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不由凄然相視,內心無限激動,這其中必有一段痛苦萬分的往事存在。
室內,一時陷入了沉寂。
隔了半晌,蔔大明強顏歡笑,問二人道:“你們想聽這個故事?”
于珊道:“請師父自行斟酌,弟子不是為了滿足好奇之心。”
“那是想為老夫打抱不平?”
于珊沒說話。
董卓英卻義憤填膺,怒聲說道:“章八大逆不道,悖棄倫常,區區絕對饒不了他的……”
于珊眸蘊淚光,委婉的接道:“章八臉黑心黑,像這種無恥小人,留在世上,已是多餘,師父心中苦楚,說了出來,也許會好過一點。”
蔔大明突然一陣急劇的咳嗽,胸脯起伏不停。
小書僮急忙又從懷中掏出玉瓶,倒出一粒白色藥丸。
于珊忙過去,把藥丸接過,送入蔔大明的口中,然後伸出纖纖五掌,在他的後背緩緩敲揉起來。
如此,過了半盞茶時分。
蔔大明的臉色漸漸恢複,倏然嘆了口氣道:“孩子,往事如煙,徒亂人意,老夫已無面目再提起,該埋葬的就讓它埋葬了吧!”
董卓英一股正義感油然而升,執着的說:“老前輩,晚輩不同意您的說法,晚輩有意見……”
“請說。”
“倫常之道,不可偏廢,師者尊也;所謂師尊,又稱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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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再說下去。”
“再說我輩武林中,争強好勝,巧取豪奪,不論如何多變,但萬變不離其宗,門別宗派之間,師徒之分,嚴守尊卑,自古以來,人人都是如此。”
“說得好。”
“晚輩受業黃山,猶記得在離別恩師下山時,恩師交代的第一句話就是‘敦倫常而維天道’,凡有違天意的,必不得善終。”
“-依你看,章八該當如何?”
“依晚輩的意思,黑臉章八,多行不義,晚輩願代天行道。”
于珊先是一愕,繼而莞爾道:“這功勞誰也搶不走,閣下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下個月的今天,本姑娘當仁不讓。”
蔔大明未再發言,緩緩的閉上了雙睛,老淚縱橫,自言自語的喃喃說道:“天道好還……天道好還……”
第 二 章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的過去了。
這一天,正是約期最後一天的中午。
久雪初晴,大地一片銀白。
董卓英和于珊二人,來到了西郊的雞公山。
雞公山山形似雞,整個山的形貌,尤其酷肖一只盛怒的公雞,雞冠軒昂挺立之處,是一壁立百仞的石壁。
壁上寸草不生,顏色呈現赭紅之色。
造物者的神奇,可說是巧奪天工,壯觀到了極點。
二人到了山上,攀登到雞冠最高的頂端。
于珊望着滿天的白雲,幻如蒼狗,對着董卓英道:“卓英,這地方的風景想不到是如此幽美。”
“區區深有同感。”
“如果這地方是一個人跡罕至之處,倒是個終生厮守的好地方。”
“終生厮守?和誰呀?”
于珊笑了,笑得好神秘,兩排貝齒,一張小嘴,臉頰上漾起一個深深的酒渦,這酒渦裏将不知醉倒多少男人。
董卓英看得不由怦然心動。
于珊的俏眼望了董卓英一下,嬌聲道:“一個我願意長相厮守的人。”
董卓英不敢再問下去了,他明白,自己身負血海深仇,現在唯一的目的,是先要找出仇家的蹤跡來。
一聲冷笑,遙遙劃空傳來。
于珊神情猛然一凜,收起蕩漾的心情,嬌喝道:“誰?”
董卓英的反應更快,人已如鷹隼拔空而起,對方的笑聲未斷,他已淩空飛越三丈,到了樹林邊緣。
一片矮矮的叢林,此時仍是靜悄悄的。
除了風聲,再也聽不到什麽別的動靜。
于珊一身白衣,宛如一只粉蝶,跟蹤而至。
董卓英雙肩一聳,苦笑道:“人家已經走了!”
