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
宇文烈赴子午峽求醫,行經第八個峰頭之際,突然發現峰頂有一個銀衣怪人,在好奇心驅使下,繞道欺近。顧盼間,已欺近到怪人身側不及在丈之處,怪人恍如未覺,木然望着西方。宇文烈內心激動非凡,如果這怪人正是以慢性毒毀了師伯玉影修羅的銀衣人,他必須為師伯報仇。對方莫測高深的表現,使宇文烈不期然地止住腳步。 “什麽人?”銀衣怪人開了口,但卻沒有轉頭。
宇文烈冷冷地道:“啖鬼客!”
“嗯,有意思!”
“什麽有意息!”
“找死的外號!”
宇文烈冷哼了一聲,道:“閣下是銀衣人?” “什麽,銀衣人,哈哈哈哈,亦無不可!”
宇文烈尴尬,這句話問得的确可笑,對方雖着銀衣,但未必就以衣為號,而亘師伯生前所說的“銀衣人”,只是一句随口的話,并未指明是對方的號,幸而紫巾覆面,神情不會落入對方眼中,當下一轉口道:“閣下如何稱呼?”怪人頭了不回地道:“就算‘銀衣人’吧!”
宇文烈冷冷的道:“反正這無關宏旨!閣下認不認識玉影修羅這個人?”
“認識又怎樣?”
“非常重要!”
“什麽非常重要!”
“可以決定閣下的生死!”
“什麽?”
銀衣人倏地回過身來,臉孔全被虬結的須發遮掩,露在外面的只有那雙寒光灼灼的眼睛。宇文烈冷漠至極的道:“閣下是否有一個門人毀在玉影修羅手下?”
銀衣人目芒連閃,沉聲道:“不錯,有這回事,時隔多年,老夫已淡忘了!”
“可是別人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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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忘不了?”
“承蒙閣下厚賜者的關系人!”
“娃兒,你是指玉影修羅?”
宇文烈面對這陌生的仇家,根本沒有改變嗓音的必要,是以銀衣人從聲音中可以判定他的年齡不大,出口稱他娃兒。“不錯!”
“他死了!”
“閣下不是明知故問麽?”
“是的,這本在老夫意料之中。”
“閣下很坦白!”
“你這算什麽意思?”
“聽說閣下是一位傑出的劍手,現在拔劍!”
“為什麽?”
“如果在下先出手,閣下可能沒有拔劍的機會了!”語音平淡,但卻充滿了栗人的殺機。銀衣人仰天發出一長串激蕩排空的狂笑,道:“妙極了,老夫活了這大把年紀,今天第一次碰上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小子,居然要老夫拔劍,哈哈哈哈………”宇文烈語冷如冰地道:“銀衣人,這沒有什麽好笑的。”
銀衣人一斂笑聲,道:“小子,你既知老夫來路,當然不是故意尋事來的,說出你的目的?”“索帳!”
“索什麽帳?”
“人命帳!”
“老夫一生,欠人與人各半,你小于說的是哪一筆?”
“玉影修羅!”
“什麽,他……”
“一點不錯!’“老夫欠他什麽?”
“命!”
銀衣人目中寒芒大熾,由于身軀的震顫,銀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須發蓬飛而起,栗聲道:“小子,你是他什麽人?”“同門下輩弟子!”
“玉影修羅師承何門?”
宇文烈不由語塞,的确,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師父鐵心修羅是源出何門,若非丈母娘兼師伯母的長公主,說出玉影修羅與鐵心修羅是同胞兄弟,他連這一點都不知道,但,他不能不答對方的話,一窒之後,道:“這一點無可奉告!”銀衣人嘿嘿一陣冷笑道: “小子,你最好說出真正來意,別在老夫面前開弄鬼,玉影修羅的師門,普天之下恐怕只老夫一人知道,你既無法說出,足證所言全屬于虛。”宇文烈狼狽萬分,但這仇卻不能不報,當下一橫心道:“在下只管索帳,不問其他!”“老夫雖已年登耋耄,但仍不忌血腥,小子……”
“在下再說一遍,拔劍!”
“小子,你有多大能耐,竟要老夫拔劍?”
“在下只是為了給閣下機會。”
“你還不配!”
“如此在下出手了?” “慢着!”
“閣下還有話說?”
“老夫在殺你之前,得把事實真相弄明,是玉影修羅遺命要你找場?”
“不是找你,是報仇!”
