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說這幾句。這都是新名目,但都是舊東西。新瓶舊酒,但翻新了招牌,人們就會給這花樣式吸引住了。
‘崩大碗’也是這玩意。其實這酒味是‘燒刀子’沖點‘女兒紅’,有八成是‘高老泉’的味兒,要光這樣賣,只怕酒賣不出店,也入不了口,我幹脆把酒名兒翻個花佯,叫“崩大碗”,加點無傷大雅的毒藥,只清理毒殺咀裏腸裏的害蟲,不傷脾胃,再來個一口幹淨咬崩碗角的花式,然後還得把店子開到這水激瀑急的崖上,一下子,慕名而來的人反而見難愈至,遏險愈奮,而且更向往這種英雄式的痛飲法,大家都趕上這窮山惡水的地方來充好漢了。以前還在商路一帶,我香‘老字號’籌款就開了一家叫‘碎杯痛飲’的,戳杯對幹,得要把杯子碰碎了,在酒水流溢出來之時伸咀一口鯨吞,才算好漢,不然,喝光了酒就得把杯子拍在案上砸碎,這才夠意思。
鐵手聽得目瞪口呆,只說,“有意思。”
八無先生冷地一笑:“就是這樣,人們就覺得夠意思了,所以,賣個滿堂彩,只是咱們那時不賺酒錢,光是要那些充好漢的賠懷子的錢,咱們‘老字號’就看本去再擴充字號了。”
這時,連麻三斤都趨了過來聽,也咋舌說:“精彩。”
八無先生這下倒講開了興頭,他手下可不緩着,搗藥研磨如故,手法十分熟練,嘴裏卻挂了一絲蔑笑:
“這不算啥。人們就沖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新鮮花樣兒。‘玻璃貓’.是啥?只是些普通的、幾乎透明的魚,可這樣就平凡了,沒人喜歡養它們賞玩了,可這種魚易抓易養,性馴體美,不讓人養太可惜,所以便給它身上、鳍邊除了些不脫色的顏料,那麽它們看起來就五光十色,美得離奇,大家視為瑰寶,人人争們購養,連皇宮也要按時送去讓天子、權相開開眼界。可它原本只是一條半透明的魚兒,我這就改了個名為‘玻璃貓’它就憑了身上那些假的、僞的、塗的、終會脫色的東西,還有那個新名字,成了奇珍異寶,你說這可笑不可笑?
但世人就愛這種浮相表面的東西!”
四、寧為情義死
麻三斤笑了笑,他的笑可貨真價實,說笑就笑,該多好笑就笑多好笑的,決不多笑一笑,也不少笑一些,不像防風,滿臉是笑紋和刀紋,一動,牽肌扯筋的,已分不清哪一條是笑紋,哪一道是刀紋;也分不清他究竟在笑,還只是皺盾着苦臉在尋思。
他現在就一斤三兩的笑說,“大體上世人多如是,陳老大就跟我說過,陳大嫂的米團兒做得好吃,但在定定鎮擺賣就是賣不出去,沒人嘗,只在街口吃西北風,那天來了一個老頭兒,跟她說,把米團兒捏成禍國殃民的人兒吧,塗上紅的綠的,包準有人吃。大嫂試着做了,捏出幾個什麽貪官污吏的樣相,果然大增胃口,人人都啖之而後快,一時冷活幾成了熱生意了。大嫂也賺個咀巴合不攏來。”
八無先生聽了就仰首想了想(奇怪的是:他想事情時不是低首,反而是仰着臉——要是龍舌蘭今天下傷昏過去,一定會發現、甚至也向他指出這一點特色的了),又翻了翻眼(或曰,眼袋),這才接道:“其實都一樣,也一樣。什麽叫‘魚尾龍’?那其實是蛇骨魚,肉糙,貌醜,帶腥味,沒人吃,無人問津,可是到了它的尾巴煮食,卻是又滑又嫩;腥得帶甜;改換個名字,叫‘魚尾龍’,這就便人垂涎三尺,高價争食了。把魚頭魚身全扔掉,它反而長了身價,‘冬不足’更耍賴:這家食館,菜肴做得一無特性,但勝在大寒冬裏爐火焙得坐席寒暖的;冬天嚴寒在這兒無法肆威;大炎夏火的;這吃店主人便看七八人在二樓欄杆合力大雨風,是以座上人客無人不涼快——這一扇,‘冬不足’就車水馬龍,客似雲來、連當朝權相南下,也得先來這破店坐坐歇歇,權當開了竅享了福。”
鐵手卻聽得很向往:“這也很了不起。至少,冬暖夏涼,在于這店主人想這絕活,合當他發財。”
八無先生一笑一聲咳:“那店主人就是我。我可沒發達。”
鐵手奇道:“現在店子呢?”