于珊嬌靥上泛起薄怒,道:“見不得人的家夥。”
董卓英道:“于姑娘,你放心,走不遠的。”
“你看到了,是什麽樣的人?”
“只見到黃衣一飄。”
“啊!”
“于姑娘,你知道是誰?”
“當然!”
“是誰?”
“正是約我們前來的魔頭。”
“是黑臉章八?”董卓英吃了一驚。
“不是他還是誰!”
“那他為什麽不出面,早作了斷?”
于珊沉思了一會,繼而恨恨的咬牙說道:“黑臉章八最喜歡的就是神出鬼沒,這把戲玩得多了。”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董卓英不屑的順口應了一句。
“對,你說得對,魔就是魔,魔永遠就是跟鬼扯在一起的。”
驀然,又是一聲冷笑傳來。
這次笑聲,卻是從左邊山岩後響起。
董卓英這次懶得再去追了,聞聲回顧,手中一塊青石子,猛然抖臂朝發聲處打了過去。
只見青石子有如一道青色的強光,在空中忽然斜斜的改變了方向,對正山岩上一株小松樹射去。
“砰”的一聲,手臂粗的樹枝,竟然被石子打斷了一根。
“嘩啦啦”巨響,樹枝倒了下來。
想不到樹枝打斷了,卻沒有人自樹上墜落。
少頃之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道:“小夥子,留點力氣吧!”
“章八,縮頭的烏龜,難道見不得人?”
“老夫不是章八。”
“那你來幹什麽?”
“老夫說的話,就等于是八爺的話,你倆死定了。”
董卓英沉聲道:“那你是誰?章八的狗腿子?”
“死到臨頭,還敢口舌傷人!”
于珊也生氣的罵道:“罵你一聲狗腿子,算得了什麽?待會兒本姑娘還要取你的狗命呢!”
“老夫不屑與你這臭丫頭鬥嘴。”
“那很好,叫你主子章八出來。”
“別忙,八爺約你們來,總不會虧待你們的。”
“疑神疑鬼,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
就在山岩後一叢竹林中,忽地冒出。一個人來。
奇怪的是那個人一身白衣白帽,哭喪着臉,吊着一對長眉毛,手中捧着一根哭喪棒。
于珊一看,嘴角一撇,先是一愕,繼而莞爾,扭頭朝董卓英笑着道:“卓英,你看,那是什麽玩意?”
董卓英心裏有數,知道對方正在施展詭計。
于珊話說完了,竟然對那白衣人招手叫道:“喂!過來呀!
你不是要送什麽訊息來給我嗎?”
白衣人鬼氣森森的道:“本人是章八爺派遣的第一批勾魂使者,專門來捉拿你們這兩個小鬼的鬼魂。”
話聲中,哭喪棒向前一指,棒頭上突然爆出一團黑煙,罩向二人立身之處。
于珊正待出掌迎敵,不料自己柔軟的小手已被一只大手捉住,耳中傳來董卓英的聲音:
“小心,此煙有毒!”
二人不約而同,齊齊彈身一躍,已縱到二丈外的上風地點。
就在二人剛剛站穩的當兒,不料又從背後冒出另一個怪形怪狀的人來。
這人頭上戴着太師帽,一身黑色長袍,面如黑炭,三绺長須飄飄胸前,最妙的是右手中擎着一支大毛筆,左手捧着一本流水簿。
于珊指着那人道:“喂!你是章八派來的第幾批勾魂使者?”
