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至臨近,眼中看到的是頹壁,灰燼,焦木。
變了,變了,一切都變了,兩腿一軟,他跌坐在地上,他想哭,但喉頭似被什麽東西塞住,哭不出聲,腦海裏麻木得成了真空。
殘酷的現實,把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所有的一切,都擊碎了。
父親,母親,家,在剎那間幻滅了。
是什麽人下的毒手?·是父親說的仇家嗎?
此刻,他沒有恨,沒有悲哀……他的整個身心都麻木了。
太陽收盡了最後一抹餘輝,自山巅沉沒,瞑氣四起,這似乎象征着這未成年的孩子将要進入可怕的黑暗之中。
他站起身來踏着灰燼,一步一步地木然挪動,突然——
兩段焦炭似的東西映入眼簾,那是兩具燒焦了的屍體。
“爹、娘一”
這時,他才放聲大哭起來,他雙膝跪地,匍匐近兩段焦炭,伏屍大恸。
這就是慈愛的雙親嗎?
這就是早晨還殷殷叮囑自己要小心的雙親嗎?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這種慘事發生……
深山,荒谷,黃昏,泛濫着稚于的血淚悲啼。
天愁,地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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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幅圖畫,鐵石人看了也會傷心落淚。僅僅半天時間,他變成了孤兒。
聲嘶,力竭,淚盡。
夜幕迅速地垂下。
一個意念,升上吳維道的腦海,仇人如果仍在附近;或許會回頭再來,自己也遭不幸的話;斷了吳家的根,絕了報仇的人。
小小的年紀能有這種想法,足證他是個不平凡的孩子。
他強忍着揣心斷腹的痛楚,在靠山的林中,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清理了一個天然的岩穴,把燒成焦炭的屍體,搬入穴中,然後用土石封住了穴口,伏地哭拜了一番,乘夜奔離這生長的地方。
不知不覺,,他來到了他和周小玉分手的峰頭,坐在了大石頭上。
虎嘯,狼嚎,果吼。
深山之夜,充滿了兇險與恐怖。
現在自己已是無父無母無家的孤雛了,天下雖大,何處是容身之所?
投奔小玉母女?不成,小玉說過,她母親不見生人,也不知道自己與她的來往。
小玉有一天溜出來,看不見自己,該如何想法?
他感到無比的酸楚和仿惶。眼睛裏熱辣辣的,但沒有淚水,因為已經流光了。
他木然地坐在石頭上,想了許多他從來不曾想過的問題,心頭的黑暗陰晦,不亞于這深山之夜。
為什麽自已會遭受這種慘絕人寰的事呢?,他想不透這道理。
在父母的愛的羽翼下,他從不知恨為何物,現在,他純真的心裏,開始萌動了恨的波瀾,他恨殺父母毀家的兇手。
天亮了,旭日又照人間。
他癡癡地想,小玉會來嗎?當然不會,昨天下午她說過的,要等一段時間,讓她母親消消氣。
見到她又能怎樣呢?她比自己小啊。
他抽出短刀,在石頭上刻字:“小玉,你見不到我了,就在我們分別的那天晚上,我家已成灰燼,父母均遭意外。我走了,願有一天我們能再見面。維道。”
日上三竿,他覺得非走不可了,這山,石,林,木,以至山中的飛禽走獸,似乎都與他有深厚的感情,但他非離開這熟悉生長之地不可了。
他取出小玉所贈的金釵,看了一看,又小心收好,心裏暗道:“小玉,別了,我走了,不過将來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他起身下石,蹒踞地移動腳步,藍天,白日,看在他眼裏仍是了片黑暗。
突然——
一條灰影攔在身前,遮住丁他的視線,小小韻心靈一震,定睛一看,眼前站的是一個怪樣的人,說他是和尚,頭發足有三寸長,與胡須紮在一起,像一個鳥巢頂在頭上;說他不是和尚,卻穿了一件及膝盞的灰色僧袍。足踏芒靴,小腿整個露在外面。
吳維道愕然望着這怪人,因為這深山中除了獵戶不曾來過生人。
怪人目光嚴厲如鷹隼,令人望而生畏,緊盯着吳維道目不轉瞬。
他被看得心裏發毛,脫口說道:“你是找人嗎?”
“嗯。”
問完,沒話了。
怪和尚冷冷地道:“娃兒,你是山中人?”
“是的!”
