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肉心蛋
“師傅,師傅,下雪了……”狗子的聲音傳來,安然猛然驚醒,看了看桌上只寫了幾個字的白宣紙,不免臉頰燙熱,這麽會兒功夫竟然就做了夢,還是表白的夢。莫非自己如此想要男人,還是說,喜歡梅大已經喜歡到了想去主動表白的程度。
安然愣神的時候,狗子已經進了屋,梅大不在,倒給了兩個小徒弟表現的機會,而且,兩人分工合作頗有默契。
因狗子晚上需回家,白天大多是狗子過來給安然收拾小院,燒水,泡茶,狗子回家之後,順子就接手過去,知道安然習慣每天沐浴,天天過來給師傅提水,頗為孝順。
這倆小徒弟雖說有時候喜歡偷懶,到底是才十歲的孩子,又都是皮小子,沒有玩心才奇怪。
狗子把剛泡好的茶倒了一杯放到炕桌上,茶壺包進暖套裏溫着,目光一個勁兒望着窗外,開始沒話找話兒:“師傅下雪了呢,今年雪下的真早,俺娘說瑞雪兆豐年,今年雪早,明年一定是個好年景。”
安然見他心裏跟長了草似的,便知一定是順子撺掇他過來,兩人是商量好去哪兒玩了,想了想,下雪小孩子出去跑跑對身體好,便道:“不用跟師傅拐彎抹角的,想玩就去玩好了,今兒放你跟順子一天假,只不許跑河裏玩去,剛上凍,冰面可不結實,掉下去小命就沒了。”
狗子眼睛一亮:“師傅放心吧,俺跟順子曉得事,就是今兒栓子舅舅來了。”
安然一聽就明白了,聽栓子娘提過,栓子舅舅是個皮影兒匠人,靠着四處演皮影兒糊口,每年都會來栓子家兩趟,瞧瞧自己姐姐姐夫。
他一來左右的孩子可高興了,纏着演上一出皮影戲,跟過年似的,哪怕沒有舞臺,沒有敲鑼打鼓伴奏的人,只栓子舅舅幹巴巴的說唱上幾句,也能讓孩子們興奮好些日子,貧家的孩子,沒什麽可心的玩意兒,這樣的樂子已經極滿足。
安然點點頭:“去吧。”狗子剛要跑,安然又叫出他,從炕裏的糖盒裏抓了把上次出去買的麥芽糖。狗子高興的歡呼一聲跑了,安然不禁搖頭失笑,到底是小孩子,容易滿足,幾塊糖就能這麽高興。
想起狗子說下雪了,又想起剛的夢,摸了摸臉,仍有些燙熱,喝了幾口茶,下地在臉盆裏撩了幾把水,覺得熱度下去了,才披上鬥篷走了出去。
鬥篷是狗子娘做給她的,狗子娘身子不好,卻做的一手好針線,新棉花壓實了絮進去,針腳密密實實的縫好,還掐牙滾了小邊兒,便布料平常,又是單調的素青,仍做的讓安然驚喜不已,最重要的暖和。
安然披着鬥篷出了屋,便見雪花紛揚而落,仿佛三月裏漫天的柳絮,頃刻間,便染白了房檐屋脊,院子裏的幾株花樹也挂了一層細雪,一陣北風搖落樹上的雪花,鑽到了廊子裏來,倒撲了安然一臉。
安然忙低頭,待等擡頭,發現月洞門邊真站了個人,是梅大,此情此景竟跟剛才夢裏的一般無二,安然怔愣半晌兒,不知該不該過去。
讓她像夢裏一樣跑過去大膽表白,做不到,她畢竟不是那個蒙古大夫,有時候,安然真挺佩服林杏兒的,也格外羨慕,她可以活的那般恣意,不管什麽時候,想做到随心所欲也是極難的。
自己的性子本就不是那種太外放的類型,過于矜持有些矯情,但她就是她的性子,改變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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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覺得也需要時間,畢竟認識的時間太短,只是覺得在一起很舒服,卻并不真正了解彼此,忽然想起安嘉慕,當初自己就是霧裏看花,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個讓自己動心的男人,後來才知道一切都是假象。
自己不算聰明女人,所以,還是謹慎看仔細些為好,只不過,一個多月不見,還是頗為想念:“梅大哥,你回來了。”這是安然所能表達的全部。
梅大卻走了過來,肩上有未融的雪花,臉上的面具仿佛有些變化,看着仿佛比之前的舒服了些,他身量很高,站在安然跟前,微微低頭才能跟她對視,他的眼裏仿佛有些類似思念的東西,看的久了,讓人不覺臉紅心跳。
安然略錯開目光,低聲道:“安然還以為梅大哥不回來了。”
梅大卻忽然拉她的手,安然下意識想躲,卻想起他是要跟自己說話,這才未動,手被他抓住的一瞬,安然清楚的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那般急促,撲通撲通,仿佛成了什麽故障一般,好容易退下去的熱浪又沖了上來。
費了很大力氣才感覺出他在自己手心裏的寫的什麽,他寫的是:“你希望我不回來嗎?”