對方仍是鬼氣森森的聲音:“老夫不是勾魂使者。”
“那你是什麽?”.“老夫職掌生死之簿,來此查驗你二人生前的罪行。”
“放你娘的狗臭屁,本姑娘一生坦坦蕩蕩,要查罪行,先把章八抓來。”于珊粉腮一變,突發嬌嗔。
董卓英暗中傳音說道:“于姑娘,不要和他們動氣,小心中了他們的詭計。”
于珊心中一凜,果然閉口不再說話。
半晌,一陣腳步聲傳來。
從山岩後轉出一隊鬼卒,有的拿着手铐,有的拿着腳鐐,最前面的一個鬼卒,手中的木牌上寫着九個大字一“奉命拘拿董卓英于珊。”
驀地,銅鑼聲連敲出三響,鬼卒後面,是四個手執燈籠的宮廷裝束衛士,簇擁着一位綸巾羽扇,穿八卦道袍的老人緩緩走出。
那老者面含微笑,一副悠閑潇灑的神态,但面黑如鍋底,黑得幾乎連眉毛都分不出來了。
來人不問可知,必是黑臉章八無疑。
董卓英第一次見到他這副尊容,心中才明白他為何要裝神弄鬼唬人的原因,此人天生是屬于魔鬼型的角色。
于珊見怪不驚,所以一見到黑臉章八出現,先是冷冷一笑,繼而嬌喝道:“章八,你終于露面了!”
章八不愧是一方霸主,沉着穩定異常,先是一陣震天的大笑,然後才道:“于珊,想不到你的命真長,這一點倒出乎本座的預料。”
于珊笑吟吟的道:“姑奶奶今天心情不壞,章八,這是你的運氣好。”
章八黑臉一板道:“本座一向運氣好,征南闖北,會過了無數高人,你又算得到老幾?”
于珊反唇相譏道:“章八,別盡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了,姑奶奶前次讓你從劍下逃生,只不過是姑奶奶念你成名不易,你有什麽好吹的?”
章八右手一揮,嘴角泛起一絲輕蔑的笑意,問道:“這位是……”
董卓英昂然搶着道:“董卓英。”
章八回首向黑判官交代道:“你查一查,董卓英是何許人,他的罪行有幾條?”
于珊嬌軀一扭,人已騰空而起,劍尖斜指,對着章八刺了過去。
章八一聲斷喝,道:“臭丫頭,慢點,讓本座把話說完。”
好一個于珊,人在空中,聞言後立即倒轉一翻,腳上頭下,有如一只燕子歸巢,又飛回到董卓英的身邊。
站定之後,口中便道:“章八,姑奶奶等了一個月,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你是不是膽怯了?”
“笑話,本座怕過誰來,只是心中有一些疑問,先弄清楚,再作了斷。”
董卓英暗中點頭,他也正有此意。
原來聽說章八和誅心員外有過命的交情,但此事是真是假,是否言過其實,先得弄清楚再說。
于珊道:“好吧!你既提到,姑奶奶就要先問一問你?”
“好,本座讓你先問。”
“蔔老前輩身上的毒是誰下的。是不是你作的怪?”
“流言可畏,本座自視甚高,尚不致作此卑下之事。”
“那你三番兩次,派人去請蔔大明,是何用意?”
“這很簡單,蔔大明與本座有一點淵源,其武功值不得恭維,但對醫理之精深獨到,黃河兩岸,還得算他為第一人。”
“可是蔔老前輩還是中了宵小的毒害。”
“本座對此不表意見。”
董卓英插嘴道:“尊駕是否認識誅心員外其人?”
章八驀然一驚,道:“你找誅心員外何事?”
董卓英見他話中有話,緊接着問道:“尊駕還沒答複我的問題。”
章八敞笑一聲,道:“問題很容易答複,本座得先了解你問話的用意,和你有什麽目的?”
董卓英坦然道:“在下和誅心員外誓不兩立,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能說出原因嗎?”
“這……”
“不便說出?”
“很抱歉,沒有必要說出。”
章八沉吟了一下,緩緩地道:“既承相問,本座也坦白回答,誅心員外不是那種江湖小人。”
董卓英怒道:“閣下不必為他掩蓋,雖掩蓋也無濟于事。”
“本座是實話實說,用不着掩蓋什麽。”
“那你承認是他的朋友了?”
