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傅琦然一到劇組,整個人提到最高警惕。
他才發現跟江白溪新戲的男主角是沈思歸。
傅琦然當時年紀小,他只記得白溪姐曾經跟沈思歸有過一段。
兩個人具體是什麽場景,傅琦然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一點他很明确,沈思歸是白溪姐的前男友,這就足夠他警惕了。
傅琦然不單單只是來劇組看望江白溪,謝章桦是劇組的投資商,所以可以長時間待在劇組。他傅琦然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要怎麽做才能名正言順。
江白溪比較忙,一直在拍戲,傅琦然跟導演寒暄完後,走到謝章桦身邊,看到片場中央正在拍戲的江白溪。
這場戲正是,姜璐跟傅延昭兩個人因為對這段感情産生分歧的開始,那場劇烈的争吵。
江白溪單手扶着壁櫃,手臂發顫,她眼睛卻像燃着火焰,盯着沈思歸:“傅延昭,你想要我做你的情人!”聲嘶力竭,整個人像在懸崖邊岌岌可危的絕望之人。
她想不明白,為什麽這段浪漫開端的感情,為何會變成這種狼狽不堪的關系,羞愧又難堪。
更是叫人絕望。
片場十分安靜,傅延昭上前一步,想要為姜璐擦拭眼淚,結果姜璐往後退一步,整個人別過身子,拒絕與他正面相對。
抵觸而又哀寂。
“傅延昭——”她的聲音低低的,帶着哭腔:“你說,不會騙我的——傅延昭!”她的聲音再次拔高,像是在說服自己:“你說過不會騙我的!”
她整個人上前一步,揪住沈思歸的馬甲,上好的西裝面料起了一層層褶皺。
“傅延昭!傅延昭!你說啊!”整個片場都是女人聲嘶力竭的質問。
江白溪眼中跳動的火焰越發旺盛,沈思歸微微側臉,沒有對着女人眼睛。
這究竟是在宣洩劇中姜璐的憤怒羞憤,還是江白溪的怒氣與憤怒?
傅琦然不知道真實的拍攝場面應該是什麽樣子,但是他卻真切感受到江白溪的悲切,他不自覺沉入悲傷的回憶之中,這好像不是表演出來的……
“溪溪的演技真是好。”當然,他不可能在謝章桦面前露怯,即便他們現在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沈思歸。
謝章桦斜睨了傅琦然一眼,眼神中帶着憐憫。
傅琦然比謝章桦矮了五厘米,所以謝章桦俯視毫無壓力。
傅琦然拳頭硬了,他想争辯,但是謝章桦一直都是他們的謝哥。
“謝哥,你難道不這麽覺得嗎?”
謝章桦嘴角勾起,眼神冷淡,整個人被割裂成兩部分:“演得好,更是真情流露。”
傅琦然也心頭一沉,同樣嚴肅面色地望向鏡頭中央的江白溪和沈思歸。
導演喊卡,方麗雅馬上給江白溪送上一杯溫水,最近天氣比之前幹燥些,江白溪剛剛哭了那麽久,需要補充水分。
江白溪的眼圈還是紅紅的,整個人處于耳鳴的狀态,剛才情緒宣洩太過,現在緩不過來。
“你們兩個剛才拍得很好,但是還要補拍幾個特寫。”童安跟江白溪他們溝通。
江白溪點點頭,整個人十分游離,沒有從那個情緒中抽離出來。
沈思歸整個人也很低落。
看樣子,這兩個人都還沒有出戲,這樣正好,趁熱打鐵,把這場戲拍完。
開拍前一刻,江白溪疲憊地擡頭看了眼沈思歸,結果沈思歸也正盯着她看,黑色馬甲,整個人融入深色的複古壁紙之中,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對方,眼中洶湧澎湃。
傅琦然站不住了,準備沖進去,結果被旁邊的謝章桦一把拉住。傅琦然掙紮了下,沒有掙脫開。
“謝哥!”他可不能夠眼睜睜看着白溪姐跟前男友眉來眼去。
謝章桦沒有放手。
“你這樣進去,打擾她正常工作嗎?”謝章桦的手勁很大,根本容不得傅琦然這個技術宅反抗。傅琦然只能委屈地退回來。
傅琦然雖然被拉回來了,但梗着脖子,顯然還不服氣:“那也不能夠幹看着吧!”
謝章桦反笑,嘲弄:“那你不打聽打聽,就敢随便送江白溪東西?”