“聽你口音,不是土著。”
“您說的不錯!”
“你家住在哪裏?”
提到家,吳維道心在滴血,勉強保持平靜的語言:“在前面山中。”
“家中有什麽人?”
“師父問這些幹什麽?”
怪和尚濃眉聳動,一字一頓他說:“你父親是‘流雲雙劍客’之一的吳方?”
吳維道心頭劇震,一連退了兩步,駭然望着對方,他不知道父親當年的外號,但名字是說對了,想不到父親是“流雲雙劍客”之一,那另外一個呢?
怪和尚目中射出了銳利光芒,大聲道:“說,是不是?”
吳維道陡然警覺,莫非這怪和尚便是殺父母焚家園的仇人?不然,他怎會無端地出現在山中,又怎會一口道出自己的來路了是否要搜殺自己,斬草除根。
恨:使他忘記了一切,雙目中進發出怨恨之光,他拔出了腰刀。
“是又怎樣?”
怪和尚仰夭大笑:“哈哈哈哈,終于找到了,真是老天有眼!”
“你要怎樣?”
“吳方這種人居然也會有後,可巧碰到了灑家。”
吳維道厲聲道:“你殺了我父母?”
怪和尚顯然一震:“你說什麽?”
“你是殺我父母的兇手?”
“什麽?你父母被殺了?”
吳維道一愣,暗想,難道他不是兇手?但聽他的口氣,似乎與父母有仇。
怪和尚緊追着問:“何時發生的事?”
“昨天下午。”
“哈哈哈哈,死得好,免得灑家動手。”
“你……不是兇手?”
“灑家是準備做兇手的,既有別人代勞,倒也省事!”
“我父母生前與你出家人有何怨仇?”
“吳方不忠、不義、不仁、不孝,早該死了!”
吳維道厲聲吼道:“你侮辱我父親!”
手中短刀一揚,向怪和尚當心刺去。
怪和尚嘿嘿一笑,不知使的什麽手法,一下于扣住了吳維道的手腕,一用力,短刀落地。
吳維道小臉發紫,血脈貧張,厲聲叫道: “你要把我怎樣?”
怪和尚鐵青着臉道: “龍生龍種,鼠生鼠子,酒家要殺你!”
吳維道滿腹仇恨,毫無懼意,狂聲道:“殺吧!”
“你不怕死?”
“死有什麽可怕?我現在年紀小,功力不如你,否則我一樣殺你!”
“哈哈,有種!”
手掌一揚,按向吳維道的“天靈蓋”……吳維道目毗欲裂,雖是恨扳,卻只有任人宰殺的份兒。
怪和尚的手掌,在觸及吳維道“天靈”的剎那,突地長長地一嘆,收了回來,以一種異樣的聲音道,“任他不仁,我不
能不義。”
吳維道怨毒地道: “和尚你今日不殺我,有一天我會殺你!”
怪和尚雙目一瞪,手掌又要擡起,但随之又放下,不再說什麽,一閃而逝。
吳維道心中五味雜陳,悲憤萬狀,心想,從現在起,我要訪名師,習絕藝,報血海深仇,殺盡這些壞人。
他撿回了短刀,插回腰間,認出了出山方向,彈身奔去。
翻山過嶺,越澗涉谷,是他從小習慣了的,倒不覺得苦,只是悲憤難抑,內心的劇痛,使這十二三歲的孩子,不勝忍受。
渴飲泉水,饑食野果,問或也獵些山禽小獸,山中行程,倒也容易對付,出了山問題可就大了,他身五分文。
起先,礙于自尊,只飲水止饑,三天下來,他已餓得頭昏眼花,四肢七力,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面子不能維持生命,人不飲食,就不能活下去。
他不能偷,不能搶,擺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條,沿門乞讨。
當他第一次開口乞讨,接過人家施舍的殘湯剩飯,真是羞愧欲死,那一天,他夜宿破廟,整整哭了一夜。
乞讨也不容易,幫有幫法,行有行規,求乞就得加入丐幫,這是他所不願的。
第二天,他便遭到了丐幫弟子的幹涉。
他只能偷偷摸摸地行乞,這使他欲哭無淚。
天地雖大,似乎沒有他吳維道的容身之地。
行乞終生嗎?将來是何結局?
