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長生,定軍山 (1)
“時蹤?你今天不回來?晚飯要給你留嗎?
“什麽?你要看戲?你還有這愛好?”
“那你早點回來吧。我覺得我們需要開個會。
“我看了你的賬目, 你這管理很有問題啊,再這樣下去,民宿會虧損的。
“比如你每隔兩三天就會換餐廳和前臺的鮮花, 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 換成假花,成本會立刻降下來。那個我跟你說……”
微信一條一條地蹦着消息,時蹤都覺得有些稀奇。他還沒遇到過左三丘這種狂給自己發微信的人。
“戲劇要開始了。手機要調成勿擾模式。”
無視了左三丘的所有話,時蹤發出這麽一句, 果然開啓了勿擾模式, 然後把手機放進了兜裏。
晚上8點20分,錦水大劇院的A座03號, 時蹤準時到場, 看起了戲。
“海島冰輪初轉騰……”
婉轉而又清亮的唱腔拉開了這出戲的序幕。
李融景扮演的楊玉環站在舞臺上, 雙目注視着戲臺的一側,目光緩緩上移着,就好似真的在追逐月亮一樣。
他那一雙眼睛本就生得媚,眼妝更加深了這種感覺。每一次眼眸移動, 眼波都能蕩漾出千萬種風情。
現代化的舞臺又為這出戲增添了不少趣味。
戲臺上還真有一輪光影技術制造的以假亂真的月亮。
望到月亮後, 楊玉環似是有些自慚形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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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容顏哪裏配和月亮比?也怪不得皇上要去別人那裏……
思及于此,楊玉環拿起扇子羞愧地遮住了半張臉。如此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樣子, 卻更惹人心動,看得觀衆幾乎凝神屏息。
妙極的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
在楊玉環半遮面後, 一片陰雲襲來, 竟将月亮遮住了半邊。
原來貴妃的容顏,足以閉月羞花。
楊玉環笑了, 眼神變得嬌俏, 而又有幾分自負。
好似她剛才的脆弱與羞愧, 只是在與月亮開玩笑。
李融景不是唱戲,不是在演繹。
分明是楊玉環穿越千年而來,進入了他的身體。
在他做三次卧魚的動作時,将戲劇一次又一次推向高潮,掌聲雷動,似乎所有人都受到了楊玉環情緒的感染——
有埋怨、有情傷,也有對皇權、男權的憤恨與抗争。
對于楊玉環的遭遇,時蹤倒沒有什麽感覺。他發現自己大概天生冷血,并且缺乏共情能力。
不過他還是看得饒有興味。
大師的表演與歌聲,現代化的舞臺技術,這無疑是一出視覺盛宴。
演出結束後,時蹤受邀去往後臺。
卸完妝的李融景走了出來,此刻的他英氣逼人,絲毫不顯女氣,跟剛才戲臺上那個妩媚多嬌的楊玉環實在相去甚遠。
他大概30歲出頭,眼角有些微的細紋,反倒給他添了幾分味道。
這是一個舉手投足都很有風韻,讓人如沐春風的男人。
當然,時蹤旁觀過他在片場發脾氣怒罵某流量明星的視頻。
這人暴脾氣發作的時候,分明是另一副模樣。
李融景不生氣的時候,面對陌生人的時候,表面看上去還是很有涵養的。
他請時蹤坐下,讓助理倒上兩杯茶,再微笑着問:“時老板,這出戲聽得還行?”
時蹤點頭:“挺好。不過我不懂這些。也就只能說過‘好’字。”
李融景笑了笑。“介意再聽兩句嗎?”
時蹤再一點頭。“好。”
李融景再拍拍手,便走出來一個穿着普通T恤的年輕男人。
時蹤認識他,他正是在看守所前給自己遞票的那個人。
比起李融景的風華絕代,此人看着非常普通,容貌普通、氣質普通,甚至說話的時候,嗓音也很普通。
然而當他做了個抖袖的動作,張嘴唱出那句“海島冰輪初轉騰”的時候,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裏沒有舞臺技術,沒有光影的變化,可周圍的景象似乎都自動褪成了黑白色,只有唱戲的人是彩色的。
待那人唱完幾句唱詞,立刻又恢複到了普通平凡的模樣,走到人堆裏根本不會給人留下半點印象。剛才那一瞬的風華絕代,就像是幻覺。
李融景讓所有人退下,讓助理關上門,再問時蹤:“這是我的徒弟,張琦君,你覺得他怎麽樣?”