自己怎會希望他不回來,若真如此,哪會這般,卻又不知該怎麽回答,說希望他回來,貌似跟表白也差不多,說不希望又實在違心,沉默良久,低下頭盯着他的靴子愣了愣。
他的靴子上都是泥水,仿佛長途跋涉回來的一般,不禁問道:“你去了哪兒?”
梅大在她手上寫了兩個字,安然擡頭看着他:“你去了京城。”
梅大點點頭,近了,安然才發現他身上風塵仆仆,不知趕了過少路,外頭的衣裳都被雪水浸透了,安然忙推他:“你快去換衣裳,我給你煮姜湯,這麽冷的天,寒氣入內可要病了。”
梅大低頭看了看她,在她手上寫:“等我。”轉身回了他的院子。
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安然總覺梅大最後寫的這兩個字,頗有些暧昧的意味,摸了摸自己的臉,仍有些燙,不禁搖頭失笑,自己真成十六的少女了啊,一個三十的大齡女青年,竟然還會臉紅心跳,不是真實的體驗了一回,打死安然也不信。
邁步去了竈房,把鬥篷脫下來放到一邊兒的板凳上,想梅大大老遠趕回來,必然沒來得及吃飯,倒不如做碗湯面給他。
想好了,便開始和面,面條切的細一些,進沸水打個滾撈出來,兌上熬得濃濃的高湯,多放些姜絲與胡椒粉,香醋,再點兩滴麻油,裝到青花的大海碗裏,燙兩顆菜心放到上面,再煎一個荷包蛋,一碗家常的姜絲酸辣面湯就做好了,熱氣騰騰,酸辣适中,下雪天吃這個最好,暖身暖胃。
竈房裏的火一悶上,便有些冷,安然想了想還是讓梅大去自己屋吃,說這話的時候,安然還頗有些不好意思,總覺得自己這麽做有些勾引之嫌,卻又想梅先生前兒來了,也是在自己屋裏坐的。
齊州冬天冷,安然又不習慣點炭火盆子,便只能燒炕取暖,堂屋裏冷的坐不住,只能進裏屋了,而且,齊州的風俗,來了客大都讓到炕頭上,一個是暖和,二一個也是表示親熱之意,老百姓家裏都如此,自己再糾結,反倒顯得心有龌龊。
梅大沒有一絲不自在,直接進了安然的屋子。
富春居雖有江南院落之形,卻因為氣候的原因,屋裏不得不盤火炕,如此一來,便有些不倫不類,但安然卻喜歡,就像南北廚子之争一樣,誰規定南派廚子就一定要做南菜,北派廚子做了南菜又如何,兼納并蓄才能創新發展。
梅大吃飯的樣子雖然快,仔細看卻發現頗有幾分優雅之态,只不過,熱氣蒸騰熏在他的面具上,看上去有些別扭。
安然本想張開讓他摘了面具,又覺不妥,只能忍着,他吃完了,仍把碗收拾進竈房洗了,安然把暖壺子裏的茶倒了一杯遞給他。
她不說話,他也不說,屋裏一時異常安靜,只聽見外頭簌簌的落雪聲,不知過了多久,梅大拉她的手過去寫了幾個字:“想不想出去走走?”