傅琦然不懂,但是謝章桦卻不肯再說。
他的腦海中卻回想起之前江白溪收到《李鶴詩選》的高興樣子。他盯着謝章桦,謝章桦眼神沉沉。他恨不得回到過去,扇自己一巴掌。
童安又跟兩個人溝通鏡頭機位,這才打斷了對視。
“溪溪聽懂了沒?”童安說話聲音溫柔。
江白溪笑着點點頭,眼神卻止不住地飄向沈思歸。
沈思歸卻低頭看着劇本,沒有再看江白溪。
後來又補拍了幾個江白溪聲嘶力竭的鏡頭,今天的戲份這才結束。
收工,片場十分嘈雜,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地收拾器材。沈思歸換回運動服,帶上鴨舌帽,十分低調準備離開。
江白溪匆匆跑到沈思歸身邊,叫住沈思歸。沈思歸回頭看了江白溪一眼。
暮色沉沉,年輕的女演員臉上還帶着剛才戲份的妝容,夕陽的黃光落在女演員的臉上,一根根細軟的絨毛在發光,像粉嫩多汁的水蜜桃,洋溢着年輕的味道。
“沈老師,以前就聽說你喜歡李鶴的詩,對李鶴的詩見解頗深,恰好我有幾首不是很明白,不知道沈老師有沒有時間幫忙答疑解惑。”江白溪盈盈笑臉望着沈思歸。
傅琦然還沒走到,就聽到——
他真的是個蠢貨!居然沒有搞清楚白溪姐為什麽喜歡《李鶴詩選》,就亂送東西!
沈思歸看了眼江白溪手中書皮起毛邊的詩選,他沉默了好久後道:“等忙完再說。”
“你朋友正在等你。”
江白溪都沒有回頭看一眼是哪位朋友。她笑得一臉乖巧:“那沈老師什麽時候有時間?”
這話其實失分寸了,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并不親近,這樣的追問讓人冒犯。
沈思歸沒有馬上回答。
傅琦然在後面眼睛都氣紅了,整個人就像即将噴發的水壺,情緒瘋狂鳴叫。
“八點,酒店大廳。”因為趕戲,劇組把劇組附近的一家酒店包了。
江白溪甜笑:“好,那麻煩沈老師了。”直到沈思歸走出場景外,江白溪才轉身看是哪位朋友來了。
傅琦然嫉妒得眼睛都紅了,卻在江白溪轉身時,整個人攏住情緒,回歸正常。
“阿然來了。”江白溪笑着。
傅琦然一臉乖巧又無辜:“溪溪終于忙完了。”
江白溪笑了笑,又回頭望了望沈思歸剛才離開的門洞。
“溪溪,剛才是問沈前輩拍戲的事情嗎?”他可以咬重前輩兩個字。
“不是。”
“是你送的詩選有一些問題不清楚。”
傅琦然捏緊拳頭:“什麽問題還一定要問沈前輩?”
“沈前輩對李鶴的詩研究比較多。”江白溪笑笑:“恰好在一個劇組,問問。”
“這詩選,溪溪喜歡嗎?”傅琦然克制住快要變形的表情,竭力讓自己表現得開心點。
江白溪笑眼彎彎:“很喜歡!”
傅琦然非常想回到過去的那個時空,把蠢笨的自己訓斥一頓。
事情沒有了解清楚就胡來!
晚飯後,不管是謝章桦還是傅琦然,都只能夠眼睜睜地看着江白溪興高采烈地找沈思歸讀詩。
他們兩個人以什麽理由阻止呢?
傅琦然卻是不甘心。他瞥了謝章桦一眼:“謝哥,不去看看嗎?”
“這沈思歸可是白溪姐的前男友,兩個人當年轟轟烈烈的,謝哥就不怕?”傅琦然又開始茶言茶語,想讓謝章桦做這個出頭鳥。
謝章桦歪頭,蓬松的卷發傾斜,配上深邃的五官,更加俊美。
“白溪不是。”謝章桦也沒有多解釋,但那副篤定的樣子,真是叫傅琦然恨得牙癢癢。
憑什麽他謝章桦就有這樣的底氣,明明白溪姐跟誰的關系都不熱絡。
等等——
傅琦然憤憤地盯着謝章桦,他忘了謝章桦之前帶資進組,跟白溪姐一起拍過戲。
心機,小人!
他自诩心機男孩,但是他的心機根本抵不上謝章桦分毫。主要是他根本沒有料到謝章桦會這麽快發現江白溪。
這樣短短幾個月的時間。
明明江白溪之前只是小公司安排的新人,還因為跟謝章桦的緋聞不得安寧,跟公司之間的發展規劃鬧矛盾——怎麽這麽快就入了謝章桦的眼。
兩個人的事業交叉更加是可笑。
傅琦然想不明白,明明他應該還會有很多時間。
為什麽謝章桦這麽快就發現了江白溪,這中間是出了什麽問題?
傅琦然不怕向牧黎,向牧黎根本不了解白溪。
可是,眼前的男人是謝章桦。
雖然一切還沒有開始,但是他已經在腦海裏設想他跟謝章桦兩個人條件的對比。論跟江白溪熟稔程度,他完敗;論工作交際,他完敗;論對白溪的了解程度,他更加比不上曾經跟江白溪生活過大半年的謝章桦。
謝章桦是江白溪送到孤兒院的,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白溪姐一般會避開謝章桦。小時候的傅琦然不懂這代表着什麽,但是成年後的傅琦然自然知道,這也意味着謝章桦在白溪姐心中也是特殊的。
一旦開始設想,便是明知自己沒有能力堅持下去的暗示。
晚上八點,酒店大廳一處小角落裏。
傅琦然鬼鬼祟祟地推了推謝章桦:“謝哥,他們怎麽還沒來?”