“這話從何說起?”
“閣下自己心中明白!” “他親口說的?”
宇文烈怔了一怔道:“縱非親口,也差不多!”
“無恥!”
“無恥的是閣下!”
銀衣入目光中驟現殺機,栗聲道:“看來老夫非殺你不可了!”
宇文烈不屑地一哼道:“誰殺誰讓事實證明,用不着浪費唇舌了,在下讓你先出手!”銀衣人怒哼了一聲,呼的一掌朝宇文烈當胸劈到,這一擊之勢,快逾電閃,使人連轉意念的時間都沒有。“砰!”宇文烈身軀微微一晃。
銀衣人暴退三步,目現駭極之色,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名不見經傳的紫衣蒙面少年,能接他八成功勁的一擊而無損。宇文烈目暴青芒,那煞氣令人不寒而栗。
銀衣人暴喝一聲,再度出手,雙掌橫推,勁氣裂空暴卷,勢可撼山栗岳,使已用足了畢生性命交修的內元。宇文烈雖已練成了“金剛不壞”的蓋世神功,見狀也不由心頭一寒。
“隆!”然巨響聲中,鬥大的山石飛旋激射,五丈之內,樹折土崩。
宇文烈被這排山倒海的勁氣,平托着離開原地八尺之多,但仍幾立如山,像巨浪撞擊下的一根砥柱。銀衣人肝膽皆寒,須發蓬立如猬,全身簌簌而抖。
宇文烈緩慢地前移數步,寒聲道:“閣下大概可以死而無怨了,接掌!”接着這喝話之聲,雙掌虛虛向前一推……銀衣人目瞪如鈴,雙掌暴揚。就在對方揚掌之間,宇文烈含集雙掌的駭人功勁,方才疾吐而出。 山崩地裂的巨震起處,悶哼立傳,銀衣人一連幾個踉跄,口血狂湧而出,領下白須,立即染成了赤紅之色,銀衣前襟,也濡濕了一大片。宇文烈被反震得退了兩個大步,心中暗驚對方确實不弱,看來較之武林兩邪一正之中的“鬼婆”與“孽道”,還要高出一籌。
略略一窒之後,舉步再進,雙掌又告揚起,場面充滿了怨怖的殺機。
銀衣人一件銀色長衫,突地無風自鼓。
宇文烈鼻端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頭腦立生暈眩之感,暴吼一聲道:
“你敢用毒!”呼的一掌,朝銀衣人罩身劈去,但,業已失去了準頭,氣勢也告大減,眼一花,失去了銀衣人的蹤影。眩暈之感愈來愈厲害,似乎天在旋,地在轉,眼前景物一片模糊。一道排山勁氣,由後襲至。“砰!”宇文烈遵無可避,被震得飛栽出一丈之外,因有神功護體,一擊根本傷不了他,一仆又起,轉身面對敵人,可是視線依然模糊,只能看到一個似乎搖曳不止的身影。“砰”又是一道勁力,當胸撞來,剛起的身形,仰面栽了下去。
銀衣人一躍而前,獰聲道:“小子,你來路不明,狂妄驕橫,竟要取老夫性命,對你這種人,老夫只有不擇手段了,拿命一吧!”一股掌力,罩頭壓下。宇文烈人雖暈眩,但功力未失,雙掌一吞,一吐。
“砰”夾以一聲悶哼,銀衣人張口射出一道血箭,飛退丈外。
宇文烈借勢彈起身形,經這折騰,暈眩的感覺逐漸消失,視力也漸見清晰。
他曾服食過金冠銀虺之血,百毒不浸,但對方所施的顯然是一種極霸道的迷藥,在克毒的本能沒有發揮作用之前,一時的暈眩,勢所難免。銀衣人見對方居然不畏奇毒,而且兩擊無功, 目中神光又已開始閃動,不由亡魂大冒,片言不發,彈身飛逝。宇文烈大喝一聲:“哪裏走!”