時蹤如實表露了心中所想。
接下來李融景為他展示了一段視頻。
視頻放的是張琦君唱戲的畫面。
可視頻裏的他面容普通,身段普通,聲音更是公鴨嗓,沒有一絲一毫的美感。
這樣的人,本該連唱戲這行的門都入不了,怎麽會被李融景收為徒弟?
“這是他半年前唱戲時,我錄下來的。你是不是很好奇,不過短短半年,他怎麽有這麽大的進步?”
李融景看了一眼時蹤的表情,再道,“我獲得了四枚騎士勳章,全是【藝術】類別的。也因此,我有了不凡的能力,可以将一個毫無天賦的人,變成戲曲大師。”
打量了李融景幾眼,時蹤略挑着眉問:“你是什麽時候盯上我的?”
“時先生,用‘盯’這個字,不太合适。我沒有特意找人盯梢過你,事實上,我并沒有直接去迷藏客棧找你,就是怕你會覺得被冒犯。
“我只是猜到,你應該會去找陳立,所以安排了琦君去看守所守株待兔。果然等到了你。”
李融景解釋道,“是在陳立找上你的時候,我注意到了你。
“這個游戲已經悄悄存在很多年了,為了更好地共享信息,獲利最大化,玩家們在現實秘密組建了公會。陳立隸屬于‘第五團’。他不會無故找上你,我們猜測,他是為了獲取你的身份。”
時蹤立刻抓住了關鍵。
“第五團……該不會是你對家?你在第五團裏有內應?否則你怎麽會知道陳立找上我的事。”
李融景倒也大大方方點頭承認了。
然後他問時蹤:“這次你是否有獲得騎士勳章?”
時蹤道:“你得先告訴我,騎士勳章到底意味着什麽?看你的意思,似乎它能帶給我們一些特殊的能力。”
“對。”李融景點頭,“目前,我所在的公會收集到的騎士勳章類別,除了我擁有的【藝術】外,還有【智慧】與【空間】。
“擁有四枚【智慧】徽章的人,是非常聰明的科學家,目前專注腦科學研究。
“擁有四枚【空間】徽章的人,幾乎可以瞬間轉移,不過距離只有100米,而且不能經常用。”
“擁有能力的大小,跟徽章的數量有關?”時蹤又問。
“據我們目前的經驗來看,是這樣的。我給你看看我的例子吧。”
李融景拿出手機點了幾下,調出一張病例遞給時蹤。
時蹤這便看到,一年前,李融景的聲帶嚴重損毀,已經到了唱不了戲的地步。
收回手機,李融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嘆了一口氣,道:“我這輩子沒有什麽遠大的追求,也就能當個戲癡了。拿到這病例的時候,我準備自殺,但還沒有真正實施,就進游戲了。
“拿到第一枚藝術徽章的時候,我忽然對戲曲有了更深的感悟。以前唱戲,多是模仿前輩,創新的地方少。
“在那之後,我徹底領悟到了戲曲更深的魅力,也明白了前輩……比如梅先生,他改某句唱詞是為什麽,在某個地方做什麽動作,又是為什麽。
“當拿到第二枚藝術徽章的時候,我的聲帶恢複了。
“拿到第三枚的時候,我的聲音比生病前還要好,演戲也更投入了。唱戲的時候,我可以完全把自己代入那個角色,真正達到了人戲合一的境界。
“等拿到第四枚,我可以将自己對戲曲的領悟傳遞給其他人。比如張琦君。他可以從一個完全不會唱戲的人,變成一位大師。”
話到這裏,李融景喝了一口茶,再繼續道:“但再往下會怎麽樣,沒有人知道。我們公會的人,最多也就拿到了四枚徽章。
“一般來說,完成隐藏支線任務,就能拿到。不過這太難。很多線索隐藏得太深,很多時候我都得靠天時地利人和。”
“明白了。這一回,我确實拿到了一枚徽章。”
拿到【黑夜】徽章的時蹤面不改色撒謊道,“我拿到的徽章類別是【光明】。”
所謂【光明】這一徽章類別,當然是時蹤胡編亂造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想起了下午見到陳立時,陳立曾提到,那位大人物會幫他救治弟弟。
難道那位大人物拿到徽章後,擁有的能力是治療疾病相關的?