傍晚,他帶着一身的屈辱與疲倦,回到他那間破廟,一看,不由得氣沖頂門,他賴以生存的一個稻草鋪,已被拆散,稻草撤了滿地,火堆被掃平,一個撿來用來燒食物湯水的破瓦罐,砸得粉碎。
憤怒交加,不禁滴下了幾滴傷心的淚水。
回想在父母的卵翼下所過的安适的生活,似有天堂地獄之別。
是誰,做這雪上加霜的事?
就在此刻,兩個中年乞丐現身眼前。
吳維道忍了忍說:“小可與兩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以如此對待一個落難的孩子?”
兩丐當中長得一副鍋底面皮的冷冷他說:“小子,你已受到警告,為什麽還敢在此地乞讨?”
“落難行乞,也要受欺淩嗎?”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你必須加入丐幫!”
“小可并不想終生行乞。”
“那你就滾開此地!”
吳維道咬了咬牙說:“二位,淪入乞讨,已屬不幸,何必以此相迫?”
另一馬臉的道:“全是廢話!”
“兩位要怎樣?”
“就是剛才那句話!”
“聽說丐幫人物最講道義,何以……”
“小子,重道義是一回事,守規矩是另一回事。”
“兩位是迫人進入絕境嗎?”
“随你怎麽說。”
吳維道已忍無可忍,面對兩個身形比他大,倍的中年乞丐,毫無懼色,手一擺,指着外面道:“兩位請便!”
兩乞丐一翻眼,手中打狗棒在地上重重地一頓,那馬臉的冷笑一聲:“小子,你大概是皮癢癢了吧?”
“請便!”
“老子教訓教訓你!”
喝話聲中,左手一伸一抓向吳維道當胸,他認定這毛頭小子手到擒來。
“注意!”
黑面孔的大叫一聲,但悶哼之聲己起,馬臉丐的左臂被吳維道切了一掌,痛得他眦牙咧嘴,張馬臉拉得更長了。
“好小子,看不出你還練過把式!”
呼地一杖,兜頭蓋臉砸了下來。
吳維道自幼曼父母的熏陶,年紀不大,但身手已有相當的根基,一偏身輕巧地閃過杖勢,一掌切向對方腰間。
“哎喲!”馬臉丐踉跄了四五步,才穩住身形。
馬臉丐怪叫一聲:“老三,你我走了眼,這小子不簡單。”
馬臉丐羞怒難當,手中打狗棒掄起,惡狠狠地再次出手攻向吳維道。吳維道閃身挪了開會,拔出了腰間的短刀,黑臉丐怒喝一聲,掄杖而上。兩根杖一左一右,夾擊而出。
吳維道知道無法善了,而且內心早已蓄滿仇恨,穿入杖影之中,短刀急劃……
“喲!”
人影一合而訃,黑臉的左肋鮮血淚舊而冒。
“老三見紅了。”
“宰了他!”
兩根打狗棒再度謄起,杖影如山,杖風呼呼,這兩丐身手倒是不賴。
吳維道的佩刀照“流雲劍法”施展開來,雖說勁道不足,但淩厲的招式子令人咋舌,兩丐被迫得團團亂轉,僅四個照面,兩丐慘哼着退了下去,身上全挂了彩。這是吳維遭出道以來第一次出手傷人。
馬臉丐厲聲道:“小子,真真看不出來你,你等着瞧,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吳維道恨恨地哼了一聲,沒有答腔。
兩名乞丐狼狽地逃出廟去。
吳維道終究還是一個孩子,馬臉丐臨去的話,使他惶惑不,安,丐幫子弟到處都是。這一惹上,後患無窮,除非速離此地,結束行乞生涯。但身無分文,也沒有親朋好友可以投靠,不行乞,只有活活餓死。仿惶!
絕望!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黑暗。他簡直不敢想像以後的結局。
他頹然坐在殿廊磚地上,口裏喃喃道:“爹娘啊!要孩兒如何活下去?孩兒要活下去為你們報仇,但……孩兒走投無路啊!”
衰哀斷腸語,令人一掬同情之淚。
“是這裏嗎?”
“是的!”
“恐怕早已溜了!”
“除非這小子長出翅膀來飛上天。”
吳維道被話語聲從哀傷中驚醒,一挺身站了起來,手中仍然緊握着那柄在山中打獵用的短刀,暗自在心裏道:“躲也躲不掉的,幹脆拼了吧。死也好,活也好……”
三條人影呈現在眼前,當先的是一個高大兇惡的壯年乞丐,後随方才離去的兩名中年乞丐。
“就是這小玩藝?”