但他卻無法攔截,待神志完全清醒,銀衣人已不知去向,他大是後悔不該托大,對付這等陰毒小人,應該一舉致對方于死命。 想到這一打草驚蛇,今後要再找到對方,恐怕相當不容易,不由大為沮喪。展望前方,越過最後一谷一嶺,就到子午峽了。
驀地,一個突發的意念,使他心頭感到一沉,黑衣蒙面女指引自己來子午谷求醫。明裏是關愛,骨子裏是否有阻止自己參加萬流歸宗大會的企圖呢?這太有可能了,她是死城令主之女,當然不希望自己去破壞這一舉而君臨天下的集會,而且還有一個謎一般的白小玲夾在其中,情仇互纏,再一方面,整形複容,即使是化陀再世,扁鵲重生,恐怕也非一二日時間能竟全功。會期算來只剩短短六天,只要稍有拖延,便無法趕上。這銀衣人無巧不巧的此現身,何嘗不能解釋為她的一着棋。子午谷主人魔鬼天使,以前從未聽說過,縱使真有其人,對方是否這能耐消除這烙印呢?退一步說,既然被稱為魔鬼天使,具備雙重性格,為人必然極不近情,對方肯答應施醫嗎?“上她當了!”宇文烈自語了一聲,準備回頭下嶺……但子午峽便在目前,而且複容的誘惑力非常強烈,就此一走,似乎又心有未甘。心念數轉之後,暗忖,管它是真是假,先到地頭看看再說,看事行事,如果需時甚久,自己仍可回頭,以後再來。主意打定之後,彈身朝第九道山峰奔去。
越過峰頭,果見一座煙霧迷茫的山峽,隐約可以聽見山水奔騰的呼轟聲。是這裏了,黑衣蒙面女的話,已有一半可信。據她說,這峽只有子午二時可以進入,其作時刻,全被霧與山瘴封鎖。如果待到子時入峽,半夜求醫,于理于情都說不過去。如果明天午時入峽,眼看着虛耗了一天,自己赴會的時間,便無形中被剝奪了一天,這會關系中原武林的存亡,比起自己複容的事,不知更重要多少倍。誅心人重傷!空空祖師遇害!天山神秘老人門下東方瑛一介女流,獨木焉能支大廈!
他又開始惶惑了,進峽?抑是回頭?他必須作明智的決斷,否則将遺千古之恨。
此刻,未申之交,峽中一片迷茫。思忖再三,他決定立即入峽,憑他自己的蓋世功力修為,在迷霧中尚可約略辨物,金冠銀虺之血所致的抗毒潛能,足可抵擋山風毒瘴。于是,他鼓起勇氣,奔入峽中。
峽谷中央,是一道急湍的溪流,兩岸盡是嶙峋怪石,再就是插天峭壁,幾乎沒有落足的地方。再加上霧瘴極濃,視界不出三丈,行進十分困難,好在他絕藝在身,僅只速度上打了些折扣。行行重行行,默計入谷已差不多三裏遠近,竟然一無所見。
黑衣蒙面女只說子午峽,并沒有進一步說出地點,以目前情況而論,除非等到霧散,視界明朗,否則盲目摸索,豈不是白費時間。心念之中,大感沮喪。就在此刻,一個極其耳熟的女子聲音,突破濃霧,遙遙傳來:“什麽人闖峽?”宇文烈精神大振,聽口氣,對方以峽中人自居,總算闖對了門,但這聲音聽來并不陌生,她是誰呢?當下反問道:“尊駕是誰?”那女子的聲音微帶怒意地道:
“我問你是誰?”
宇文烈心中暗念,自己若先報名,說出來意,如果對方本是魔鬼天使門下,豈非贻人笑柄?随道:“在下先請問尊駕的身份?”“沒有這種道理!”
“為什麽?”
“莫不成反客為主?” “啊!尊駕是峽中主人……” “你到底是誰?”
“在下啖鬼客!” “什麽!你……是啖鬼客?”聲音中充滿了驚詫與激動。
宇文烈暗想,看來對方認識自己,看來求醫的事十九可成了,當下欣然道:
“不錯,在下正是!” “你快些離開吧!”
宇文烈一怔神,道:“離開,為什麽?”
“因為你是宇文烈的好友,所以我甘冒師禁,警告你趕快離開。”
宇文烈大感困惑,訝然道:“尊駕認識宇文烈?”
“唉!豈止認識……閣下還是請便罷!”
“姑娘是誰?”
“這……不說也罷!”
“在下是專誠求見魔鬼天使前輩而來……”
“在家師沒有發覺之前,閣下還是速離為上。”
宇文烈更加困惑不已,在所認識的女子當中,有誰會是魔鬼天使的門下呢?
為什麽對方一再要自己離開呢?心念之中,再次問道:“姑娘到底是誰?”