安然愣了愣:“去哪兒?”話音剛落就被梅大拖了出去,到了側門外,安然看見外頭拴着一匹高頭大馬,還沒回過神來已經被梅大舉上了馬背。
安然吓了一跳,急忙抓住馬鞍,所有的運動裏,唯有騎馬是安然死也學不會的,林杏兒說她是笨蛋,這麽簡單的事都學不會。
安然卻不覺得自己笨,人嗎各有擅長,哪可能十項全能,比騎馬自己是輸給了那女人,若是比攀岩爬山,一百個林杏兒都不是個兒。
不過馬還真可怕,之前騎驢沒覺得如何,可驢子跟馬哪裏一樣,驢子溫馴矮小,而且,自己坐在驢子背上的時候,是大哥周泰牽着的,除了有些颠,安然覺的跟坐在凳子上的區別不大。
可這是馬,高頭大馬,大概覺得安然不是主人,頗有些不爽的刨了兩下蹄子,打了個響鼻兒,安然都快吓死了,剛要跟梅大求救,梅大已翻身上馬,安然就覺身後一暖,被他拉進了懷裏。
安然還沒來得及害臊,馬嘶鳴一聲,接着就沖了出去,這速度跟騎驢沒有絲毫可比性。
安然能做的就是以有些奇怪的姿勢趴在梅大懷裏,兩只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裳,感覺寒風卷着雪粒子從兩人身邊急速滑了過去。
好在梅大的鬥篷寬大,幾乎把她整個罩在了裏頭,倒沒覺得多冷,只是感覺到身下高頻率的颠簸,想來速度一定不慢。
等馬停下來,安然覺得自己都快颠散架了,卻仍有些說不出是興奮還是羞澀的東西,在心裏慢慢發酵,仿佛酒曲,就是不知什麽時候,會釀出美酒來。
馬停了,梅大卻并未放她下去,而是把鬥篷扯開,眼前頓放的美景,讓安然幾乎忘了寒冷,原來大明湖的雪景可以這樣美,遠山近湖,雪花飛揚,就像一副最真實的水墨畫,哪怕只是單調的顏色,卻有着驚心動魄的美。
不過,這算不算她跟梅大的第一次約會,即使兩人都沒說話,只是靜靜的靠在馬背上,卻讓安然生出一種類似私奔的感覺,有那麽一瞬,甚至覺得跟身後的男人從此策馬天涯也是一件不錯的事兒。
安然也不知自己跟梅大現在算怎麽一種關系,從大明湖回來之後,恢複了之前的相處模式,梅大仍管着富春居的瑣事,順帶幫安然劈柴提水幹些力氣活。只不過也有些小變化,例如兩人吃飯的地方從竈房挪到了安然屋裏。
梅大一回來,順子跟狗子就老實多了,不知為什麽,兩個小家夥最怕梅大,只梅大在安然這兒,她這兩個小徒弟就再不見影兒的。
不過,一個月的苦練,兩個小徒弟的刀工倒是大有長進,如今安然只讓他們練兩個時辰,其餘就去竈房瞧着高炳義做菜。
這一個月安然也不是總在屋裏待着,得了空便幫高炳義把南菜的做法都捋了一遍,高炳義是一個有天賦又努力的人,經驗技術樣樣不缺,只是對有些菜的理解不是很清楚,卻相當聰明,一般安然點他一句,或安然做一次,他就能領悟。
也因此,高炳義的廚藝可說一日千裏,如今富春居大都是他撐着,只是遇上拿不準的,或者尤其要緊的客人,才會過來請安然,如今請安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有高炳義在,安然估計等明年開春,自己就可以離開齊州了,下一站她準備去成都,想看看這古代的川菜到底跟現代有什麽不同之處,卻又有些舍不得,不是舍不得富春居,而是院子裏正在劈柴的男人。
天冷,柴火用的雖然多,可也用不着天天劈啊,但這男人仿佛把這個當成每天必須幹的事兒一樣,天天都得劈半天,劈好的柴用不了,安然讓狗子順子倆人搬前頭竈房去了很多,可這男人卻依然每天都劈,安然勸了不聽,也就由着他去了。
而且,安然實在不知這男人怎麽想的,那天兩人策馬去大明湖的事情,如今想來都像一場夢,夢醒了,該怎麽着還怎麽着,自己不說,這男人更不會提,一切照舊,就是不知道自己明年走的時候,他會如何?