那麽……那個人的身份,會是醫生一類的嗎?
腦子轉得很快,時蹤面上倒是沒什麽表情。
信口胡謅完畢,他特意仔細瞧向了李融景的表情,只見他似有所悟地點點頭。“【光明】?明白了。我會記下來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給公會成員分享這一信息嗎?這是我們公會的人全都不知道的新類別。”
“沒問題。”時蹤道,“不過,它能帶給我什麽能力,我還不清楚。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民宿老板,沒有藝術細胞,也沒有搞科研。一時半會,我恐怕很難體會到。”
“不要緊。這個可以慢慢去尋找。”
李融景笑了笑,又道,“接下來我要對你解釋一件重要的事。你一定想知道,‘身份’是什麽。”
“願聞其詳。”
時蹤不料,李融景會問出一句:“你看過修真小說嗎?小說裏的主角常常有天命在身。
“在這些小說裏,很多主角自出生開始,就被上天賦予了某種使命。比如,這世上會誕生一個魔頭,主角的出生,就是為了除掉這個魔頭。
“誅魔救世,就是這位主角的天命。”
時蹤不以為然。“我從來不相信命運。”
李融景笑了笑。“我只是拿小說來舉個例子。與修真小說有區別的是,在我們這個世界,承受天命的,不是個人,而是身份。
“就我們公會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系統将一些使命安排給了各種各樣的身份。這個‘身份’可能是某位民宿老板,也可能是某位老師,甚至可能是某位乞丐。
“誰獲得這樣的身份,就會有對應的使命,當然,也會得到至高無上的獎勵。”
根據李融景的介紹,游戲中存在一名國王,他可能随機出現在各個副本。
他出現的時候,系統會提示大家,絕對不可以直視國王的容顏。
國王出現的時候,會戴着青銅面具,然而隔着面具看他的眼睛都不可以。
現在玩家們猜測,國王是系統的代言人,也可能就是主宰這個游戲的人。
總之,國王會定期舉辦主題為“最後的晚宴”的聚會,只有獲得一定身份的人才有資格參與晚宴。
玩家如果在晚宴上得到國王的肯定,便算通過了終極測試,能夠了解這個世界的本質,獲得不可思議的獎勵。
當然,與此同時,他們也會承擔一定的使命。
在進入游戲之前,李融景就是個唱戲的。
玩了一段時間後,他從副本裏獲得了跟‘身份’有關的信息,發現自己的‘身份’與晚宴匹配,也就愈發欣然地将戲唱了下去。
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天意。
他這一輩子就是為戲而生的。
時蹤點點頭,表示自己聽明白了。“所以,其實就是國王會定期舉辦晚宴,所謂的‘身份’,就是這場晚宴的入場券。參加晚宴,可以獲得強大的力量,但也要承擔一定的任務。嗯……
“你剛說的那位科學家,我可以理解,他有很偉大的使命。至于你,你是戲曲大師,使命可以是弘揚國粹,培養京劇接班人。
“可我這身份能有什麽使命?我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民宿老板。”
“你這個身份具體的使命會是什麽,我不知道。我連自己的使命都不是很清楚。畢竟目前為止,很多事情,也只是我們的猜測。
“但我想,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用處吧。這個世界由形形色色的人構成,所以國王也需要各種各樣的身份。”
李融景道,“我聽說,上一次宴會中,有一個身份是【乞丐】。區區乞丐能承載什麽樣的天命?沒有人能猜到,這大概就叫天意難測。
“總之,跟晚宴有關的‘身份信息’,會在副本中得到。發現自己沒有‘身份’的人,可能會選擇掠奪他人的‘身份’;發現自己‘身份’比較低階的,也可以掠奪他人‘身份’,以得到更高階的‘身份’。
“至于什麽樣的‘身份’高階,什麽樣的‘身份’低階,沒有固定答案,要靠副本給出的信息來決定。也許乞丐的身份,比科學家還要高。這不能按普遍的眼光去判斷。我們還不知道國王的判定标準是什麽。”
時蹤問他:“可如果我不想承受這樣的天命呢?”