“我……”
驀然,一個冰冷的聲音道:“師妹,師父要來人進去。”
“噢!”
人影一晃,一個女子現出身形。
“呀!是你?”宇文烈脫口驚叫出聲,眼前現身的,赫然是桐柏老人的女兒曹月英,只見她蛾眉淡掃,一身素服,玉容憔悴,籠了一層輕愁。曹月英先誤投吸血狂入門下,險些遺恨千古,繼而又被死亡使者強暴,本欲一死,幸被不死仙翁帶走,怎的又變成了魔鬼天使的門下呢?四目交投宇文烈心頭一震,他想到對方的一片癡情……
曹月英目中現出一抹責備之色,似乎怨對方沒有聽忠告離開。
宇文烈強撩住激動的情緒,故意裝得極為平淡地道:“想不到是曹姑娘!”
口裏說,心中卻在轉着念頭,上次見面,自己曾謊言宇文烈已不在人世,現在來此求醫,一旦揭開真面目,豈不尴尬之至。曹月英一擺素手,道:“請随我來!”
“有勞帶路!”
“閣下……唉!”
“姑娘不是随同不死仙翁老前輩一起的嗎?”
“是的,不死仙翁老前輩帶我來這裏,幸蒙恩師收容!”
“哦!”談話之間,來到一個洞穴之口,一個面目陰沉的中年人,兀立洞口,冷電也似的目光,朝宇文烈一掃,口中微微一哼,那目光中,竟然充滿了栗人的恨毒之竟。宇文烈心中一動。中年人冷冰冰地道:“跟我來!”
宇文烈雖不憤對方的态度,但想到此來是有求于人,勉強一抱拳,道:“勞駕!”中年人理都不理,徑自朝洞內走去。
宇文烈回顧了曹月英一眼,只見她呆望着迷朦的霧氣出神。不知在想什麽心事。他不由在心裏嘆息了一聲:“不幸的女子!”默默地跟在中年人身後進洞,這中年正是方才發話的人,從稱呼上可以認定他是曹月英的師兄。只是,這中年人與自己素昧生平,何以神情上表現得如此恨毒呢? 進約十丈,洞內漸見寬敞。
顧盼之間,來在一道石門之前。
中年人恭謹的道:“禀師父!人到!”石室之內,傳出一聲:“嗯!”
中年人朝門側一讓,擡手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宇文烈心頭微見緊張,略一猶豫之後,舉步跨入石室之內“呀!”驚呼聲中,他怔住了,室中坐的,正是方才重傷而遁的銀衣人。他做夢也估不到銀衣人會是自己專誠求見的魔鬼天使,毒殺師伯的仇人,的确,這太出他意料之外。求醫的希望,頓時破滅。“哈哈哈哈……”魔鬼天使縱聲狂笑起來……笑聲把宇文烈拉回現實,也重新點燃了心頭的仇恨之火。“住口!”栗喝聲中,笑聲戛然而止。
魔鬼天使惡狠狠地道:“小子,這叫做地獄無門自闖來!”
宇文烈冷冷一哼道:“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你的大限只到今日為止,你該死在我的手中。”“小子,這是什麽地方?”
“什麽地方?”
“你的死所!”
“哈哈,魔鬼天使,你說對了,這正是你的死所!”
“小子,老夫很欣賞你這種目中無人的張狂态度。在你死前,我們不防好好地談上一談,首先,你先說說求見老夫的原因。”宇文烈冷峻至極地道:“為了要殺你!”
“違心之論!”
宇文烈不由一愕。
魔鬼天使接着又道:“你在入洞之先,根本不認識老夫是誰,所以在峰上你以銀衣人稱呼老夫,而入峽之後,你對老夫門下說求見老夫,話聲虔誠,沒有仇恨的成份,這是假裝不來的,所以老夫斷定你此來必有所求。”宇文烈着實佩服對方判斷力之高強,事理之分析絲毫不爽,但,一切都已為仇所替代,當下冷冰冰地道:“閣下說得不錯,但此刻在下只想到仇,不及其他!”魔鬼天使不慢不火地道:“先不談仇,老夫判斷你此來準是求醫無疑,老夫號稱魔鬼天使,能殺人,也能活人,敢自誇醫術天下無雙,不過老夫觀察你無毒無傷,若非代人求藥,便是身帶一種隐疾……”宇文烈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截住對方的話道:“在下沒有興趣談這些問題!”“你的興趣是什麽?”