“就是他!”
“哼,兩個大人,栽在一個小孩于手裏,實在丢人!”
“大人,好歹總得出這口氣……”
馬臉丐接過話說。
壯年丐大步迫近吳維道,冷森森地一笑:“小子,你這般年紀真活膩了,老子今天非要你啃上不可!”
吳維道咬着牙,緊握着短刀,瞪着對方,血在加速地奔流。
“呼”!打狗棒挾風雷之勢,罩身而至。
一出手,就看出這壯年乞丐的功力比之兩丐高明多了。
吳維道短刀揮起一片雪花,封住門戶,刀杖相碰,短刀幾乎脫手飛去。
雙方一搭手,展開了一場惡鬥,只見杖影如山,刀光勝雪,打得難解難分。
轉眼過了七八招,吳維道終究人小力弱,短刀對長棒,兵刃上也占下風。同時丐幫的打狗棒法,雖有功力深淺的不同;但玄妙之處是一樣的,到了第十招,已是險象橫生。
“撒手!”
“哎!”
短刀被挑飛。
“躺下!”
悶哼聲中,吳維道仰身栽了下去。這一杖正掃在膝蓋上。
原先的兩丐,一擁而上,一左一有把吳維道拎着胳膊架了起來。“啪啪”兩記耳光,打得吳絢道口噴血沫,眼前金星亂冒。
吳維道力掙不脫,怨氣直沖頂門,目毗欲裂。
馬臉丐獰聲道:“小子,這回有你的了,大人,動手啊!”
壯年丐手中打狗棒一搶,大喝一聲:“放手!”
兩丐一松手,打狗棒沒頭投腦地如雨灑下,吳維道再度躺下,竹棒仍不斷地落在身上,他咬緊牙關不吭聲。
片刻工夫,他被打得遍體鱗傷,眼前陣陣發黑,他想,今天看來非被活活打死不可。
黑臉丐冷冷地道:“看他小骨頭硬,還是我的棒子硬!”
口裏說着;手中加了力道。
“住手!”
一聲震耳斷喝,突然傳來。
三丐一看來人,臉色大變,齊齊後退去。齊齊行了大禮,顫聲道:“參見長老。”
吳維道勉強轉過身來,睜眼望去,只見一黃衣老丐站在兩丈之處,滿面罩霜,那神情威嚴十分,腰系六結草繩。
照丐幫規矩,幫主是七結,長老是六結,總香主是五結,其餘掌令、分舵主、各壇香主,各為四結,分舵屬下支舵主為三結。
這六結老丐身份僅決于幫主,三丐怎能不驚。
黃衣老丐掃了地上的吳維道一眼,灰眉一皺,道:“你等是哪舵弟子?”
黑臉丐戰戰兢兢地應道:“弟子是汝州分舵屬下的第三支舵!”
“你們同門相殘?”
“禀長老,他不是本門弟子。”
“怎麽回事?”
“他不聽警告,在此地行乞,又拒絕加入本門。”
“所以你們便對他下手?”
“這……”
“他淪為乞丐,必有奇慘遭遇,”說到此,話鋒一轉厲聲道:“欺孤淩寡,幫規所不容,你們實在是膽大妄為。”
三丐面色變了又變,額上滲出了汗珠,齊齊顫聲道:“弟子等知罪!”
黃衣老丐一擺手,厲聲道:“回支舵聽候處置!”
三丐又叩了一個頭,齊應:“謹遵法谕,謝長者恩典!”
相繼起身,狼狽逃竄。
吳維道掙紮着坐了起來,心裏對老丐十分感激。
黃衣老丐走近數步,溫言道:“老化子是丐幫長老,人稱俠丐陶芳’!”
“陶老前輩……”
“老化子為門下不肖之徒的惡行,向小友道歉!”
“不敢當。”
“俠丐陶芳”從懷中掏出數粒丹丸,俯身遞給吳維道。
“小友,這是本門的傷丹,你先服兩粒,其餘的用水化開,敷在傷處!”
吳維道接過,道:“謝謝老前輩!”
“俠丐陶芳”檢查了一下傷勢,道: “皮肉之傷,還不打緊,他三人太可惡,必受重罰,小友何以落得如此模樣?”
吳維道心頭一緊,咬牙道: “晚輩遭遇不幸,家毀人亡,只剩下我孤身一人。”
“啊,你父母也是武林中人?”