“對,而且是多年的舊交。”
“他現在人在何處?”
“不知道。”
“你……”
“前兩個月我們還見過面,此時他可能已去了三湘。”章八解釋的說。
“此話當真?”
“本座身為一門之主,一言九鼎,豈能信口雌黃。”
“那老匹夫上次跟你相處多久?”
“盤桓三日,杯酒盡歡。”
“快人,快語,豪氣可嘉,可是……”
“可是什麽?”
董卓英吸了口氣,像是極力抑制內心的情緒,然後才道:“只是誅心員外是一個衣冠禽獸,閣下卻與禽獸為伍,在下深覺遺憾。”
章八搖搖頭,大不以為然道:“這是你的看法,咱們暫且不提他,你們的話問完了,該本座提出問題了。”
董卓英看了于珊一眼,道:“公平之至,你問吧!”
“本座的問題有好幾個,歸根結底為一句話,二位不知有沒有豪興,随本座到一個地方走一趟?”
于珊恐防他又弄鬼,道:“是不是去你那有名的石屋?”
章八哈哈大笑了起來,道:“于姑娘知道的可真不少,本座的石屋奧妙無窮,如果你怕了,你可以不去。”
說着,用手指了指雞公山的西麓。
董卓英順着他的手指看去。
那兒确實有一座石屋,屋高大約總在二十丈左右,巍巍而立,連接着山脊隆起,令人莫測高深。
于珊最怕被人相激,聞言道:“那也是你的狡兔三窟之一。”
章八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說道:“管他是狡兔之窟,還是魔鬼之屋,你們兩人去是不去?”
董卓英道:“去,請帶路!”
章八神色飛揚,大喝一聲道:“貴賓駕臨,速速擺道迎接!”
剎時,各色鬼怪,一晃眼已走得一個都不剩。
這一座石屋相當的壯觀,門外松柏環繞,石翁仲整整齊齊的羅列兩旁,每邊均是八個。
石屋前,正中有一塊高逾一丈的青色巨石,其作用正如一扇大石門。
此時,兩旁火把齊明,如同白晝。
當門而立的是牟總管。
左右站着紫裳八傑。
牟總管臉含微笑,迎客在石屋門口。
董卓英自上次在蔔大明處和牟總管見面之後,就知道此人精細,嚴守分寸,對他頗有好印象。
牟總管一見對方到來,躬身哈腰,說道:“兩位貴賓駕到,請進!”
董卓英成竹在胸,含笑還了一禮,道:“有勞大總管了,在下進去坐會,很快就出來,總管是不是仍然守在門口?”
牟總管淡淡一笑道:“當然,董少俠能進去,又能出來,在下必然還在門口恭送,現在暫讓在下為二位帶路吧!”
董卓英漫不經意的道:“偏勞了!”
二人昂首闊步,随在牟總管身後,徑向前行去。
過了走廊,轉了個彎,前面竟是條馬車都能行駛的石板大道。
路面即平又直,不過,兩旁則是複雜異常。
一共是二十四個彪形大漢,頭戴鬼怪面具,面目猙獰,各人手中掣着一把長刀,斜斜交舉高中,交叉成一片刀幕。
人在刀幕下行走,刀氣森森,有如鬼域,充滿了肅殺而令人戰栗的氣氛。
董卓英牽着中珊的手,昂然走了過去。
驀然,那二十四名手執鋼刀的彪形大漢,同聲齊喝,鋼刀相互對打對砍起來,發出巨大的兵刃撞擊聲。
董卓英悄聲道:“別理它,這是耍把戲唬人的。”
于珊把手緊了緊,表示她知道。
于珊邊走邊把來路的各處地形,暗暗默記在心。
再過去就是一個十字路口,裏面四通八達,有如迷宮。好在每走到一道路口,便會看到一道指路标志。
走了一會,視線豁然開朗。
一看,原來他們已走到一座大廳的入口。
這座大廳可說是石屋的精華,方方整整,巨大無比,像一個石頭砌成的大盒子,令人嘆為觀止。
就在此時,突從大廳內傳出黑臉章八的陰沉嗓音,道:“這裏已是山腹,二位請進來吧!”
