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董章庭把視線從大院處收了回來,交好祁家軍并不急于一時。他把救災一事做好,入了太子的眼,自然會順理成章的和祁将軍産生交情。
祁将軍出身高貴,深得帝寵,想讨好他的人太多了。只有他真正欣賞主動去交好的人,才能讓他上心。
董章庭不急,他會一步步把将來的路走實走寬,讓這些人主動和自己交好。
他垂眸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正在整理的文書上,突然,他動作一頓,視線停留在其中一段文字上,
正元八年,三月初七,縣令況義剿滅青風山匪徒十人;
正元九年,六月三十,縣令況義剿滅青風山匪徒五人;
………
正元十四年,九月三十,縣令況義剿滅青風山匪徒二十人。
從正元八年開始,縣令況義一直在持續剿匪。說他沒成績嘛,他每年又能抓幾個;說他有成績,但是他連續剿了七年都沒有把一家山賊徹底解決。
這段記錄,董章庭總覺得有些不對。
他先是拜托一名士兵去城門黃縣尉休息的地方,詢問一下這幾年的剿匪情況。随後又把這幾年縣衙內庫房出入賬目翻找出來。
錢豐收看他動靜,同樣意識到董章庭可能發現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因為庫房內本來也沒多少東西,他把東西都分門別類整理好之後,來到董章庭身邊。
他在旁邊看了一會,眉頭一皺說道:“這個賬目有問題。”
董章庭問道:“哪裏有問題?”他把手中的賬目送到錢豐收手裏。
錢豐收左右一看,沒有筆墨,索性直接口述道:“正元八年,少了一百匹布帛;正元九年,少了五十斤糧食。。。正元十四年,少了兩百匹布帛。”
一道閃電在董章庭腦中劃過。每年少了的布帛和糧食的數量,堪稱巧合的和當年剿匪的數量對上了。
一兩年可以說是巧合,但是連續七年,這就太巧了。
董章庭,不相信巧合。
被派出詢問黃山的士兵回來後,把黃山說的話轉告董章庭:“壇城縣令況義和城中不少富戶關系很好,把壇城把的嚴嚴實實,城中反對他的官吏富戶,這幾年總是莫名其妙出現意外,消失或者徹底落寞下去。黃山雖然是壇城縣尉,卻被束之高閣,城中防務包括剿匪都是縣令一手負責,他什麽都不知道。”
董章庭神色微沉,被派往壇城的基本都是寒門子弟,甚至不少是普通百姓舉家供出來的讀書種子。
換而言之,這種人在官場上基本沒有什麽背景。
況義又是靠着什麽,把壇城上下把的嚴嚴實實,甚至連背後站着祁将軍的縣尉黃山都要退避三舍。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錢豐收說道:“每失去十斤糧食或者十匹布帛,當年就有一個青風山的匪徒被抓,這還挺平衡啊。要是做生意,也能那麽穩定就好了。”
随着錢豐收的話說完,董章庭和錢豐收猛然對上視線,嘴裏說出同樣的一個詞:“生意!”
董章庭徹底明白了,況義就是在和青風山做生意,用庫房裏的布帛和糧食去換剿匪的功績!壇城縣內反對況義的人出意外,很有可能和青風山脫不了關系。
錢豐收聽完董章庭的猜測,良久之後才說道:“我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誇他聰明。”出身寒門,甚至農家,被派到壇城這種窮鄉僻野之處,又無力剿匪。為了自身仕途,不惜和匪徒合作賺取功績,甚至借助匪徒的力量控制壇城縣。
董章庭說道:“個人有個人的路,我們走好自己的路就夠了。”
錢豐收輕輕嘆了一口,沒有多說什麽。
錢豐收出身商戶,雖然比出身寒門或者農家的官吏好一些,可以用錢財打通關系,但是因為朝野上沒有真正說的上話的長輩,再加上朝廷似有似無的打壓,商戶出身的子弟其實在官場上并不好混。
若非如此,商戶出身的子弟又非各個都擅長商業,何必苦讀十數年,考個秀才舉人就回家繼續經商,或者當個小官就甘心呢?