“是的!”
“你叫何名?”
“吳維道。”
“看你相貌骨骼,出身不凡,而且是一上乘練武之材,你……不願加入本門?”
“這……請老前輩寬宥。”
“不必,這是不能相強的,小友,你大可拜門投師,或暫尋個容身之處,何必定要沿門告化……”
“是的,謝老前輩金言!”
“本來……唉!老化于很中意你這塊料……你既無意托身這一行,算了!”
吳維道心中一動,如能拜這丐幫長老為師,說不定能練成絕藝,可是身列丐門,豈不令泉下雙親不安?……
不行,不能做這辱沒祖宗之事。
他立即想到周小玉,如果将來能見面, 自己當了乞丐,這豈非……
“俠丐陶芳”自懷中掏出一些碎銀,道:“小友,這區區之數,給你做盤纏,你趕快尋個托身之處!”
吳維遭雙眼濕潤了,現實不容他拒絕老丐的恩惠,翻身伏地,道:“晚輩愧受了,當永世不忘!”
“俠丐陶芳”一搖手道:“不必,武林同氣連枝,這算不了什麽!”
由汝州北上。
這一天,吳維道到了嵩山腳下,忽然心頭湧起一個意念,少林寺為武林領袖門派,歷代人才輩出,向有收俗家弟子之例,自己何不到寺中請求留……
想到這,他自以為得計,喜孜孜地在山下買了些大餅充饑,然後登山。
晌午時分,來到了少林寺山門之前。一個虎面僧人,向他合掌道:“小施主何來?”
吳維道想了想,才嗫嚅地道:“小子前來拜師習藝,請大師方便!”
虎面僧眉一皺道:“本寺近來不收俗家弟子!”
吳維道心中一驚,道:“請大師通告一聲,也許貴寺方丈見小可孤苦無依,破例收容也說不定?”
“不可能!”
“請大師慈悲!”
虎面僧遲疑了一陣,道:“随貧憎來!”
吳維道懷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随着守山門的虎面僧,直奔寺前。
來到寺前,那巍峨的建築,雄壯的氣派,使吳維道內心驚嘆不已,一個山居的孩子偶爾跑一趟山鎮,幾曾見過這等建築。
虎面僧囑咐吳維道在寺門外候着,然後與守寺門的說了幾句話,自回山門去了。
吳維道忐忑不安地候了半刻光景,才見一個白眉老僧,出現寺門。
守寺門的趕緊走到吳維道身邊,道:“小施主,那位是本寺院‘法本大師’,有話問你,快去吧!”
吳維道三步并做兩步走近寺門,恭施一禮,道:“參見大師!”
法本大師威嚴的目光一掃吳維道,沉緩地道:“小施主請說來意?”
吳維道鎮定了一下心神,道:“晚輩孤身一人,無依無靠,懇求貴寺收容!”
“小施主,本寺并非專門收容孤兒的!”
“大師,晚輩說錯了,晚輩的意思是請求收歸門下,習武練技!”
“施主業已身帶武藝?”
吳維道暗驚這老和尚的目光銳利,居然一眼便看出自己是帶藝投師,當下又施一禮恭謹地道:“晚輩曾随父母練了些粗淺功夫!”
“小施主的意思是要剃度?”
吳維道小臉一紅,道: “晚輩……想求貴寺收為俗家弟子!”
“法本大師”微微一笑道: “方丈有谕,俗家弟子一律不收!”
吳維道一顆心頓向下沉,不當乞丐難道來當和尚,這非自己的本願啊!但自己走投無路何處是歸宿?心念之間,雙膝一屈,跪了下去,道:“請大師慈悲!”
“法本大師”端詳了他幾眼,微微颔了颔首,自語般地道:“确是難得奇才!”
吳維道心中一喜,看樣子已有了轉機。
“小施主何名?”
“晚輩吳維道!”
“今年幾歲了?”
“十三!”
“家世?”
吳維道不由一頓,父親生前再三告誡,不能随便道出身世,但今日情況不同,既望人家收容,就得報出身世,否則誰會收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于是他脫口說:
“先父吳方!”
“吳方?”
“是的!”
“法本大師”沉思片刻,突然臉色一變,道:“可是,流雲雙劍客’之一,的吳方?”
吳維道惶然道:“是的!”