李融景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你如果只是誤入游戲,沒有在現實獲得任何身份,倒也沒什麽,跟着游戲混混獎勵就行了。但現在看來,民宿老板這個身份,就是晚宴的入場券。
“這種情況下,你只有擺脫身份,才能擺脫天命。可唯一擺脫身份的方法,是死在副本裏。這意味着你很快也會在現實世界死亡。”
“所以……一旦有了身份,守不住,就只有死。
“時老板,不進則退,事到如今,你也只能往前了。”
見茶涼了,時蹤也沒有喝上一口,李融景叫來助理為他換了一盞茶,再問他:“不喜歡這種茶?”
時蹤搖頭,端起茶抿了一口。“我嘗不出味道。沒差。”
“通過這場游戲,也許你有機會恢複味覺。這是一個可以給人帶來希望的游戲。”
李融景道,“我今天邀請你來一趟,其實是希望你能加入我們公會。拿到姜婉兒這個角色,你卻活了下來,足以說明你很有能力,至少很适合這個游戲。我們需要你這樣的人。
“我還要提醒你的是,我們公會喜歡探索游戲本身,從系統那裏獲得無盡的收益,并與廣大玩家們共享。
“可第五團不同,他們的行事風格就是掠奪。他們喜歡通過害人死在游戲裏的方式,來将大量的‘身份’收入囊中。
“為了獲取我的身份,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對我下手了。至于你那邊,陳立失敗了,他們一定還會行動。所以,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時老板,這個游戲的玩家數量也許超過你的想象。這樣一來,身份的競争會很激烈。
“除了陳立,要是其他人得知晚宴的身份之一是‘迷藏客棧老板’,也會對付你。所以你需要公會的幫助。
“我的公會可以保護你,提供給你足夠多的信息,幫助你活下去。當然,你也靠你的本事回饋公會,盡量幫我其他的成員平安渡過副本。
“怎麽樣,可以接受嗎?”
時蹤把杯子裏的茶緩緩喝完,再笑着問他:“先告訴我這麽多珍貴信息,再提要求。你就不擔心我不答應你?”
“不擔心。這些信息,你總能知道,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何況我一直信奉一個原則,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
“就算你不加入我的公會,我告訴你這些消息,也不過是把一些經驗告訴一個新人玩家。如果你是個有心人,未來會因此幫助我也沒準。無論如何,我不是你的敵人。”
聽到李融景這樣的回答,時蹤笑了笑。“李先生是個君子。你這麽坦蕩,我還真不好意思小人。再問你一個問題?”
“盡管問。”
“如果一個玩家剝奪了另一個玩家的身份,有可能會失去原來的記憶嗎?”
一個玩家在現實世界殺死另外一個有身份的玩家,并不會剝奪他的身份。
這種剝奪只能存在于游戲世界。
那麽剝奪完成後,如果一人徹底改變了身份,他的命運,連同記憶,是否也會重置?
李融景顯然很敏銳。
他立刻問:“你失憶了?
“你懷疑,你之前有其他的身份,你把原來的迷藏客棧老板算計死了,才取而代之的?”
時蹤不置可否。
李融景卻是搖頭道:“應該不會,我從沒聽過有人會因此失憶。再說了,如果你能更換身份,一定玩過游戲。那你不可能進入新人本《長命鎮》。”
“最後一個問題。”
時蹤看向他,“你知道陳立被關在哪間看守所,也知道他去客棧找過我……再加上,你們這種公會,應該不會随意拉人。
“所以……你應該對我做過背景調查。
“李先生,你知道我的過去嗎?”
李融景蹙眉看了他半晌,随即搖頭。“不知道。時先生……我查不到你的任何消息。
“你給我的感覺像是……八個月前,你忽然出現在了這個世界。
“不過我們也只能利用公會成員在現實世界的人脈做一些基礎調查。”
時蹤瞳孔縮了一下,随即看向李融景。“多謝李先生如實相告。加入公會的事情,讓我考慮兩天吧。兩天後我會給你答複。
“對了,你的公會叫什麽名字?”
