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樊城位于平原一帶, 是一中部大省的省會城市。舞團裏有一位同事家鄉就在離樊城不遠的一座縣級市裏,過年歸家時離家匆忙,這次因為巡演恰好臨近家鄉, 她父母知曉,專程來到她們舞團住的酒店裏,看望女兒之餘, 邀請女兒的同事們去家裏做客。
大家聽說那位同事家裏在山上經營農家樂, 一群人都來了興趣,她們中大多數從小都生活在城市裏,沒怎麽體驗過淳樸的鄉村生活。
一行人就這麽浩浩蕩的跟着那位同事去了她家裏,那兩天, 大家興致都很高, 山上不只有農家樂, 還有開發很完備的各種娛樂休閑活動,山腳還有傳承幾百年的書院和武館等其他旅游景點。
她們的行程被那位同事父母安排得很滿,恨不得兩天時間讓她們玩遍附近的景點。
很累的兩天, 也很快樂。蘇晚意覺得, 她們一行人, 大概只有她一個人,游離在快樂之外。
她的心情, 因為那晚卓靜告訴她的那些話, 時時刻刻, 難以平複。
卓靜跟她說, 你說分開是因為覺得再怎麽努力在他心中也不夠重要,你們之前在一起時是怎麽樣的, 我不知道, 但我可以告訴你這一年多來他是怎麽樣的。
你剛離開京市去臨城那段時間, 顧臨聿他頹廢了好久,那段時間其實應該是他最春風得意的一段時間,結束了和望通資本的對賭協議,請來了零售傳奇布蘭肯坐鎮。
氫一徹底擺脫了初創公司的所有麻煩,前途一片光明,但也就是那段時間,他白天不要命似的工作,晚上不要命似的買醉,好幾次在酒吧喝得爛醉,被傅炀拖回去。
每次喝醉之後,念叨的都是你的名字,開始傅炀跟我說我不信,有次我想親自去驗證一下,就跟着他一塊去接人,他這種人你應該能想得到,很受女孩們歡迎,看着就一副多金的樣子,偏還長得帥,更讓人趨之若鹜。
我和傅炀是接到服務生的電話後去的,大概是在他醉酒後半小時到的,當時去的時候酒吧裏很亂,問了情況才知道是有人看他喝醉,上趕着……
我跟他同學多年,學生時代也沒少見他拒絕人,但沒見他哪次像那天那麽不給人留情面過,後來知道是因為那姑娘見他喝醉一直在拿着手機看你的視頻,說了一些不太好的話,她說帥哥你喜歡這款啊,我也學舞蹈的,在床上一定能比她玩得花,你要不要跟我試試。
我不知道顧臨聿跟她說了什麽,去的時候那女孩就在他旁邊一直哭一直道歉,把他送回去之後我問傅炀,顧臨聿現在到底搞得哪一出,分都分了,在這裝什麽深情。
傅炀跟我說,上次見顧臨聿這樣,還是三四年前,你剛上大學那會吧,有段時間顧臨聿以為你有喜歡的人,也是這樣過去的,傅炀問他說既然對你有感情,直接告訴你不就行了,藏着掖着自己折磨自己算怎麽回事。
顧臨聿說,他對你下不了橫刀奪愛的心,你喜歡誰,你想怎麽樣,只要你開心,他會尊重你所有的想法,對你,他只有祝福。
蘇晚意回想卓靜跟她講的這件事情的時間線,這才知道原來在她以為他故意疏遠自己的那段時間,他有着這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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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記憶裏自己苦澀暗戀的那段時間,他也喜歡自己。
那些曾經所有的酸澀心情,在知曉這些之後,她回味起來,有種道不明的甘甜滋味。
那天,卓靜還跟她講,氫一有次辦慶功宴,整個公司都很開心,新車上市,預定量遠超預期,但顧臨聿除了開場上臺講話之後就沒了身影,大家都在宴會廳裏慶祝喝酒,熱鬧得不行,傅炀在酒店外面找了他好久才才找到他人,
他跟我描述過那個畫面,他說你知不知道顧臨聿這人有多變态。男人裏有幾個不碰煙的,顧臨聿他就因為你不喜歡聞煙味,說戒了就戒了,又因為跟你分開,一個人的夜太難捱,又重新抽上。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在那抽了一地的煙。
傅炀開始沒過去,心想他心情不好受,讓他一個人發洩一下,後來實在看不下去,才上去叫住他。
傅炀問他,既然分手這麽難過,為什麽不去找你,他說他去找過,看你離開他一樣過得很好,不想打擾你,只要你好,他怎麽樣都行。
其實氫一在臨城沒什麽業務往來,但顧臨聿他基本上一個月飛過去三四次,就為了遠遠看你幾眼。
他這種人,能做到這種地步,你還覺得你在他心裏不重要嗎。
那晚,卓靜還給她講了好多這一年多來顧臨聿的事情,這些事情,這兩天,在她腦海裏有如電影放映一般,讓她反複回想琢磨。
她選擇分開,就是因為覺得他不夠喜歡自己,什麽都比她重要,他總會因為工作上的各種事情爽約放她鴿子。雖然每次也都有認真解釋,但她當時總是先入為主的覺得他對自己沒什麽感情,不認同那些解釋。
有些人喜歡一個人,愛得張揚放肆,恨不得宣告全世界我非你不可。但也有的人,是那種隐忍克制的類型,他的喜歡,不會時時挂在嘴邊,但你能從各種細枝末節裏發現他的用心。
顧臨聿,就是第二種人。
在樊城最後一場演出的那個早上,蘇晚意在酒店餐廳用過早飯,回房間的路上聽到幾位酒店服務員的對話。
“你聽張經理說了嗎?今天下午有大人物來咱們酒店住?”