董章庭知道錢豐收不需要自己過多勸解,他只是一時有些心梗,很快就能想通。他若正兒八經去勸,反而看低了錢豐收。
果然,錢豐收很快恢複了往常的神采飛場,笑着說道:“還好況義這位縣令不在,甚至帶走了不少富戶,要不然我們想要推行我們的救災計劃,怕是掣肘頗多。”
董章庭點頭贊同。
此時,大院內的熱粥已經熬好。茅升帶着二十名士兵将改造好的木桶來到縣衙大院。
錢豐收高興道:“章庭,我們出去看他們裝粥吧。”
董章庭笑道:“好。”
在董章庭離開前,一份縣裏地圖冊子被他悄然收入袖口。
等熱粥裝好的時候,已經是下午酉時。董章庭和錢豐收茅升三人各自帶了一隊士兵分頭前往壇城縣內,拜訪剩餘的民衆。
在臨行前,董章庭和另外兩人小聲叮囑道:“你們拜訪民衆的時候,除了安撫民衆外,打探一番之前離開壇城的民衆信息。他們相處多年,保不齊知道一些什麽。若是有什麽異常,不要着急,回來了我們商量着辦。”
錢豐收立即想起和況義有關聯的青風山,看向董章庭,卻見他神色如常,似乎只是出于小心提前交代一聲罷了。
錢豐收收斂心中思緒,笑着對茅升身後的士兵拜托道:“小茅就拜托你們多照顧了。”
茅升有些羞赧:“我都多大人了,哪裏需要特意照顧。”
茅升身後的士兵應道:“三位公子客氣了,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閑話幾句後,三人各自朝不同方向前行。
董章庭選擇的方向是城東,擡頭便能看到壇城縣外十數裏外的青風山。
他視線在只能影影綽綽看到一個模糊的山峰上略一停留,便移開了。
董章庭等人一路走來,都是積雪和坍塌的屋舍。為了讓運送熱粥的馬車順利通行,士兵們都要提前清理道路供馬車通行。
走了十來間屋舍,他們才發現數間隐隐有人聲傳來的民房。
董章庭朝其中一間人聲較為清晰的屋舍走去,在門外敲門說道:“我們是朝廷派來救災的人,現在來給大家送點熱粥暖暖身!”
屋內一時沉寂下來,良久沒有人理會。
董章庭也不急,繼續高聲說道:“如今天氣寒涼,若是家中有老人孩子,最是受不得寒氣,我們在熱粥裏加了一些姜片,最适合暖身。”
屋內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董章庭面前屋舍被打開了一條縫隙,一個中年婦人隔着門板問道:“官老爺早跑了,你們是哪來的?”
董章庭說道:“我們是午京城來的,朝廷知道壇城出現了雪災,一直記在心上。但是因為很多地方都出現了雪災,所以來的慢一些。”
屋內再次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爹,午京城是哪裏啊?”
“午京城可是貴人住的地方,官老爺都要聽他們的!”
“我們要開門嗎?小石頭已經好幾天沒吃上米了,我怕他熬不住啊?”
“娘,我熬得住,你吃!”
“開!”
屋舍小小的縫隙變大,一家四口出現在董章庭眼前。
一個老人,一對中年夫妻和一個六七歲的幼童。
他們的衣着雖然樸素,但是收拾齊整,屋內陳設也算齊備。
若是在正常年月,算是縣城內還不錯的人家。
然而,他們如今幾乎都克制不住的把眼睛看向董章庭身後的大桶。
董章庭說道:“麻煩幾位把家中大碗拿出來裝熱粥。”
老人是這戶人家中最有理智的人,他按住有些急切的兒子問道:“你們真的是負責救災的人?”他目光帶着懷疑,看着眼前最多十四五歲的少年。
雖然他沒有見過那些午京城的貴人老爺,但是眼前這個頂天才十四五歲,怎麽就當上官員了,還被派來救災,這不是胡鬧嗎?
他胡老爺子這大半輩子,可不是白混的!
董章庭自然不會把朝廷确實沒把壇城當回事,救災都被随意丢給自己這種年輕人作為考核這種實話告訴眼前民衆。
壇城民衆對朝廷已經夠失望了,他沒必要火上澆油,這不利于他完成救災,進而在太子眼前刷臉的目标。
他面色嚴肅道:“如今各地災情頻發,朝廷分身乏術。在下雖然年紀尚輕,卻願意幫朝廷分憂,接下壇城救災的任務。如今我的同伴已經前往壇城各處給壇城縣內剩餘的民衆送食物。等大家都初步恢複之後,我和同伴會和大家一起将壇城修複回往日的繁華。”
老人身邊的中年漢子小聲說道:“壇城以前也不繁華,不用恢複到以前。”
胡老爺子咬咬牙,朝兒子身上重重拍了一掌:“不會說話,就別說。”
董章庭自然當做什麽都沒聽見一般。
對于董章庭的話,胡老爺子一副大受感動的模樣:“現在的少年郎,了不得了不得!我們一家沒什麽本事,一定會老老實實待在家裏,不給你們惹麻煩。”
“老爺子過謙了。”
兩人閑話的功夫,胡老爺子的媳婦已經把家裏的大碗拿了出來。
董章庭讓開身體,讓中年女人去打粥。
當熱騰騰的粥被端到屋內後,胡老爺子原本浮于表面的笑意真切了幾分。
董章庭也沒有多留,關切了幾句就要帶着隊伍離開。
胡老爺子看着小孫子一點點喝着熱粥,眼中神色變幻,看向已經離開的少年背影,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最後嘆了一口氣,把門重新關好,嘴裏低聲念叨:“別多事,管好自家事就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