“殺你!”
“現在你已經辦不到了。”
“閣下無妨試試!”喝話聲中,向前跨進了一大步,右掌一揚……
“慢着!”震耳宏喝聲中,宇文烈不期然地撤回手掌。
魔鬼天使須眉齊動,沉聲道:“小子,你雖然把護身罡氣一類的功夫,練到了不懼兵刃掌指的地步,但到了老夫洞中,只有等死的份兒,不信試行提氣看!”
宇文烈陡吃一驚,暗自運氣,這不運猶可,一運之下,氣血竟然反行逆竄,痛苦難當,登時肝膽皆炸,栗吼一聲道:“你……用毒?”話方出口,又覺不妥,這不像是中毒的現象,而且自己從在萬虺谷中,巧服金冠銀虺之血後,百毒不侵,屢試不爽,這到底……魔鬼天使冷冷地道:“老夫毋須對你用毒,告訴你吧,小子,這石窟是春秋時名聞天下的鑄劍師幹将莫邪夫婦所開的離火洞,用以煉劍,年深日久,殘存的劍氣與離火,合而為一,凝成一種金離之火,傷人于無形,你現在立足之處,正是當年的劍爐中心,懂吧!”宇文烈先是震驚,繼之無比的憤怒,恨聲道:“暗算傷人,該是閣下的專長……”“小子,這原無不可,別忘老夫有一半是魔鬼。”
“看掌!”急怒攻心之下,宇文烈猛然運掌劈去,掌至中途,一陣劇痛,使他踉跄倒退到門邊,登時汗出如流。那中年人,石像般堵在門外,面含陰笑,宇文烈想沖出去也不可能。魔鬼天使嘿嘿一陣冷笑道:“小子,這一切都算成定局了,你縱是金剛不壞之身,也抵不住一個時辰,最後是身化劫灰。現在,話說回頭,在你死前,把一些話交代清楚。”宇文烈五內皆裂,但氣血受制雖憤恨欲死,卻無能為力。
“金離之火”,的确是聞所未聞的怪事。本來是求醫,卻變成了送死。
魔鬼天使頓了一頓,接着說道:“老夫久已不與江湖通往來,你怎能找到這裏來的?” 宇文烈哪有心情去回答這種問題,全部神思,已沉浸在恨毒之中,恍若未聞,只是雙目的怨毒之色更加熾盛了。魔鬼天使見對方閉口不言,自顧自地發了一聲冷笑,又道:“小子,揭下你的面巾,讓老夫看看你……”“辦不到!”
“如此老夫只好用強了……”
“你敢?”
“廢話一句!”話聲中,魔鬼天使身形一隐一現,似乎在原座上根本不曾動過一般。宇文烈真氣受阻,行動不能配合意念,眼睜睜地讓對方抓落面巾。
“哦,小子,老夫所料不差,你是求醫來的,要想恢複容貌,對吧?”
宇文烈幾乎咬碎鋼牙,氣得渾身直抖。
魔鬼天使嘲弄般地道:“小子,說話呀?”
“如果我不死,誓把你碎屍萬段!”
“仍是廢話一句,你已經死定了。”
“死了有什麽了不起?”
“有種,看這烙痕……你小子莫非是個逃犯?” “放屁!” “哈哈哈,妙極了,老夫生平還不曾當在被人斥喝過。小子擊敗老夫,你是第一人,辱罵老夫,你也是第一人……”“準備如何對付我?”
“你可以暫時不死……”
“魔鬼天使,如果你妄想慢慢折磨我,我做鬼也不饒你。”
“你準知道死後能做鬼?”
“哼!”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疾射入室,撲向宇文烈。
魔鬼天使大喝一聲“丫頭,你瘋了?” 宇文烈一閃沒有閃開,被來人一把抱住。一看,突然闖入抱住他的竟是曹月英。 “烈哥,是……你,你……沒有死,你為什麽騙我?”
宇文烈內心的激動,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顫聲道:“英妹,原諒我!”
曹月英珠淚雙抛,悲切地喚了一聲:“烈哥!”