董卓英大踏步領先進入大廳之內。
大廳內,富麗堂皇,五顆夜明珠,大如鵝卵,梅花形嵌在廳上石壁,乳白色的珠光,放射出柔和的光輝。
整個大廳,各種擺設,均是按着梅花形。
尤其中間那個大理石的圓桌,五瓣齊全,中間還有梅花的花蕊,花蕊當然是石頭雕刻而成的。
董卓英的恩師黃山孤獨老人,學究天人,深明伏羲八卦之微妙,董卓英從小跟随師父,耳濡目染,對各種機關布置,也懂的不少。
當他一眼看到整個大廳,配合着光線,狀如梅花,便知道這其中暗暗隐藏着玄妙,定是機關布置。
于珊武功卓越,但對于此道卻一竅不通。
她只感到能夠伴随着董卓英一起行動,即已感到無比的歡欣,無暇想到這座大廳,必要時會成為殺人的屠場。
五朵梅花形的大桌子邊,已坐着三個人,其中之‘是黑臉章八,另外兩個人,董卓英卻不認識。
章八身後站着一人,就是三劍客碩果僅存的陸平。
陸平惡狠狠的看着董卓英和于珊他們二人走進大廳,眼中射出怨毒的目光,灼灼的在燃燒着。
于珊當然知道陸平的想法,當下也懶得理他。
董卓英更是不屑于和這種小人計較什麽,一徑走向大廳中央。
黑臉章八見他們進來,禮貌的站起身,哈哈笑道:“二位果然是信人,看來我姓章的又要交上好朋友了!”
他一面說着,一面指着另外兩個老人道:“讓我先介紹一下,這二位是本幫的護法,關外雙英萬古今和萬古同賢昆仲。”
董卓英見那萬古今白須白發,身上又穿着一身白衣,臉色紅潤。
萬古同卻恰好相反,一襲皂色長袍,腰中系着一條皂色絲帶,腳上穿着的是一雙長統皂色靴子,身高不過五尺,但一臉精悍之相。
這兩老一見董卓英英氣內蘊,腳步如行雲流水,不亢不卑,身邊伴着鼎鼎大名的金鳳凰于珊,千嬌百媚的跟着,倒也不敢怠慢。
二人同時站了起來。
萬古今白眉連連抽動,手撫着桌面,道:“久聞大名,今日幸會一堂,真是榮幸之至!”
萬古同也在一旁說道:“于姑娘,一別經年,姑娘還是嬌美如昔,可喜可賀!”
原來萬古同以前認識于珊,二人有過一面之緣。
二人正待答話,不意章八手指在桌面上一按,登時五顆夜明珠隐去不見,代之而起的是粗逾兒臂的巨燭火光。
巨燭火光熊熊,不似剛才的柔和珠光。
巨燭之光上還隐隐冒出黃色煙霧。
董卓英低聲傳音道:“于姑娘,這黃色煙霧有毒。”
其實,二人早有防備,各人口中含着一顆百草藥丸。
就在這一眨眼之間,陸平的身影,從黑臉章八的坐椅後消失不見了。
董卓英迅快的打量了石廳各處一眼,心知對方口蜜腹劍,這大廳裏不知暗藏多少詭詐,随時都可殺人。
于珊一聲嬌笑,打破了雙方的短暫沉默。
只見她笑吟吟的走到那梅花桌兩個空位置的其中一個随意坐下來,笑道:“咱們先坐下來,有話慢慢談好嗎?”