正想着,忽順子跑了進來:“師傅,師傅,不好了,燕和堂的東家劉成給您下挑戰書來了,說三日後燕和堂新請的大廚,前來富春居跟您比試廚藝。”
安然微微挑眉,果然來了,打開挑戰書看了看,署名還真是崔慶。
安然的小院今兒格外熱鬧,梅先生,梅大,高炳義都在。堂屋裏的桌上置了個炭火爐子,爐子上的什錦火鍋裏,已經不剩什麽東西了,卻仍咕嘟咕嘟開着,熏的屋裏暖烘烘的。
安然把鍋子拿了下去換上水壺,順子機靈的捧來茶具茶罐子,茶具是梅先生叫人送過來的,安然知道,老先生嫌棄自己的茶具不好,才巴巴叫人送來這個。
安然雖是廚子,對于茶也算頗為了解,只不過受了師傅的影響,平常還是喜歡喝最簡單便宜的高沫。但梅先生不喜歡,所以他來的時候,安然便會把他送的茶具拿出來。
茶盞是汝窯珍品,淡淡的天青色,錯落有致的蟬翼紋,都一再提醒安然,它的價值比自己平常用的普通青瓷碗貴重無數倍,這樣的茶具自然不能泡高沫,讓順子拿的是富春居竈房裏的碧螺春。
因南菜裏有一道名馔碧螺蝦仁,大多客人都會點,故此,富春居的碧螺春是特意從南邊運過來的,即便稱不上極品,也算對得起這套茶具了。
水滾了,緩緩沖入茶盞之中,先捧于梅先生,梅先生低頭瞧了瞧,嘗了一口,微微皺了皺眉。
安然不禁嘆息,看來老先生仍不滿意,估計下回不定就給自己送一罐子茶葉來了。
梅先生放下茶盞看向安然:“還說前次挑戰之後,就太平了呢,不想,這才幾天又蹦出來個崔慶,丫頭,這個崔慶可不是趙老六之流,他是韓子章的徒弟,之前更是南派的廚子,廚藝精湛,在蘇州跟松月樓的大廚比試的時候,曾連勝兩場。”
松月樓?安然愣了愣,崔誠之家的松月樓嗎,看來崔誠之家的松月樓在南邊頗有口碑,不然,崔慶也不會非要找松月樓的大廚比試不可。
高炳義:“俺也聽說過。”
梅先生:“韓子章之所以讓崔慶前來齊州,就是沖着前次的比試來的,前次你三道北菜大勝北派廚子,他讓崔慶來齊州,想是以三道南菜勝了你這個南菜廚子,方才保住韓子章的顏面。”
見安然一副淡然的樣子,不禁搖頭:“丫頭莫要輕敵,此次不同以往。”
“安然并非輕敵,只是覺得沒必要想太多,便咱們在這兒擔心也沒用,一切還要等崔慶來了才知道,先生這般一說,安然倒更有些迫不及待想見識見識他的廚藝如何精湛了。”
梅先生直搖頭。
高炳義卻安了心,梅先生雖見過安然比試,對安然的廚藝卻并沒有太深入直觀的了解,高炳義就不一樣了,天天守着安然,自己如今日漸精到的南菜,就是安然一手教出來的,別看有時安然只點一句,可這一句就是一道菜的精魂,沒有這句話,他做出的菜就上不了臺面,不地道。
如今誰還敢說自己的南菜做的不好,兖州府如今的南菜廚子裏,自己算拔了頭籌,就連嘴刁的梅先生都說他的菜地道,可見長進了。
自己不過得了姑娘一句點撥就有如此造詣,可想姑娘的南菜做的如何精到了,就算是崔慶,也絕不是姑娘的對手。
高炳義對安然已經陷入了瘋狂崇拜之中,對他來說,大燕怕是沒有比安然廚藝更好的廚子了,所以,他堅決相信安然必勝。
安然自己雖沒必勝的把握,卻也不覺的會輸,自己好歹是穿越人士,多了這麽好幾百甚至上千年的傳承,如果輸給個古代的廚子,實在說不過去。
而安然也異常好奇,崔慶到底想跟自己比哪幾道南菜?