突地,她如逢蛇蠍般地猛然抽身後退,癡癡地望着宇文烈,淚水簌簌而下。
她想起了自己被死亡使者奸污的恨事,她以什麽來愛個郎呢?以一顆心?然而此心早已破碎了。她留在世上的,只是一副軀殼,父仇使她活下去,而對往昔癡心仰慕的人,她自慚形穢。她想,她為什麽還活着,真的死了多好,讓自己在意念中愛他,用靈魂來和他交通。軀殼是屬于世間的,靈魂是屬于另一個世界,在那世界中,她不必自慚、蒙羞。現在,她還活着,這太殘酷了。
她像夢呓般的喃喃自語:“我不配!我不配!我……不配啊!”
魔鬼天使目暴寒光,直照在曹月英面上,厲聲道:“丫頭你敢壞門規?”
曹月英全身一震,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宇文烈心亂如麻,栗聲道:“英妹,你出去!”
曹月英顫聲道:“師父,弟子不敢!”
“下去!”
“弟子有……有……”
“什麽?”
“望師父開恩,答應弟子一件事!”
“你說。”
“他叫宇文烈,曾對弟子有恩,望師父饒他一死,弟子願以身代!”
宇文烈大叫一聲:“英妹,不!不!”
魔鬼天使暴怒如狂地喝道:“丫頭,你好,為了男女私欲,竟敢破壞門規,這小子志在取為師的性命,你為他以死求情,嗯!好……”曹月英慘叫一聲:
“烈哥!我先去了!”一頭猛向地面撞去。
宇文烈驚魂出竅,欲阻無及。魔鬼天使口中發出一長串粟人的怪笑。
血,順着石地的隙縫,流到宇文烈的腳邊。曹月英虛軟地伏身蜷卧血泊中。
宇文烈身形晃了兩晃,幾乎栽了下去。曹月英可說是為他而死,而他自己,也是待死之身,恩怨分明的他,有如被片片割碎一般的痛苦。急怒、怨毒、仇、恨!
他不顧一切地撲向魔鬼天使。
“砰!”躍起的身形,中途摔落,氣血逆行反竄,使他忍不住慘哼出聲。
是的,一切都成了定局,咒詛,怒罵,又于事何補?劇痛之後,是一種虛脫了的感覺,飄飄然,象浮漾在空中的一片羽毛。死!他想,這就是死前一剎那的感覺。于是,他費力地蠕動着身軀,艱難地移動,一寸,一寸,又一寸……他掙紮着爬向曹月英的屍體。近了!他的手指,觸及到她的衣衫,也觸及到粘濕的鮮血。他抓住了她的手。 他同時也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意識逐漸模糊,他意圖想捕捉一個意念,但腦海是一片空白,他什麽也想不起,什麽也捕捉不到。最後,他聽到了發自魔鬼天使之口的兩個字:“孽障!”
然後,一切寂然,意識完全消失。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消失了的意識,又告複蘇。
他睜開了眼,山、樹、木、石、沁人的涼風,刺目的陽光,景物似曾相識,努力定神看時,赫然置身在原先與銀衣人交手的峰頂上。頓時,思緒雜陳,我難道沒有死?怎會來到這裏?所經歷的難道是一個夢境?然而,一切是那麽真實,毫無虛幻之感。于是,腦海中疊出了曹月英叩地而死的一幕,殷紅的血,萎頓的屍體,斷腸的語絲,他猛一擰身……“孩子,別動!”聲音是那麽熟悉,慈愛。
他惑然地躺了回去,身前已站定了一個仙風道骨的白發老人,他,正是那傳奇式的人物——不老仙翁。不死仙翁的現身,使宇文烈大感意外。“老前輩,是您?”
“孩子,是我。” “老前輩救了晚輩?”
“就算是吧!”
“那……那……曹月英姑娘……”
“孩子,忘了她。”
“老前輩,我忘不了,她死得很慘……”
“她沒有死!”
宇文烈騰身又要掙起,不死仙翁用手一按,道:“你現在不能動。” “她,真的沒有死?”
“難道老夫騙你不成?”
“可是,晚輩親眼看着她……”
“她只是受傷,她師父不要她死,她決死不了!”
想到魔魄天使,宇文烈登時熱血沸騰,那股恨毒之氣,又沖胸而起。
不死仙翁悠悠地道:“孩子,你不能激動,平心靜氣的躺着別動彈。”
宇文烈第三次被制止不能動,心中大奇,訝然道:“老前輩,為什麽?”
“你施行過手術不久。
“手術?”
“不錯,你額上的烙印!”
“我?”宇文烈雙目暴睜,驚愕莫可言宣,難道魔鬼天使替自己施行了手術?
