”
“什麽?”一向于醫術一道上談笑自若的師父,從未有過這般凝重的表情,顏凝紫心都慌了,她急急地攥住司徒左的衣袖,哀求道,“師父,你一定要救他……”
“我有說不救麽?”司徒左白了她一眼,才悠然地接過掌茶僮子奉上的茶水,他潤了喉嚨,清聲道,“你這夫婿怕是覺得自己活不長了,所以才不想拖累你吧,瞧他到現在還在說着‘不愛你’,丫頭,遇到這麽個人,真是難得……”
是……是這樣麽?
顏凝紫說不出心中的感覺是悲是喜,她蹲在他的塌前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将他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頰上,榻上的少年的唇瓣還在動,咕哝着什麽,她的心突然化開,凝眸看着他,喃喃道:“你不愛我沒關系,以後我都守着你,和離書我都燒了……”
司徒左在她瘦弱的肩上拍了一把,嘆了一嘆,“這傻小子,一心都只為着你啊,你不該為了祁若的事情恨他的,很多時候,你不能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有時連眼睛都是會騙人的,你若相信風淩弈,便該從心裏相信他。”
“什麽?”顏凝紫握着風淩弈的手一回眸,仰起頭來,“師父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司徒左臉色一僵,許久之後才極不自然地說道:“你的夫婿還昏迷不醒着,你倒管起別的男人來了,不妨告訴你,再不救治,再拖個一時三刻,他就斷氣了!”
顏凝紫果然變了臉色,“師父快施救……”見司徒左還是冷然地瞧着她,顏凝紫松開風淩弈跪下身來,“求師父……”
一旁的雙煙翠恨恨地叫道:“死老頭子你愣什麽,傻小子都要不行了,人命關天,他要在蘭園沒了命,老娘一把火燒了你這破園子!”
司徒左橫了她一眼,但對方盛氣淩人,司徒左竟然又讪讪地退回來,只敢把氣往外出,遂命人道:“去打熱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