“《定軍山》。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出京劇曲目。”
兩人交談結束,李融景讓助理幫時蹤叫了車,再周到地送他坐了上去。
在時蹤不知道的地方,一個相機卻是“咔嚓”一聲響,将這一幕拍了下來。
另一邊。梅竹公館。
這是一間商務性質的會所,是足夠有錢有地位的人才能來的地方。
也因此,當一個學生打扮,穿着白體恤,牛仔褲,還背着雙肩包的人出現時,顯得與周圍的一切有些格格不入。
會所位于一所園林內,私密性非常好。
路過崗亭,學生在保安的帶領下去到了接待處,見到了前臺。
穿着商務,化着精致妝容的前臺工作人員見到他時,并沒有因為他的穿着露出任何異樣表情。
她微笑着問:“請問找哪位?”
學生開口,說了三個字:“長命鎮。”
大概他的容貌過于出色,工作人員不免打量了他幾眼,這才點點頭。“明白。方便留一下姓名和電話嗎?”
學生裝扮的人點了頭,開口道:“我叫賀真。”
“好。請你稍等。”工作人員将賀真帶入免費供應咖啡和點心的休息區,離開了。
半個小時後,工作人員折返,對賀真道:“馬上帶你去見老板。不過在此之前……方便把你的手機暫時交給我嗎?”
賀真沒多問原因,很幹脆地交出了手機,之後便跟随工作人員從後門離開,在道路曲折的園林裏繞來繞去,經過好幾處門禁,最後進入一個水榭。
繞過一座金線縫制的白鳳展翅圖,賀真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入了座。
“咖啡、紅茶,還是綠茶?”
“礦泉水,謝謝。”
“好。請稍等。”
工作人員很快真的端了一杯礦泉水過來。水是高腳杯裝的,上面還很做作地插了一片檸檬。
這些人都是李二少的手下。
看來他是個很講究、甚至有些龜毛的人。
扮演李二少的玩家叫周律。
周律其人,全國富豪榜排得上前十,本省富豪榜能排前三。
含着金湯匙出生,他的投資眼光又極好,靠錢生錢,坐擁多家公司的股份,為自己打下了一大片江山。
此刻,工作人員再道:“不好意思,請你稍等片刻,老板在開一個視頻會議,馬上就來。”
賀真:“不着急。”
賀真也真的不着急。
他捧着礦泉水坐在窗戶邊,靜靜往外看。
這裏的風景極好,窗外是一片偌大的人工湖,岸邊的地上埋了燈,暖黃色的光籠罩了湖邊,與天上水中的明月相映成彰。
少年氣,與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氣定神閑,在他身上融合成了一股奇異的氣質。
他的臉有一種很冷感的好看,像冷冰冰的雕塑。
走進水榭的時候,扮演李二少的玩家周律正好看見了這樣的他。
賀真年紀雖輕,眉宇間卻有股睥睨之色,像足了一個位高權重的人。
他這神态跟那張年輕的臉實在反差太大,也就顯得有些別扭。
不過這也只是一剎那的感覺而已。
多打量他幾眼,周律發現他的壓迫感全都消失了,似乎也僅僅是個看上去有點拽的年輕人而已,就跟酷拽的李四妹給人的感覺一樣。
周律打量了賀真好幾眼,走上前道:“不好意思,來遲了。我在游戲裏是李二少,你是……”
賀真回頭看他一眼,再繼續看向窗外。“你好,我叫賀真,扮演的是李招娣,或者說葉雲鋒。”
聽到這個意料之中的答案,周律呼出一口氣,然後笑了笑。“我就猜應該是你。”
跟着他看了一眼窗外,他随口疑問:“在看什麽?我這湖搞得還不錯吧。我親自設計的。”
“嗯。湖不錯。”
賀真對着夜空淡淡道,“月色也不錯。”
“月色?”