“法本大師”老臉突然一沉,道:“小施主,本寺不能收容你,趕快下山去吧!”
吳維道呼吸為之一室,惑然道:“大師,為何不能收容晚輩?”
“因為你是吳方之子!”
吳維道雙目圓睜,連退幾步,激動萬狀地道:“大師,這話如何解說?”
“不必問了,你去吧!”
“晚輩不能如此不明白地走!”
“法本大師”口裏宣了一聲佛號,道:“小施主一定要問,老袖只有直言了,吳方為人不忠,不仁,不義,為同道所不齒,一般俠義之上,皆欲殺之而後快,小施主,你明白了?”
吳維遭如遭迅雷擊頂,眼前一黑,幾乎栽了下去。
想不到父親是這麽一個為武林同道所不齒的人。
山中怪和尚的話,也是這麽幾句,父親真是這樣一個人嗎?
自己矢志練武習藝,報血仇,難道全歸于空嗎?
但依自己的記憶,觀察,父親生前的言行舉止,他怎麽會是這種人呢?
他想問個水落石出,“法本大師”業已消失在山門之內。
他懷着萬分凄怆的心情,離開了少室峰,下了嵩山。
這比父母的慘死更令他難受,因為死是人人所難免的,只是死的值不值而巳,但死後的聲名是永不消失的。
入夜,他尋了個山腳的土地廟安身,小小的心靈,實在不堪再一次的打擊了,他想,自己活下去有意義嗎?有必要嗎?
前途茫茫,自己所追求的是什麽?
想!
想!
深深地想,他在心裏下了決斷,父親決不是這種人,其中定有誤會,即使父親真的是這種人,父母生我,辛辛苦苦,這養育之恩,天高地厚。有道是子不言父過,母親又有何辜?為什麽也慘遭殺害?
親仇,不共戴天,非報不可!
他決定,以後不再提身世,慢慢打聽父親在江湖上的為人,同時,挖索仇蹤,既然衆說一詞,皆說父親可殺,諒仇家又不至于隐藏所為,也許以此誇耀,查訪不至于太困難,目前唯一的作法是可處訪到名師,先練好武功……
過了嵩山,順官道向開封進發。
由于心事重重,走起路來,有些喪魂,神不守舍。
正行之間,一陣馬嘶,震耳響起,猛擡頭,兩騎駿馬人立而起,自己正在兩騎前蹿之下,頓時驚得靈魂出竅,本能地向後方彈倒……
“喂!瞎眼的小狗!”
“啪!”頭發一麻,劇痛入骨,眼一黑,幾乎倒了下去。
“喇!”馬鞭又發出破風之聲。
吳維道一連幾個踉跄,站穩身形,覺得額頭涼唆嗅的,用手一摸,濕乎乎的,一手鮮血。
登時,吳維道心火如焚,轉目望去,馬上是兩個黑衣武士,胸襟上角繡了一條小小的金龍,四道嘲弄的眼神,也正望着他,吳維道切齒道:“兩位出手便傷人?”
兩黑衣武士嘿嘿一笑:“小狗,不打你,你早被馬蹄踏死了!”
“哼!”
“小狗,你不服氣?”
“我為什麽要服氣?”
“好啊,大爺今天要教訓你!”
武士跳下馬背,手中馬鞭沒頭沒腦地抽出。
吳維道扭身挪步,一把抓住鞭梢。
那武士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好小子,竟是個會武的,大爺差點走了眼!”
振臂,甩腕,內勁湧上鞭梢。
吳維道年小力弱,虎口一麻,五指松開,鞭梢脫了手。
“啪,啪……”
鞭如靈蛇,吞吐伸縮,那武士使的竟是上乘手法。
吳維道衣衫片片飛舞,一條條的血痕,由破綻處顯現出來,他沒有哼一聲,牙咬出了血,心中的恨,簡直無法形容。
就在此刻——
又一騎駿馬風馳而至,到了現場,陡然剎住, “怎麽回事?”
馬上是一個黑衫人,年在四旬之間,面色陰沉;胸襟上的金龍比武士又大了一倍。
那武士立即停了手,肅立一旁;那馬上的也下了馬,齊齊躬身:“參見管事。”
黑衫人再一次掃了遍身是血的吳維道一眼,皺了皺眉。
“這娃兒怎麽回事?”