董卓英一個箭步,也已坐到另一個位置上。
章八放聲大笑道:“這兩個位子空懸已久,本是等待有心人,兩位既已坐到本幫梅花椅,便就是投入本幫了。”
于珊嬌叱道:“且慢,章八,你要不要臉?”
章八詫道:“姑娘為何口出此言?”
于珊道:“你既是邀約我二人來到此處,我二人便是你的貴賓,哪有招待貴賓用那有毒的蠟燭,暗施毒計。”
章八黑眉一軒,道:“于姑娘,依你便又如何?”
董卓英冷笑道:“強存弱死,手底下見真章,閣下如若勝了,宰殺區區任憑尊意。”
另二人望了章八一眼,章八比了一個手勢,大拇指與食指相互一勾,成了一個小圓圈,意思是說這二人已入囊中,脫身不得。
萬古今忽然飛身而起,疾向董卓英抓來。口中同時喝叱道:“老夫先試試你的身手如何?”
但他這迅如奔雷的攻勢,卻被董卓英一掌輕輕的化開。
董卓英一招卻敵,即刻還了一拳,一時之間,平分秋色,無分軒轾。
萬古同見于珊笑盈盈的坐在那邊,精目寒芒一閃,道:“于姑娘,素仰姑娘的飛花掌,神出鬼沒,老夫也想趁此機會領教領教。”
于珊嬌聲大笑,道:“好哇!咱們閑着也是閑着。”
萬古同身形一晃,已站在兩丈外的一個空曠之處。
于珊如影随形,接踵跟至。
兩人不發一言,便自纏鬥在一起。
此時,四個人分成兩對厮殺,除了拳腳所帶動的風聲外,整個大廳,聽不到一絲絲的雜音。
大約盞茶工夫之後,萬古今不斷的發出了“噫’’的驚詫之聲,手中的招式,漸漸的有捉襟見肘之感。
萬古同也好不到哪兒去,于珊的輕靈飄逸,一套飛花掌,施展開來,恍如百花開放,千葉飄飛。
在這個時候,感到最驚異的不是別人,卻是黑臉章八。
他目不稍瞬的靜坐觀戰,憑他江湖閱歷的豐富,這兩個年輕人,現在應當是毒氣發作,人事不知。
怎的他們還越戰越勇,絲毫沒有疲乏怠倦的現象?章八越看越心寒,他伸手向下,把梅花桌下面的暗鈕一拉一轉,立即在桌面下出現了一個小門。
小門一開,陸平的頭從裏面伸出,手中捧着一個鐵盒。
原來這道機關隐藏得如此巧妙,怪不得陸平剛才一轉眼,人就不見了。
這個鐵盒從陸平手中交到了章八之手。
章八猙獰的面目看來更為可怕,他惡狠狠的朝董卓英和于珊看了一眼,這是他的第二步棋。
場中的惡鬥,态勢已漸明顯,兩個老者已屈居下風了。
于珊嘲笑道:“萬古同,你的屠龍手怎麽不靈了?本姑娘只是一個平凡的人,可不是什麽龍不龍的!”
萬古同老臉變成豬肝色,雙手使得呼呼生風,咬牙切齒道:“臭丫頭,你少得意,老夫在一百招時一定要打敗你。”
于珊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冷冷道:“一百招,恐怕要不到那麽多吧!本姑娘在五十招之內,。要把你擺平!”
“作你的黃粱大夢!”