穿着一身熨帖修身西服,眉眼剛毅,貴氣十足的周律,擡頭望向夜空,對着那輪明月,逼格十足地吟了一句詩:“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聽見這句話,同樣望着明月的賀真瞳孔微微一縮,随即收回視線,看向周律。
“除了我,還有其他人來嗎?”
“扮演李大少的人來了,居然是個姑娘。她叫祝霜芸,是個檢察官。真是厲害。”
周律道,“其他人倒是還沒來。不過還有兩天時間。再等等吧。三天後,你還來這裏,我們大家一起聚一聚,開個會,怎麽樣?”
賀真倒是反問:“你需要三天時間。一方面,你需要等其他玩家;另一方面,你得把我們的背景調查清楚,對不對?”
周律浸淫商場已久,聽慣了真假參半、滴水不漏的場面話,習慣了曲意逢迎,或者被曲意逢迎。
此時賀真冷不防來這麽一句直接的質問,倒叫老狐貍如他很是愣了一下。
卻聽賀真再道:“沒關系。我不介意。這也是應該的。我們要組建公會,總不能找來歷不明的人,否則哪天被他害死都不知道。”
真是好話歹話全都讓他一個人說完了。
看他的樣子,應該還在讀大學。
現在的大學生都這麽難搞?
周律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子,“咳。行。那我們三天後見?話說回來……也不知道那個姜婉兒會不會來。這一回,我可是被你們倆玩得團團轉。你,我見到了。就是不知道她長什麽樣……
“那麽漂亮的佳人,背後會是摳腳大漢麽?不能吧。我有預感,她會是個大美人。”
部分男人的劣根性之一,喜歡聚在一起對女人的容貌身材評頭論足。
周律在娛樂圈也有投資,品鑒美人這種事對他和他那幫狐朋狗友來說是家常便飯。
在他看來,他和的賀真年齡、閱歷等等差距太大,實在沒有共同話題。他又不玩年輕人愛玩的游戲,想要快速彼此間的拉近距離,就得靠這種話題了。
哪知賀真不但不接茬,眉宇更顯冷冽,眼神甚至鋒利了很多,看得簡直讓人有點瘆得慌。
周律幹脆閉了嘴。
賀真站了起來。“我先走了。三天後,我會準時過來開會。”
次日一早,賀真六點就起床坐上車,随母親沈初夏去了新龍公墓。
兩人到的時候并沒有看到什麽人。
不是逢年過節的日子,倒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看到賀真和沈初夏的時候露出了明顯驚訝表情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身邊跟着一個道士,那道士印堂極黑,一副神神叨叨的表情,連同公墓的工作人員看起來都像是被同化成了神棍。
只見他上前攔住賀真和沈初夏,并開口道:“建議你們這兩天不要來這裏。”
“為什麽?”沈初夏問。
她面容冷峻,氣質高貴。墓地建在山上,且道路有些泥濘,可她踩着細細的高跟鞋踏過這裏,跟在平地上走沒有區別。
感覺到了來人的不好惹,工作人員有些為難地說道:“最近好多來掃墓的人都向我們反饋遇到了鬼。一個兩個就算了,這麽多人都這麽說……咱們還是寧可信其有吧。為了你們的安全考慮,建議你們先回去。這不,我找了道士來做法。等做完法你們再來。”
“我根本不信這種事。你讓開!”
沈初夏眉毛一擰,直接拉着賀真踏進了墓園的大門。
工作人員也不便多勸。“要是被吓出個好歹,出什麽意外,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管好你自己就行。”沈初夏不欲再理會他。
然而就在沈初夏拖着賀真走出數步之後,忽然聽得那道士大喝一聲:“奇哉!怪哉!!!”
天剛蒙蒙亮,霞光尚未照來,山間一片青灰色,且極為安靜,以至于道士用粗啞的聲音喊出的這幾個字顯得有些瘆人。
“怎麽了?”很快,工作人員問他。
道士當即道:“他他他、他一來,這裏立刻安靜了。”
“安靜了?啥意思?”
“沒有鬼了。它們全都躲起來了!它們全都怕他!”