“誰啊,我昨天休息,今天剛上班。”
“就那個氫一科技曉得不?世界五百強公司,聽說他們總裁要來樊城建什麽光伏制儲氫一體化零碳産業園,是個大項目,市裏面大領導都要來見他的。”
“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這種大公司怎麽會來咱們酒店住,放着那麽多五星不住來咱們這個三星酒店?”
“那我哪知道……”
蘇晚意聽到這裏,沒有繼續聽下去,轉身回了房間準備今天演出要帶的東西。
白天一整天的排練,蘇晚意都有點心不在焉,動作情緒表演上沒有任何差錯,只是一停下排練,就一個人發起呆來,給人的感覺狀态很不對。
中午休息的時候,和她熟悉的幾個同事過來關心她,問她怎麽來樊城這段時間看着都不太對勁,動不動就出神。
蘇晚意勉強笑着感謝同事們的關心,說自己沒事。同事們見她不想多說,也沒再問。
結束傍晚的演出之後,團裏派車來接她們回酒店休息,蘇晚意站在車邊,又想起早上那兩個酒店服務員的對話。
她還沒有理清楚自己的思緒,不知道要怎樣面對顧臨聿,如果他再和她說想和她談談,她還會拒絕嗎,可能說不出拒絕的話,但的确又沒想好怎麽談。
蘇晚意最終沒有跟車回去,她和帶隊老師說晚上想出去轉轉,放松一下心情。帶隊老師有注意到她最近情緒不太對,放她去了,只囑咐她晚上早點回去。
露露知道她不跟車回去,勸她說:“我看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你跟我們一塊回去吧,明天你想去哪,我陪你。”
蘇晚意:“沒事的,我看到天氣預報了,也帶了傘。就是出去随便逛逛,不用擔心我,你快回去休息吧。”
露露看她堅持,囑咐她如果下雨了就早點回去,雖說現在已經入春,春雨寒涼,最好還是別淋雨以免生病。
蘇晚意應下了露露的話,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樊城的城市街道上,沒有想去的地方,也不管方向,遇見岔路口,随心随性選擇往哪邊走。
走着走着,她沒想到雨會下得這麽急這麽猛,手裏拿的傘險些要遭不住雨的打擊。
她就近找了一家便利店進去躲雨,小小一間便利店裏,擠滿了躲雨的人群。
蘇晚意靠在角落裏,身後是滿是商品的貨櫃,身前是還在移動的人群,源源不斷地有新的人走進來。
她舉着手機,試圖叫車,想要盡快回去酒店,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打車軟件顯示排位一百多位,預估應答時間在兩個小時之後。
她加入了排位等候,同時搜索自己所在的位置離酒店的距離,這才發現她走的方向完全和酒店所在的方向相反。
當前所在位置距離酒店二十多公裏,這種天氣情況下,完全沒有走回去的可能。
便利店裏互不相識的人搭着話,有人說:“今天這雨真吓人,我在樊城生活二十多年了,從沒見過這麽大的雨。”
“是啊,你看外面的天,一會綠一會黃的,這雨下得跟災難片裏的世界末日似的。”
“我看這也不是下會兒就停的暴雨,還是要趕快回家去,不能一直在這等雨停了,附近有地鐵站,我要去坐地鐵了,這種天氣怕是也打不到車了。”
有人覺得這人的話很在理,大家相互約着前去地鐵站,外面路面上,短短時間積水已經把汽車埋了一半。
蘇晚意拿出手機又看了眼,打車app上顯示的應答時間越來越長,前面排位的人數已經很久沒有變化了。
她收到了好多個同事的消息,問她現在在哪裏,怎麽回去,雨下得很大,很擔心她。她把自己所在的位置發給了她們,回複消息說叫不到車準備坐地鐵回去了,讓她們不用擔心。