因為酒店被劇組包場了,人并不多,傅琦然戴着鴨舌帽,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生怕江白溪他們從什麽不知名的地方冒出來,然後看到了他們。
大廳入口的電梯聲響起,江白溪穿着一身白色連衣裙,跟身旁的男人有說有笑。
身旁的男士正是沈思歸。
“以前就聽說沈老師對李鶴的詩研究非常深透,沈老師是為什麽喜歡李鶴的詩?”江白溪嘴角甜甜的笑着,年輕漂亮。
沈思歸聲音溫潤:“那是早些年的事情了。”
“讀李鶴的詩,大學裏跟研究這方面的教授更加透徹。”沈思歸聲音溫潤,不疾不徐。
兩個人找了個空位就坐,離傅琦然他們大概隔了四五個桌子,根本聽不到對方在交流什麽。
兩人坐定,江白溪才從包裏拿出那本起了毛邊的詩選。可以看出書本的主人經常研讀。
江白溪翻到了一首愛情詩。
李鶴一生大起大落,少年俊才,二十歲金榜題名,入仕為官,一時風光,獨一無二。
北方游牧民族揮軍南下,朝廷沒有抵擋之力,朝中出現遷都的聲音。李鶴是堅定不遷都派,後來皇帝選擇遷都,李鶴留在了舊都,國破山河,一切不再。而他的青梅妻子也在戰亂中蹤跡全無。
這是李鶴生平中少有的愛情詩。
“沈老師,你說說‘一生一代一雙人,争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這首詩詞是什麽意思?”[1]
沈思歸看着這首詩,好久道:“這是一首愛情詩。”
江白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對方:“什麽樣的情詩?”
沈思歸松開捏住的書頁,他那雙總是平和的眼睛,緊緊地盯着江白溪,眼角淺淺的紋路也變得鋒芒畢露。
“跟心愛的人無法相守。”
“詩人講述,一對天作之合,希望在一起卻無法在一起。就好像神話中的嫦娥奔月,後羿卻落在凡間一樣,兩個人相愛卻因為外力無法相守。”
“如果兩個人偏在一起呢?”
“李鶴因為戰亂和妻子分離,再也無法在一起。這是無法強求的。”
“若我偏要強求呢?”
沈思歸一時沒有回答,這個時候他沒有再看書,而是看向江白溪。
兩個人都望着對方,雖然身穿現代休閑服飾,仿佛回到今日片場中傅延昭與姜璐之間的争論中,兩人之間不但夾雜感情和家世,還有橫亘在兩個人中間的時代背景。
港市才回歸,還使用着封建社會的法律,社會即開放又封建,就如當初的沈思歸和白溪。
家世和門楣,不允許兩個人正大光明地在一起,結為夫妻。
沈思歸指尖微蜷。
一直偷聽卻又偷聽不到的傅琦然就憋不住了,這兩個人是在聊什麽啊!還一直對視!
傅琦然急得像上火的猴子,想沖過去,偏偏被謝章桦抓得死死的。
“不會有問題。”謝章桦聲音十分冷靜。
傅琦然看了眼謝章桦,他卻笑起來。這一下傅琦然嗖地冷靜下來。
謝章桦不會放任白溪姐跟沈思歸在一起的。
心中有了這一重保證後,傅琦然才松弛下來。
“強求也只是強求,如手抓沙子。”
沈思歸的聲音很輕卻像驚雷一樣,劈在江白溪心頭,整個人久久不能回神。
“對啊,強扭的瓜也不甜。”江白溪喃喃:“只是那時的不甘心。”
“可是,沈老師沒說,詩中如果兩個人能夠在一起,詩人會不惜一切,即便散盡家財。”
“沈老師,你呢?”
曾經,沈思歸說過,不顧一切名聲都要跟白溪在一起。可是,名聲和財富一些人固然可以舍去,但是父母親緣卻不是那麽簡單。
不需要沈思歸回答,江白溪自問自答:“沈思歸沒有做到。”
“江小姐應該明白這首詩歌的意思了。”
“我明白了詩歌,也明白了人。”
江白溪努力笑了笑:“謝謝沈老師。”臉上的笑容卻是比哭還難堪。
糾纏了那麽久的過去,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那是屬于白溪的過去,她是江白溪。
“今天麻煩沈老師了。”江白溪不再說話,卻是逐客的意思。
“這世界上還是有很多信守承諾的男人。”
啪嗒——
一滴淚水落在書頁上,一滴又一滴,洇濕一團又一團的字跡。
那都是屬于一個叫白溪女孩的過去。天生美貌,年少闖蕩港市,中間走了些歧路,最後堅強成長。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
這句話在她身上驗證又未實現,所以她才可以在那個年代,創造自己的奇跡。
作者有話要說:
[1]畫堂春·一生一代一雙人 清 納蘭性德
詩詞解析是我綜合網頁瞎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