“鬼怕誰?你說的是……”
工作人員話還沒問完,便見道士直直奔到了賀真面前。
他這動作逼得賀真和沈初夏不得不停下腳步。
這方便了道士打量賀真。他緊緊盯着賀真,似乎不想放過他任何一絲表情。
很快,道士瞪大了眼睛,似乎覺得看到了極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你你……你不是一般人……你……我竟從你身上感覺到了……難道你……不對不對……哪個大羅神仙投胎為凡人了嗎?來渡劫的?來歷練的?
“不不不,我不該問!!!不可說……不可說也!!!天機不可——”
不知不覺間,似乎感覺到了賀真身上天生攜來的壓迫力,道士竟不知不覺直接跪在了地上。
“你是哪兒來的瘋子?”
沈初夏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又回頭看向了工作人員,“他再對我兒子說奇奇怪怪的話,我一定會投訴你們!”
言罷,沈初夏頭也不回地拉着賀真往墓區深處走去。
20分鐘後,天光破雲而出,一座座墓碑披上了一層橙色,顯得沒有那麽陰森可怖了。
賀真随母親來到了一座墓碑前停下了腳步。
墓碑上放着一張年輕男子的照片,他長得很瘦削,面容有些刻薄。
此人正是賀真的父親賀為,可兩個人的長相并無多少相似之處。
及至墓碑前,沈初夏拿出了一根藤條,居然猝不及防就朝賀真背上招呼了去。
賀真倒像是習慣了,眉頭都沒皺一下,直接對着墓碑跪下了。
“昨晚你去哪兒了?”
沈初夏厲聲質問,“你昨晚應該把那篇論文交上去的。可我問了鞏老師,你根本沒有出現。你這是在做什麽?你對得起我對你的栽培嗎?對得起你爸的期許吧?我今天就在你爸墳前教育你!”
賀真不答,沈初夏怒氣更甚。“你怎麽回事?今天我們要回本家,你拿什麽跟其他幾個孩子比?你告訴我,你拿什麽和他們争?
“我和你父親這麽努力為你創作一切學習條件,就是希望你能比過那幾個孩子!你昨天的表現也太讓人失望!”
賀家是本地的大家族。
現代社會已經不那麽講究宗親。很多人會以為這種帶有封建性質的家族已然沒落。但其實不然。
宗親之間仍會彼此扶持,共享家族掌握的資源,以求富貴綿長,世代興亡。
當然,家族內部的競争也十分激烈。
如今管理着賀家的人叫賀雲生。賀為是他的私生子。
賀為的母親是一個名模,一直被賀雲生養在外面的,靠着生了兒子,有了偶爾回本家的權利。但也只是“偶爾”而已,基本僅限于逢年過節的時候。
“私生子”這個詞壓了賀為一輩子,他從沒在賀家擡起過頭,也始終沒有得來賀雲生的待見。
他活得壓抑,自卑,始終帶有獲得賀雲生認可,甚至掌控整個賀家的執念。
這份執念後來被他傳遞給了他的妻子沈初夏。
賀為好不容易才有了進家族企業的機會,他沒有一天不想談下一樁大生意,以此獲得賀雲生的青睐。
一日在應酬上喝了酒,賀為接到一個大客戶的電話,不管不顧就開了車過去幫忙,果然出了車禍。
他死後,沈初夏痛不欲生了一陣子。
之後她就把丈夫沒有完成的心願,寄托在了賀真身上,半步都不許他行差走錯。
結結實實挨了母親三鞭子,賀真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規規矩矩朝父親的墓碑磕了個頭,便站了起來。
在沈初夏還要開口教訓他的時候,他冷淡地将她的話打斷。“我知道你想要什麽。放心,賀家家主這個‘身份’,我會取得。”
離開新龍公墓,賀真坐在了開往本家的車上。
路上他的手機響了,那是班級群發來的通知——
下周四上午,三號禮堂會舉辦期中的社團招新活動。
他的目光一一滑過活動海報上的社團名單以及宣傳語。
“圍棋社”:成為大國手?不是夢,一起來圍棋社吧!享受黑白厮殺的快樂!
“魔術社”:來魔術社,你就會懂得魔術的奧秘。讓我們從魔術師三原則講起……
“天文社”:帶上心愛的他/她,一起來看星星吧。
……
“劇本殺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