“不相信,咱們就走着瞧。”
果然,二人這一番拚鬥,更來得激烈。
拳風腿雨,滿場飛馳。
董卓英面對着萬古今,比較深沉得多,不言不語,兀自埋頭苦鬥。
董卓英眼觀四方,耳聽八方,他眼角随時注意到章八的行動,等他看到陸平伸出雙手,送來一個方鐵盒子,便知道時機急迫,不能再事拖延。
驀地,董卓英一聲大喝,躍身空中二丈有餘,手足箕張,有如黃山犬鷹,翺翔空際。
萬古今以為董卓英這臨空一擊,必是全力一拚,登時丹田猛吸,雙睛觑定來勢,手肘微挫,兩膝半屈,準備接下他這石破天驚的一招。
殊不知董卓英虛張聲勢,來了一個移花接木之計,他突然雙腿一蹬,頭下腳上,這石破天驚的一擊,卻攻向了坐在椅上的章八。
黑臉章八未料到董卓英會向他出手,不由大驚失色,他本能的反應,是急急将鐵盒放在桌上,倉促起身應戰。.董卓英一聲長笑,就在雙方手掌快要碰在一起時,身形突橫移一尺,左掌在桌面上順勢一撈,已把方鐵盒子搶在手中。
鐵盒子很重,董卓英原先不知道是什麽,他以為可能是豢養什麽毒蛇之類的毒物,但入手感覺不同。
董卓英當機立斷,這一定是炸藥。
就在章八目瞪口呆之下,鐵盒子已從梅花大圓桌下的小門中,由門外丢進門內。
這幾下動作,一氣呵成,任何人都來不及阻擋。
董卓英回臂向桌面一按,人又倒飛而起,流雲身法高絕無倫,右掌臨空向萬古同劈出,左手拉着于珊的玉臂,急叫道:“快走!”
于珊不假思索,腳尖一點地面,兩人同時沖向大廳門外。
“砰”的一聲驚天巨響,炸聲已在大廳下的地道中爆裂開來。
這一下爆聲,不但把一個梅花大圓石桌炸得四分五裂,而且地動山搖,搖搖欲墜,滿廳中煙硝彌漫,盡是火藥味道。
章八走慢了一步,已被炸斷了雙腿。
萬古今兄弟卻趁機冒險沖出。
剎時之間,人人逃命,慘號哀鳴,亂成一團糟,原來章八想把董卓英和于珊在無法收降下,引護到大廳外一個秘密處所予以炸死。
想不到被董卓英觑破先機,搶先動手,自食了惡果。
董卓英和于珊沖出了石屋,于珊留戀的回首一顧,無限婉惜的道:“這麽宏偉的建築,毀于一旦,你看多可惜!”
董卓英仍然拉着她向前急奔,大聲說道:“于姑娘,可惜的不是石屋,可惜的是人心,人心不古,奸詐百出,那才可惜呢!”
于珊嘟起香唇,故意裝作跑不動,任由董卓英拉着,撒嬌的道:“好嘛!你有理,人家一切都聽你的,該好了吧?”
董卓英仰天長嘯一聲,有若旱天驚雷,綿綿不絕。
于珊嬌軀越貼越緊,星眸泛醉,道:“黑臉章八自食了惡果,蔔老前輩的冤仇得伸,咱倆可說不虛此行了!”
董卓英突然止步,面色變得異常嚴肅,道:“于姑娘,在下另有急事,你我後會有期了。”
于珊聽得一驚,急道:“你要去哪裏?”
“在下身負血海深仇,行蹤不定,目前打算去一趟北邙山。”
“北邙山?那路途不近,我陪你一道兒走!”
“不行,北邙山之行,在下只能一人獨去。”
“為什麽?”
“師命難違,一年後咱們再在黃鶴樓頭相見如何?”
于珊忍了又忍,還是掉下了幾滴淚珠,凄然道:“既是令師這麽囑咐,也只好如此了。”
話聲甫歇,于珊不再多說,扭轉身軀,彈身先行離去。
第 三 章
時序深秋,金風飒飒,黃葉飄零,大地灰蒙肅殺。
北邙山,木落草枯。
夕陽冷清清地照着那些淹沒在荒煙蔓草中的陵寝古墓,入目一片凄涼,令人有目斷魂消之感。
在斷碣殘碑之中,有兩個老人,相對閉目跌坐,四手前伸,掌心隔三尺淩空相對。
二人中間地上,放着一柄兩尺左右的奇形連鞘寶劍,這劍比普通劍短了幾近一半,但也不似平常的短劍,比匕首又長了許多,是一柄罕見的兵刃。
兩個老人周遭,散布了不少斷碑碎石,從現場淩亂的情形看來,此地曾經過一番劇鬥的洗禮。
突地,一陣悲壯的歌聲,随着料峭的晚風揚起:“血淚盈眶,仇恨滿腔,忍看衰草斜陽!
