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遺世
時空輪轉，滄海桑田。那參天的巨樹，那兇惡的魔狼，那滔天的火海都已消失不見。
黑色的風卷起滿地的塵埃，徘徊在寂靜荒涼的廢墟上空。一聲聲凄厲的悲鳴自天空傳來，似是在悼念那段早已被世人遺忘的過往。
站在廢墟中間的少年，呆呆的望着前方，青澀的臉上滿是扭曲的淚痕。
“這便是桃源村最終的命運嗎？”
他神色悲怆，喃喃自語。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逐漸從那刺痛心肺的景象中掙脫出來。
他擦了擦臉上未幹的淚跡，踩着腳下滿地殘骸，一步一步朝那孤零零矗立在廢墟中央的古樹走去。
破敗的古樹早已沒有了生機，焦黑的軀幹，幹枯開裂的樹皮，一道道妖豔的紅色火線如同岩漿般緩緩流淌。裸露在地表的根莖縱橫交錯，纏繞着一塊散發着駭人熱意的黑色巨石。
黑色巨石隐約可以分辨出頭顱和四肢，樣貌有些熟悉，應該是當年那頭犯下滔天罪孽的魔狼。
原來那些不是幻象，原來都是真實存在的過往……
少年在古樹前方幾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炙熱的氣流環繞在古樹四周，讓他無法再靠近分毫。
他仰着頭，望着曾經用生命守護這片天地的巨樹，輕聲問道：“這是你的回憶嗎？為何要讓我看到這些？”
沒有人回答，那曾經的守護者似乎早已燃盡所有激情和生命，她只是沉默的站在哪裏，安靜的看着這似曾相識的少年。
少年也怔怔的望着她。漸漸的，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你是在擔心他們嗎？”
“你放心，他們都是我的朋友，都是我最愛的親人。”
“無論遇到什麽樣的敵人，無論遭遇什麽樣的困境，我都不會放棄他們。我會一直守護着他們，不再讓他們受到半點傷害……”
他低聲呢喃，眼中流露出一絲堅定，忽然又擡起頭，盯着古樹下方化為黑色巨石的魔狼，臉色漸漸轉冷。
“你只是個分身？難道本尊還活着？若真如此，這事可還沒完啊！”
他自言自語，聲音中帶着一絲疑惑，但更多的卻是憤怒和不甘。
那些無辜的生靈早已化為了灰燼，而昔日的兇手卻還逍遙法外，這天地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只要你還活着，無論你是誰，無論你在哪裏，終有一天，我會找到你，我會親手斬下你的頭顱！我會用你的血，祭奠桃源村那些無辜慘死的生靈！”
少年冰冷的聲音猶如臘月中的風雪，攪動着四周炙熱的空氣。帶着恐怖氣息的熱浪流動的速度似乎變得更快了些，化為巨石的魔狼模糊僵硬的表情在這一刻仿佛更加清晰，更加猙獰！
少年緊握着拳頭，一臉警惕的看着它。只不過，多少年過去了，當年叱咤風雲的怪物，終究不可能再活過來。
“若早已死去，那也算是罪有應得。只恨我不能生在那個年代，不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又看了一眼如同雕像一般的古樹，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他對着古樹恭敬的行了一禮，而後沉默的轉身，離開這個埋葬着無數先輩血淚的傷心地……
……
少年瘦小的身影漸漸遠去，黑暗和寂靜再次籠罩着這片荒涼的土地。
“阿穎，你聽見了嗎？聽見那孩子說的話了嗎？”
古樹邊上，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周遭的沉默。一只幹枯的手掌緩緩伸來，穿過爍石流金的熱浪，輕輕撫摸着古樹粗糙焦黑的軀幹。
“你不相信我，但要相信那孩子，他可是你的繼承者……”
“不是？是我的？哈哈，好好，是我說錯了。應該這樣說，他是‘我們的繼承者’，這總行了吧？”
“唉，這都多少年了啊，你怎麽還是看不開，和一個破石頭較什麽勁呢……不甘心？不服氣？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咦，不說話了？難道是生氣了？好吧，剛才是開玩笑的，我們的阿穎一點都不顯老，永遠都是十八歲的模樣，哈哈……”