比試當日,天還沒亮呢,富春居就被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因為這檔子事兒,富春居不得不貼出告示歇業一天。
有時安然真覺得開個館子也不易,三天兩頭都有跑過來找自己挑戰廚藝的,把正經買賣都耽誤了。
不過,齊州府那些有名兒的食客老饕,說什也不想錯過這次開眼的機會,紛紛表示你富春居歇業了,我們既定了席面,照樣還得來,後廚沒人做菜沒關系,有夥計管茶水就成,席面的錢該多少還多少,一文都不會少,一個比着一個財大氣粗,為了看熱鬧花多少錢都樂意。
弄得梅大只得答應,考慮到這麽多看熱鬧的,選了富春居中間最大的一個廳,前後打開是兩個大院子,就這麽着,仍然招不開。
安然便給他出了個注意,就放板凳,至于茶水點心,靠邊搭兩排長案,都擺在上頭,誰樂意吃什麽拿什麽,這樣就騰出了許多空間,還可以放幾個炭火盆子取暖,不然,大冷的天,坐在院子裏也真夠瞧的。
至于裏頭,自然是知府大人幾位先生跟齊州八大館子的東家了,竈臺也挪到了穿堂裏。
比試的當天,難得的大晴天,暖暖的秋陽落盡院子裏暖洋洋的,加上一早就燃了幾盆炭火,倒不覺得冷。
茶水跟點心照着安然說的都擺在兩邊的長案上,想吃想喝的,站起來走兩步就能拿到手,異常方便。
梅大還問她怎麽想出這麽個好注意來的,安然差點兒笑出來,要是他吃過自助餐,就不覺得這有什麽稀奇了,對了,自助餐,或許自己可以在富春居試試,不是針對食客,可以在過年的時候,犒賞一下辛苦的員工,也當是個福利了。
正想着,便聽旁邊高炳義低聲道:“來了。”
安然不禁看過去,果見梁子生後面由燕和堂的東家劉成跟趙老六簇擁着中間一個矮胖子走了進來,黑黢黢一張臉,個頭生生比旁邊的劉成跟趙老六矮了一個頭,比兩人簇擁在中間倒有些滑稽,掃過自己的目光頗有些猥瑣,而且,瞧着臉色不大好,仿佛酒色過度。
安然不禁皺了皺眉,梅先生看了梁子生一眼:“梁大人還真是閑在啊,這沒多少日子又上老夫這富春居來了,不知道的,還當梁大人也稀罕吃我富春居的南菜了。”
梁子生臉色微微一僵:“先生說笑了。”上次的臉丢的太厲害,這次本不想來,可來的是韓子章的親傳弟子崔慶,自己卻不得不給這個面子,微微側身:“這位是韓禦廚的親傳弟子崔大廚,不知先生可曾見過?”
梅先生瞟了崔慶一眼:“倒是有過一面之緣,上回見崔大廚的時候,老夫記得你是南派廚子,怎麽這一轉身的功夫,就成韓子章的徒弟了。”
梅先生一句話正揭了崔慶的老底兒,廚行裏最忌諱的就是背叛師門,崔慶前頭拜的是南派師傅,學了一身手藝後,卻又投了北派的韓子章。
即便懼怕韓子章的地位,不敢說什麽,心裏卻頗瞧不起這種人,廚行裏,這位也算臭遍街的人物了。
既然能做出這種事,臉皮早就丢倒脖子後頭去了,聽了梅先生的話,一點兒臉紅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嘿嘿笑了兩聲:“先生這話說的,不是有句話叫良禽擇木而栖嗎,崔慶雖是個廚子,想拜個高明的師傅有所成,難道就錯了。”
梅先生哼了一聲:“良禽擇木而栖,賢臣擇主而侍,說可是賢臣,你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崔慶臉色變了幾變,到底不敢得罪梅先生。
梁子生忙岔開話題,看向安然:“上次見識了姑娘的廚藝,着實令在下驚嘆不已,今兒得了這個機會,便更不舍錯過了,本官特來湊個熱鬧,姑娘莫怪才是。”
說話極客氣,安然倒有些意外,卻深知這些當官的大都是兩面三刀之人,別看臉上帶着笑,不定心裏琢磨什麽呢,一個不防備,沒準就中了什麽毒招,微微一福:“大人能來,富春居蓬荜生輝,安然更覺榮幸之至,大人請上座。”