無限凄涼,無限倉皇,男兒有淚不輕彈!
仗太阿,除強梁,恩怨未了複何待,速着征裳!”
餘音袅袅激蕩長空。
歌聲歇後,出現了一個腰懸長劍的黑衫書生。
這書生長得一表非凡,俊逸潇灑,只是面沉眉結,眸中泛散着令人懔栗的仇恨光芒,似乎他仇視世間每一個人。
黑衫書生一眼發現了那兩個老者,身形便窒住了。
此際兩老者的身軀不停地顫動,明眼人一看,便知兩人是在比拼內力,而且已到了生死決于俄頃的地步。
果然,在兩人各發了一聲悶哼之後,雙雙口角溢血,面色漸呈灰敗,身軀也抖動得更厲害了。
這兩個老者年紀都在七旬以上,為什麽死拼呢?一聲栗人的凄哼之後,兩老者口血狂噴,雙雙向後栽倒。
其中那着土藍布衫的,四肢一陣抖動,便寂然了。
另一個着黃葛布長衣的,經過一番掙紮之後,居然又坐了起來,口裏發出一陣“荷荷”
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使人分不清是哭還是笑,聽來令人心驚。
黑衫書生飄身上前,冷冷地望着那黃衣老人。
黃衣老人緩緩擡起頭來,失神的目光在黑衫書生面上一繞,一手抓起面前地上的奇形劍,哈哈一笑道:“我得到了,它已屬于我,然而,我……也快要死了!”
黑衫書生一撇嘴,張開了口,聲音冷得怕人:“兩位想是中原道上鼎鼎大名的‘君山二老’何事在此死拼?”
黃衣老人再望了黑衫書生一眼,喘息着道:“娃兒,你是什麽人?”有聲無力,顯然已到了油枯燈盡之境。
“區區‘長恨生’!”稱區區而不稱晚輩,足見狂傲,接着他又說道:“閣下尚未回答區區間話?”
黃衣老人努力的豎了豎眉毛,道:“娃兒,你小小的年紀,這等目無尊長,你現身有何企圖?”
“适逢其會而已,什麽企圖也沒有!”
“鬼話!”
黑衫書生冷冷掃了黃衣老人一眼,轉身便走。
黃衣老人面上起了一陣痛苦的抽搐,嘶聲叫道:“回來!”
這叫聲軟弱無力,傳不出多遠。
但黑衫書生聽覺可真靈敏,果然止步回身,又來到老人身前,依然冷若冰霜地道:“閣下有什麽話要說?”
“娃兒,你……真的不是為了這柄劍而來?”
“劍?區區只是路過,閣下這話恕無從答複。”
黃衣老人勉強運起目力,把黑衫書生再次端詳了一遍,才顫抖着聲音道:“娃兒,你資禀不俗,但殺孽太重,老夫……快要死了,這也許是天意……”
黑衫書生上前俯身,用手在黃衣老人的身上一探,說道:“閣下內腑受傷太重,返生乏術了。”
黃衣老人雙目一張,道:“你是‘孤獨老人’之徒?”說完,緊緊盯住黑衫書生,似乎亟待證實。
“閣下怎麽知道的?”
“從你探脈的手法知道的。”
“哦!……”
“黃山‘孤獨老人’的手法,可以說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黑衫書生面無表情地道:“區區承認了,是的。”
黃衣老人閉上雙眼,喘息了一陣,又睜眼說道:“娃兒,你很有令師之風,你……能答應老夫一件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