那下手的武士道:“行在路中,他不讓道,險些被馬踏死,還強橫得很。”
“教訓他幾句就行了嘛。”
“回總管,這小子還真有兩下子!”
“噢!”
黑衫人策馬上前數步,打量了怒目而視的關維道一眼, 道:“嗯,長得不俗,一表人才,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吳維道沒好氣地道:“閣下是誰?”
“本人是,金龍幫屬下的開封管事林必輝,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
“哪裏人?”
“山裏的人。”
管事林必輝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問:“叫什麽名字?”
“吳維道!”
“什麽門派?”
“無門無派。”
“哪裏學的武?”
“家裏。”
“你父親叫什麽名字?”
“家父已經逝世。”
“人死了,名號總在吧?”
“小可不願提及死者的名諱!”前車之鑒,他不敢再提父親的名字。
管事林必輝沉思了片刻,道:“你目前流落江湖?”
“是的。”
“願随本人去嗎?”
吳維道心中一動,道:“去何處?”
“分幫!”
吳維道心想,能有個安身之處最好, “俠丐陶芳”所贈銀兩已用得差不多了,總不能又淪為乞丐,心念之中,道:“願意。”
管事林必輝朝兩武士一揮手道:“繼續你們的任務。”
“遵命!”
兩武士應了一聲,上馬急馳。
林必輝催動馬匹,俯身伸手一撈,把吳維道帶上馬背,橫在鞍前,絕塵而去,鞭傷被牽動,痛得吳維道冷汗直冒,但他咬緊牙關沒哼一聲。
開封。
南大街。街尾靠城牆處,一棟巨宅大院,那氣派令人疑是什麽王公府第,或是豪門巨賈,其實,這便是“金龍幫”設在開封的分幫。
吳維道被帶來此間,暫時充當一名聽候使喚的小厮。
由于他聰明伶俐,人又長得一表人才, 自分幫主以下,都對他十分好感,為了某些顧慮,他不敢顯露傳自父親的“流雲劍法”。
半月過去了,他逐漸适應這陌生而又奇特的環境。
當然,他并不把此地當做安身立命之所。他不甘心寄人籬下,但他目前無路可走,分幫上下都叫他小吳。
管事林必輝每天指點他武功,但他并非池中之物,志不在此,只是應付而已,以他原有的武功,已算得上一個普通的武士。
他把自己奇慘的遭遇,深深地埋在心底。
這一天上午,他做完了日常的工作,一個人在僻靜的後花園亭中練習一套林必輝教他的“梅花劍”。以竹枝代劍,練得絲絲有風。
劍術,他已有相當的功底,但不敢顯露,保留了許多。
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傳入耳鼓:“不錯,這少年是誰?”
“是卑職新近收得的一個使喚童子。”
吳維道吃了一驚,收式望去,只見亭子外的小木橋上,站着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那高的是管事林必輝,那矮的是一個錦衣少年,年紀與自己差不多,人長得不俗,只是一種驕傲自大之氣,有些盛氣淩人。
吳維道朝林必輝一躬身:“參見管事。”
林必輝大聲道:“小吳,還不趕快甲見少幫主!”
少幫主,“金龍幫”的少幫主。
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頭。吳維道強忍滿腹屈辱,上前兩步,單膝一屈,道:
“叩見少幫主!”
少幫主年紀不大,派頭可是十足,一擺手,大刺刺地道:
“免,起采。”
“謝少幫主!”
吳維道站起身來,垂手肅立。
少幫主與林必輝步入涼亭。
“你叫什麽名聲?”
“吳維道。”
“今年幾歲了?”
“十三。”。
“噢,與本少幫主同年,林管事!”
林必輝露出一臉餡笑,道:“少座有什麽吩咐?”
“我很喜歡他……”
“哦。…是的,少座的意恩是……”
“我想要他跟随我。”
林必輝大聲向吳維道呵斥道:“還不向少幫主謝恩?這是你的造化!”
吳維道心頭有些苦澀,但不得不屈膝道:“謝少幫主恩典!”
“起來!”
“是!”
“林管事。他功力如何?”
“談不上,還只是初學。”
“今天他可以随我上路?”
“當然!”
三天之後。吳維道随少幫主來到陽武“金龍幫’總舵。
每天,他侍候少幫主練武習文,他也随着一起學習,少幫主的飲食起居,另有仆婢照應,他成了跟班。
光陰茬苒,歲月如流。
他跟随少幫主轉眼就是一年,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