梁子生微微颔首,跟幾位先生坐到了最前一桌。
崔慶目光在安然身上來回掃了掃,不禁笑道:“在京城聽得鄭春陽收了位高徒,是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在下本還不信呢,如今一瞧,倒真是名不虛傳,姑娘這般姿色……”
剛要說輕薄之言,梁子生忙斥了一聲:“崔慶不可胡言。”
心裏不禁暗嘆,什麽師傅收什麽徒弟,這話還真有些道理,雖說鄭春陽當年敗給了韓子章,可就看鄭春陽的幾個徒弟,不說廚藝,就人品可比韓子章的徒弟強多了,雖說早聽說崔慶是色中餓鬼,可你好歹也得看看場合,這裏可不是花街青樓,是富春居,對面站着的也不是青樓裏的頭牌花魁,是廚藝精湛的廚子,若是被色所迷,這次怕比上一次丢的臉還大。
再說,就憑這丫頭的廚藝,這般出挑的姿色,如今又聲名鵲起,皇上好廚藝好美食可是出了名兒的,回頭不定哪天聽說這位,就得招進宮,還什麽禦廚大比啊,人家就憑這份姿色,弄不好直接就成了後宮的娘娘,到時候,韓子章一個禦廚頭再厲害,也不過就是個伺候人的奴才,算個屁。
自己雖如今站在了韓子章一頭,卻也不想得罪這位,不想崔慶如此不知深淺,更何況,如今這丫頭可是梅先生照拂着,公然輕薄,不是打梅先生的老臉嗎,這老頭兒不跟崔慶計較,回頭在皇上跟前随便說一句,都夠自己喝一壺的。
崔慶一見梁子生臉色鐵青,大有怒色,忙收住話頭,只一雙眼仍盯着安然,不住的瞄。
趙老六忙湊過來低聲道:“表叔,您可別小看這丫頭長得好看,廚藝厲害着呢,上次三道北菜,可都贏了,不是她放了侄兒一碼,我這飯碗早就砸了。”
崔慶卻撇撇嘴,毫不客氣的道:“可見齊州的北派廚子沒人了,連個小丫頭都比不過,真丢人啊。”
他一句話齊州八大館子的東家,就連劉成臉上都有些不好看,錢弘冷哼了一聲:“再丢臉不過一個齊州府,倒是崔大廚,今兒若是勝了還罷,若是輸了,輸的可不是一個小小的齊州府,輸的可是韓禦廚的臉面,我們幾個這等着見識崔大廚的手藝了。”
崔慶呵呵笑了兩聲:“俺既然來了,今兒必不會丢師傅的臉。”說着看向安然:“上次你三道北菜贏了,這回咱就比三道南菜,若我勝了也不叫你剁手腕子,這麽個小美人,沒了手腕子,多叫人心疼,只你若輸了,給我崔慶做個二房,必叫你吃香喝辣享用一輩……”
話音未落,就聽一聲慘叫,不知從哪兒飛來個石頭,直接打在了他的嘴上,竟打落了兩顆門牙,血乎流爛的看着異常吓人。
趙老六不禁一着急:“誰,敢公然打傷禦廚,不要命了。”
梅大站了出來。
“你……”趙老六一看梅大,氣勢頓時矮了一截兒,知道梅大是梅先生的人,自己得罪不起,卻也硬撐着:“你,你無故傷人算什麽英雄。”
卻聽梅先生道:“打得好,再讓老夫聽見不幹不淨的,直接拔了他的舌頭,禦廚怎麽了,就是王孫公子出口輕薄良家女子,也是犯了我大燕的律條,按律當杖責二十,只打落兩顆門牙,算便宜他了。”
“趙老六你倒人五人六起來了,那天不是安姑娘饒了你一條狗命,這會兒哪有你狂吠的份兒,就是,你他娘的太不地道了,立下生死文書都能不作數,俺要是你可丢不起這個人,找個糞坑一頭紮進去淹死算了……”七嘴八舌說的趙老六面紅耳赤,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才好。
就連北派的廚子都往地上啐了好幾口唾沫,表示不屑。
梁子生一見不好,忙道:“崔慶便你是韓禦廚的徒弟,也不可輕薄安姑娘,念你初犯且饒了你,若再口出輕薄之言,別怪本官不講情面,你倒是比不比,不比就散了吧,別耽誤人富春居的買賣。”
崔慶吃了虧,方回過味來,這裏不是任由自己胡作非為的地兒,別看小小的齊州府,藏龍卧虎,對面這丫頭後戳兒硬着呢,不免有些後悔。
