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夏時深的意見
那天沈茗湘站在離夏時深一臂遠的位置,笑盈盈地遞過她手裏的牛皮紙袋。
“我剛剛搬東西沒什麽力氣了。”她的眼彎成了月牙的形狀,“你幫我拿一下,我就給你講戚衍的事兒。”
夏時深的眉眼看起來冷冰冰的,像是站在高處俯視衆生的人。女生的手腕看起來纖細柔軟,但沒有戚衍那麽白,白到隐約從手臂內側透出的青紫色血管,看起來都是不堪一擊的漂亮。
但他還是伸出手,接過了沈茗湘手裏的袋子,那個袋子沒什麽重量,輕飄飄的。
沈茗湘笑得很開心,她湊的近了些,鼻尖萦繞着的白花香氣甜的發膩。不知道為什麽,夏時深突然想到了戚衍。那天他們躲在儲物間,他聞到戚衍身上的味道,像是青瓜味的氣泡水,在悶熱的空氣中滋滋地冒泡。
“那晚上我請你吃飯?店是朋友開的,保證……”
沈茗湘想說保證沒有狗仔,但夏時深卻沒在聽,他突然轉過頭,蹙着眉心四處打量。
“怎麽了?”
夏時深沒說話,他拎着袋子拉開車門坐了上去。夏時深身子向後靠,側頭盯着窗外地面上斑駁的光影,仔細回想剛剛聽見的快門聲到底是不是幻覺。
直到所有人上了車,夏時深伸手關掉了收音機的音樂,後備箱裏的箱子搖晃發出聲響,夏時深有些沙啞的嗓音夾雜其中。
“講吧。”
沈茗湘轉過身,有些好奇地問:“戚衍和你什麽關系啊?”
夏時深沒答話,氣氛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呂威揚從前座扭着腦袋,說:“敵對關系呗,他之前瞎寫了不少深哥的料,這不是也了解了解敵方嗎。”
夏時深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沈茗湘半信半疑的點點頭。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夏時深聽着沈茗湘說了許多關于戚衍的事。
比如他在班裏像是個隐形人,甚至有時候班主任點名都會把他忘記。再比如每次體育課男子1000米測試,戚衍總是最後一名,跑的臉頰通紅,過長的劉海濕成一縷一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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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看清戚衍的臉。”沈茗湘眼睛向上看,似乎在回憶。
“其實他長得還挺好看的。”
“我知道。”夏時深的腦袋靠着車窗,嗓音在安靜的車裏顯得突兀又溫柔。
“其實我們那屆的人都知道戚衍。”陳嶺側眼看了看導航,“光是學校募捐就搞了三次,而且每次都下雪。”
“他抱着募捐箱站在升旗臺上,我們就站在下面,聽着校長講他可憐的家庭,什麽爸燒死了,媽媽也跑了,說完我們就挨個上去把錢塞進箱子裏。”
路口好像出了車禍,路上的車歪七扭八的堵成一片,陳嶺索性把火熄滅,雙手離開了方向盤。
“每上去一個人他就彎腰說一聲謝謝,一整場下來光鞠躬了,有幾個高年級學姐想看看他長什麽樣子,上去捐了好幾次錢,愣是連他的臉都沒瞧見!”
“但是後來,大家看他都看的夠夠的了。”沈茗湘嘆了口氣,“電視臺什麽的三天兩頭來采訪,就站在學校大門那兒,閃光燈晃得人睜不開眼。”
沈茗湘說,戚衍因為父親成了救火英雄,一瞬間從透明人變成了學校的代言人。校長顧不上他的學業,給他寫好了稿子,成天接受社會新聞的采訪。有一次還帶着電視臺的人去戚衍他家,給家裏的老太太送水果牛奶什麽的,陣勢大着呢。
“不過每天都有新的社會新聞,時間久了,戚衍他爸這事兒也被人忘得差不多了,校長也不記得有戚衍這個人了。”
夏時深不顧哭喪着臉的呂威揚,自己做主推掉了晚上和投資商的飯局。
他坐在客廳的地毯上,頭頂昏黃的燈光落在玻璃茶幾,折射出模糊又渾濁的光。夏時深盯着面前的筆電,十指擱在鍵盤上,過了好久才敲出幾個字。
按下回車,相關詞條大概有三十多頁,夏時深随便點開了一個。
[男人沖進火場救出7人,自己卻屍骨無存]
戚志強是一名送酸奶的普通工人,在某天送完奶後下樓,發現樓頂濃煙,他義無反顧重新投身火場,即使撥打119并救出樓中7名居民,但最終因火勢無法控制,與另一名男性居民葬身火場。
夏時深往下翻了幾頁,懸在屏幕上的鼠标停滞在一個視頻截圖前。
少年的黑發梳理的整整齊齊,穿着色彩鮮明的藍色校服,胸前的紅領巾紅的紮眼。
“請問對于你父親舍己為人的英雄行為,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像是預習了無數遍,少年有些蒼白的嘴唇微張,聲音清脆:“我為有這樣的父親感到驕傲。”
接下來的所有問題,他都答得滴水不漏,站在身後的校長露出欣慰的笑容。對他的采訪結束後,輪到了學校校長,校長面色悲痛,“戚衍家裏出了這樣的意外,我們也很難過,所以我們已經準備募捐,我也将會像對待親生孩子一樣對他……”
可能是校長的聲音太過中氣十足,夏時深皺着眉點開了靜音。視頻太過久遠,屏幕上的人都像是打了馬賽克,所以那個轉身走向角落的戚衍便有點不太顯眼。
他肩膀消瘦,肩頭突起的一小塊骨頭顯得寬松的校服更不合身,垂在兩側握成拳的手漸漸松開。夏時深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從戚衍的手心滑落,但什麽都沒有。
桌上的手機發出嗡嗡的震動聲,夏時深瞥了一眼屏幕,按下了接通。
“真不好意思這麽晚還打擾你啊……”
夏時深把視頻暫停,拿起了手機,“錢總,有事嗎。”
“也沒什麽大事。”錢有為讪笑兩聲,因為安靜,他咽口水的聲音顯得尤為響。
“就是,戚衍吧,他剛剛給我打電話,說他不想幹了……”
電話那頭只有男人細微的呼吸,錢有為拿不準主意,對着話筒喂了一聲。
“您的公司是誰不想幹就能不幹的嗎。”夏時深的聲音冷淡,錢有為心吊到了嗓子眼。
“那肯定不是……”錢有為說。“但您不是打算入股嗎,我總得問問股東的意見。”
夏時深細長的手指捏着鼠标,他把視頻進度條調到最開始,男生稚嫩的面龐重新出現在屏幕上,是那張讓夏時深忍不住再看一遍的臉。
“不可以。”
夏時深按下了視頻播放鍵。
“這是我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