“不過啊……我可是真的老了，現在的樣子估計你都認不出來了，說不定，很快就要下去陪你們喽……”
“什麽？不想見我？我就知道，你是不會原諒我的……唉，其實，我又何曾原諒過自己呢。”
“……阿穎啊，說真的，我真的好想你，還有大哥他們。好想回到過去，回到那段無憂無慮，又滿懷理想和希望的日子。只可惜，我們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
一個拄着木杖，步履蹒跚的老者在古樹邊上，随意找了塊平整的石塊坐了下來。四周令人窒息的恐怖熱浪在他周身盤旋肆虐，卻無法靠近他佝偻瘦小的身軀，即便是他身上那件破舊的長袍，也讓那些瘋狂惡毒的熱氣望而卻步。
他一只手抱着木杖，一只手輕撫着垂落在身邊卻早已破敗的枯枝，絮絮叨叨，講了許多。
寂靜荒涼的四周回蕩着他孤獨蒼老的聲音，他像是在對最親密之人傾訴，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焦黑的古樹，猙獰的巨石，冰冷的殘骸，甚至連那凄厲的夜風，這天地間所有的一切都在安靜看着他，卻對他的話無動于衷，沒有絲毫的回應。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他擡起頭望着沉默的古樹，輕輕嘆了口氣。
“我們的時代即将結束……”
他撐着木杖慢慢的站了起來，又喃喃說道：“這個世界屬于那些孩子。阿穎，該放下了，一切……都結束了。”
……
……
結束了嗎？
黑色的天空似乎傳來一聲幽怨的嘆息。屹立在廢墟中央的古樹忽然發出一陣細微的聲響。緊接着，那爬滿她軀幹的妖豔火痕漸漸暗淡下去，很快便徹底失去了光彩。
古樹下方，被枯枝纏繞着的黑色巨石同樣發出聲聲破裂之音，猙獰醜陋的巨石開始出現一道道細微的裂紋。
“老家夥，你也該死了……”
老者溫和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寒冷，他伸出一根幹枯的手指，輕輕點在那黑色巨石上面。
“爾敢——”
凄厲憤怒的咆哮帶着刻骨的恨意驟然炸響！猙獰的巨石中猛的沖出一股濃烈黑氣，黑氣化為形狀可怖的巨獸，張牙舞爪朝老者瘦小的身軀撲了過來。
老者沒有如何動作，一個奇特的金色法陣卻毫無征兆的出現，将那股黑氣籠罩在其間。
“這是煉魂陣！不——”
尖銳的叫聲劃破陰郁的天穹，極速運轉金色法陣飛出一道道如刀般的金色光芒，冷漠的将那黑氣化成的巨獸割裂，分解，切碎。
驚恐憤怒的吼叫聲不絕于耳，不過很快又平息下來。
最終，那兇焰滔天的黑氣被耀眼燦爛的金光徹底碾碎，而那布滿裂紋的黑色巨石也在這一刻轟然崩塌，化為一堆灰白色的沙塵……
……
……
徘徊在廢墟中的風，吹散了地上的沙堆，奇特的金色法陣漸漸隐入虛空，世界又重新恢複了平靜。
天空似有歌聲傳來，古老破敗的巨樹忽然散發出明亮的白光。
在那片溫柔的光芒中，生機早已斷絕的古樹化為點點星光，随風慢慢消散。
一個綠袍女子的虛影從漫天飄舞的光點中款款走出。
她梨渦淺笑，猶如當年。
“阿穎……”
站在下方的老者輕聲呼喚，怔怔望着那思念了數千年的女子。
女子沒有答應，卻将如水目光轉向那遙遠的天際。
她神色哀傷，似在追憶當年。
點點白光從她虛幻的身軀飛出，散入四周無盡的黑暗。漸漸的，她的身形變得越來越虛幻，越來越缥缈。
老者拄着木杖，微微顫抖，滿是皺紋的眼角閃爍着晶瑩的淚光。
“再看我一眼好嗎？”他低聲呢喃。
漂浮在天空中的女子若有所覺，終于将目光從天際收了回來，落在這陌生而又熟悉的男子身上。
忽然，她指着他，笑了起來。
“是啊，我真的老了。”
老者微微一愣，緊接着蒼老的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他仰望着幾不可見的綠袍女子，輕聲說道：“再見了……阿穎……”
再見了，我最愛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