卻看向小丫頭旁邊的梅大,心說,這漢子定是這丫頭的姘頭,這會兒且咽下這口氣,等回頭得了機會,看崔爺怎麽收拾你,這小美人早早晚晚弄到自己身下,非騎痛快了不可。
吐了嘴裏的血,漱了口,對梁子生一拱手:“比,我崔慶今兒非贏了這丫頭不可。”本來還想讓着些,如今非讓她輸的心服口服。
想到此,一指安然:“這第一道菜,崔爺就做你們南菜的神仙蛋。”
衆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神仙蛋雖是南菜,卻早已失傳,具體做法無人知曉,只知道成菜是蛋中有肉,卻不知肉是如何放到雞蛋裏去的,故才得名神仙蛋,倒不想崔慶竟然會做。
梁子生微微颔首:“本官久聞其名,卻不曾見過,更不曾吃過,若今天能一品這傳說中的神仙蛋,倒也是造化造化啊。”
梅先生微微皺眉,看了安然一眼,見安然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仔細瞧,眼裏仿若有諷刺之意,提起的心忽就放了下來,這丫頭看起來成竹在胸,必是有了應對之法,莫非她也會做這道神仙蛋?
安然自然知道神仙蛋是怎麽做的,在科技高速發展的現代,沒有什麽秘密是破解不了的,更何況,神仙蛋實在稱不上多高明。
就是糊弄外行的招數,做法極簡單,雞蛋上磕個小口,取出蛋黃填入豬肉茸,用豆粉封口,先蒸後炸,食客見蛋中有肉不明就裏,便覺妙不可言,說穿了,實在沒什麽,還當崔慶的廚藝多高明呢,就這樣的小把戲,可以想見能教出這種徒弟,他師傅韓子章也高明不到哪兒。
崔慶見這丫頭臉色變都不變,還當是強撐着,陰測測的笑了一聲:“你若現在認輸,還不晚?”
安然笑了,一伸手:“安然倒要領教崔大廚的神仙蛋如何奇妙?”
“哼,不見棺材不落淚。”崔慶看了看竈臺:“神仙蛋可是密不外傳的絕技,這麽着可不行。”
梅大一揮手,夥計立馬扯了帳子,把崔慶圍了個嚴嚴實實,外頭的人根本連他的人都看不見,更遑論怎麽做菜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左右,崔慶嚷嚷了一句:“好了。”梅大讓夥計撤去帳子,衆人紛紛圍攏過去,就連孫先生都贊了聲甚妙,頗擔心的看向安然。
崔慶得意洋洋:“怎麽着,認不認輸?”沒了門牙說話撒氣漏風,頗為可笑。
安然走過去看了看他做的神仙蛋,開口道:“你這道菜叫脫胎換骨,那麽,安然就做一道偷天換日好了。”
說着,看向梅大:“我這雖不是絕技,不過,既然崔大廚珠玉在前,也不妨效仿一番。”
梅大微牽起唇角,叫人圍了帳子。
安然倒是極快,不過一刻鐘就做好了,待等帳子撤去,看到安然面前小盞裏放着完完整整的一個雞蛋,衆人都不禁面面相觑。
崔慶看了一眼,就哈哈大笑了起來:“你這丫頭瘋了不成,拿個生雞蛋做什麽?”
安然搖了搖手指:“不然,我這雞蛋可是熟的。”
崔慶更笑的前仰後合:“煮熟了也不叫本事啊,真真好笑。”卻見安然拿起了勺子輕輕在雞蛋上敲了起來。
雞蛋殼碎裂開來,安然一點點包開,放到盤子裏,一個光滑囫囵的雞蛋呈現在衆人眼前,安然從腰裏抽出匕首遞給梁子生:“梁大人請幫忙切開。”
梁子生不知她想做什麽,這不就是個雞蛋嗎,卻也只得接過匕首,從中間切開來。
雞蛋切開,周圍頓時雅雀無聲,就連梁子生都愕然,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明明是一個完整的雞蛋,中間的蛋黃卻變成了肉。
孫先生頓時笑了起來:“好一個偷天換日,神乎其技,老夫今兒可長見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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