但不可能呀,他豈步輕易放過自己……心念之中,茫然道:“晚輩不解!”“魔鬼天使破例為你施行手術,恢複你的容貌!”
宇文烈幾乎跳了起來,大聲道:“這不可能?”
“可是已成了事實!”
“他為什麽不殺晚輩,反而……”
“你已經死了一次,這是魔鬼天使的獨特作風。”
“可是晚輩不能接受他的恩惠……”
“為什麽?”
“我們之間的仇無法化解,這仇晚輩誓在必報!”
“什麽樣的仇?”
“他以卑鄙手段毒殺了晚輩師伯玉影修羅!”
“據他對老夫說,根本沒有這回事!”
“事實俱在。”
“當年他與玉影修羅交手,是最公平的決鬥……”
“表面上是如此,他暗中下了慢性之毒,使先師伯功力慢慢消失而亡!”
“不可能!”
“老前輩這話……’“孩子,魔鬼天使的功力,高出玉影修羅至少兩籌,當初他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沒有下毒的必要,殺徒之恨,他只把他擊傷而不取性命,已算是十分破例的事了!”“事由出在他的門下!”
當然這是他不下毒手的原因,而更主要的是他很欣賞你師伯的性格。”
“可是先師伯确系中毒而死不假!”
“也許這其中另有原因!”
“還有他親口話諾在黃山百丈岩随時等侯找場,卻自食其言!”
“魔鬼天使向不失信于人,當初說明期限是一百天,他當然不能無止境的等下去,這一點也許你師伯母疏忽了!”宇文烈一想,事實可能是這樣,據師伯母說,師伯當初堅不說出受傷原因,以後被迫透露了一點,又不許尋仇,自承是公平決鬥,看來不死仙翁說的也許對,但師伯中毒而死将如何解釋呢?心念之中,凝重地道:“晚輩一向恩怨分明,對方施醫之德,必有以報,但此仇卻不能放下。”不死仙翁揿髯微笑道:“他施醫是看在老夫面上,倒不希望你報答,只是這仇卻令人不解。”“除非魔鬼天使能拿出具體事實證明他無辜……”
“孩子,玉影修羅中毒的情狀如何?”
“功力慢慢喪失!”
“以後呢?”
“死後遺體發紫!”
“他本人認為是魔鬼天使下的毒?”
“這……倒投有。”
“那是怎麽回事?” “先師伯與對方交手,負傷而回,死後才發現這中毒現象。”
“如何證明是魔鬼天使下的毒?”
“先師伯前此并未和其他人交過手,受傷之後,足不出戶,一直到死。”
“你不嫌太過武斷了些?”
“據理推斷,應無他途!”
“依老夫看來,那不是中毒的現象。”
“何以見得?”
“以玉影修羅的武功修為,斷無不發覺自己中毒之理,而且,任何慢性毒藥,不論時間久暫,發作之後,本人必有所感。” “那屍體變色的現象應作何解釋?”
“這也許是一個耐人尋味的謎,也許是一段恐怖的秘辛,關于這一點,老夫有一個折衷的辦法,你目前暫忘記這一段仇,稍假時日,你帶我去開棺驗骨,或可查出端倪。如果是毒,遺骨必有殘餘。”“先師伯遺體經特別處置,不會腐朽。”
“哦!那更好,老夫一看就行了!”
“老前輩對毒之一道……”
“并非自诩,為精研過。”
“好,晚輩遵命,不過……”
“怎樣?”
宇文烈大感躊躇,師伯遺體,系在秘宮石室之內,師伯母會允許陌生人進秘室嗎?但事實上又非如此辦不可。不死仙翁察微知著,沉聲道:“你有什麽困難?”
“此事須先禀過晚輩伯母才能定局。”
“可以!”
“晚輩面上的……”
“你可以起身了!”
宇文烈翻身站了起來,下意識的用手一摸,額上被布包紮着,想來是敷了藥,但并沒有什麽痛楚的感覺。“三天後,你自己撤去包紮之物,大概就算複原了!”
宇文烈心頭一陣跳蕩,三天後,他将還我本來面目,這簡直近乎奇跡。可是為什麽偏偏又夾上這一段仇?“老前輩,晚輩想當面向魔鬼天使致謝……”
“不必,老夫可以轉達!”
“那位曹姑娘……”
“你應該忘了她!”
“她真的沒有死?”
“你已問過一次了。”
“但晚輩總覺得放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