便利店老板表示因為暴雨決定暫停營業,提前下班,一屋子的人沒有了避雨的地方,大家相約着前去地鐵站,就算不坐地鐵回去,多少也有一個不會關門的地方躲雨。
蘇晚意跟着便利店裏的人群一起向最近的地鐵站走去,出發前,她查詢了路線,到最近的地鐵站之後先乘坐十號線再換乘二號線,就能返回酒店,地圖軟件顯示大概要一個多小時。
同行的人有人沒有帶傘,蘇晚意舉着自己搖搖欲墜的傘,邀請了一個沒傘的女孩一起撐着,那女孩謝過蘇晚意,兩個人手挽着手,淌着直到大腿根處的積水,艱難地往地鐵站走去。
兩個小時後,樊城某酒店內。
顧臨聿動作急切地敲開臨城歌舞劇院舞蹈演員住的那些房間,挨個詢問她們,蘇晚意現在人在哪裏,最後一次和蘇晚意聯系是什麽時候。
酒店經理跟在顧臨聿身後,和她們解釋這位先生是蘇晚意相識的人,他在酒店大堂從傍晚等到現在,也沒有等到人回來,此刻外面的暴雨已經導致路面積水嚴重,城市交通幾近癱瘓。
露露她們這才後知後覺已經過去這麽久蘇晚意還沒回來,她們在房間裏休息,只聽着外面的雨聲,知道這場雨聲勢浩大。
有人說:“我兩個小時前和她聯系,她說打不到車準備去坐地鐵回來的。”
顧臨聿問:“她在哪裏,從哪裏坐地鐵回來?”
那人把手機遞給顧臨聿,上面有蘇晚意發來的定位,他拿手機搜索那地址距離酒店的距離,搭乘地鐵需要多久才能回來。
搜索間隙,顧臨聿聽見有人驚叫出聲,一道聽起來很難以置信的女聲:“我剛打開微博,看到同城裏面現在全是求助微博,有好多在說地鐵十號線進水,一整個車廂的人都被困在地鐵裏面,現在水已經把車廂淹了一半了。”
顧臨聿面色剎那間變得慘白,手機界面上顯示,從蘇晚意所處的位置回酒店,正要搭乘地鐵十號線,他忍着身體的顫栗,告訴自己不要往壞處想。
他上前一步,接過那女孩遞給他的手機,去看那些求助信息的發布時間,最早的求助信息發布于一個多小時前,最近的求助信息剛剛發布。
這座城市遭遇了特大暴雨,現在全市路面積水嚴重,最高積水已達兩米,整個城市,因為一場雨,陷入了史無前例的混亂,很多地方連手機信號都時有時無,網絡上全是琳琅滿目的求助信息。
顧臨聿無言,拿手機開始給蘇晚意打電話,前一個小時裏,他已經撥打了無數個,都沒有接通。
等他又連續嘗試撥打了五六個之後,這才放棄,他不敢去想任何不好的可能,只安慰自己,這個號碼,可能又被她放到了黑名單裏。
露露看出顧臨聿的動作,也拿出手機開始給蘇晚意打電話,她和蘇晚意的最後一次聯系,還在兩個小時之前,當時她詢問了蘇晚意人現在在哪裏,之後在房間裏休息,也沒有關注外面的情況,她真的沒想到,這場雨會造成這麽嚴重的危險。
身邊其他同事見狀,也都拿着手機試圖聯系蘇晚意,幾分鐘後,大家面面相觑,沒有人能聯系得上蘇晚意。
露露快要哭出來,“我還提醒她有雨,讓她跟車回來,她狀态不好,堅持要出去随便逛逛散心,我應該陪着一塊去的。”
其他同事上前安慰她:“不是你的錯,沒有人知道,這場雨會下得這麽大。”
她們說話的間隙裏,感受到一道人影走過來,是那個自稱與蘇晚意相識的陌生男人,“我現在出去找她,這是我的名片,希望你們可以繼續嘗試手機聯系她,如果聯系上了,給名片上的號碼發條短信就行。”
還不等她們繼續問什麽其他的問題,那陌生男人如一道風般,往外面跑去,他甚至來不及去等電梯運行到這一層,直接推開了樓梯間的門,厚重的樓梯間大門被猛地推開,又合上,發出一道刺耳的聲響。
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重重的腳步又快又急地踩在地上,一路向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