八無先生聲一咳一聲笑“店子?垮了!慕名而來的、有次是老字號的老相識,見着了,便勸我回門。就一入溫門深似海:不回,就非一家人而是一輩子的仇了。是以我沒長翅的便腳抹油,店門也不關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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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手又一次目定口呆:“這……這太可惜了吧?”
八無先生一咳一聲笑:“那有什麽?熊站能立,有起有伏,建得起來的就讓它塌了又如何?交上的朋友,有一天翻股成敵也向妨!”
鐵手心下雖不以為然,但仍忍不住追問:“那麽‘吃不了唱着走’呢?我對這名頭大惑不解,所以更有奇趣。”
八無仍是一聲笑一聲咳的說:“就是讓你百思不得其解:這才有賺頭。有人就是想不明白;千山萬裏的都趕過來見識。這其實是‘冬不足小食館’的其中一個活行牌,一個節目。
人家的食館菜店,有的是人賣唱說書,我那店特別給倒反了,客人高興、來興、大可以自唱一出、說一段,我叫胡琴笙瑟生備好了,還有美人獻舞陪飲,給他和唱伴樂,讓他自我陶醉,且管行樂,大展嗓喉,發洩一通。結果,這點子一出,人來此店,醉翁之意,一杯水酒,半碟鹹肉,銀子收個十五八倍,來的大爺客倌照掏腰包,眉也不皺一個花兒,唉!”
他感嘆似的說一句:“世人就愛駝種名不副實、嚣浮表相的玩意兒。”
鐵手卻由衷的佩服:“可惜這店子關了,不然我也去長長見識。前輩其實是做生意的奇材,豈呆自棄“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槁避趨之!人稱前輩:‘點毒成金,毒行其是’,果是名不虛傳,千萬可別因一時際遇而輕抛了大好身手,絕世才智!”
八無先生卻放下了樁臼,徑自用木勻刮了藥渣,分成三貼,其一用扁頭竹簽沾黏藥,走回店內,着人協力扶昏睡中的龍舌蘭躺在三張合并的桌子之上,他叫小欠仗着油燈,就有竹簽上的藥敷在龍舌蘭的傷口上。
這時,他做得十分專神,也一言下發。
他塗得十分仔細,好一會,才完成了工作,輕籲了一口氣。
這時,他才敢劇烈的嗆咳起來。
一咳不休止。
咳完之後,再咳。
咳暫止,他的喉頭又呼嚕呼嚕的起響幹拉風箱般的異響。
他咳得很七辛八苦的,然而仍十分謹慎,俟塗好了藥,追了幾步,別過腔去,才開始咳,決不讓有一星點的唾沾在已為省人事的龍舌蘭臉上身上。
咳完了,喘定了,他才說:“咳死我也。”
然後把剩下兩帖藥膏遞交鐵手:“這得每天用兩次。這藥力辛,如果龍姑娘醒着,定痛得不好敷抹。剛才那些顏顏彩彩,光好看,塗了舒服,但對傷口複發卻不如何。這藥叫‘九腳虎’,塗在傷口上痛煞人也,但卻十分管用。人如是,初如是,藥也如此。中看不中用,中用的,也不見得給人重用。”
鐵手仍最關心龍舌蘭是否能恢複嬌容,所以又問:“塗了這個,日後她的傷疤可以消褪嗎?”
八無先生忽爾換了語音,湊近了臉,十分突兀的問了一句:
“你一直叫我前輩,你看我今年幾歲?”
鐵手一怔,這回,因為看得迫近、逼真,連同那一雙厚皮黑圈大眼袋還有他有幾條眉毛是特別長的(自眉梢處突伸了出來,足有一至兩指節長)。
他一時當真沒料八無先生會那麽問,會有此一問。
他直覺認為:大概是五六十歲吧?按照此人名聲之大,加上是“老字號”的“大老級”
人物,總有之七十歲才鎮得住吧?看來,他的樣子還是比實際年齡年輕了許多。
他卻不便直說:“前輩的年齡,駐顏有術,光憑樣貌,無法分辨,但以前輩在武林中輩份之尊、奉獻之豐、閱歷之多、名聲之高、功力之強、氣勢之大,想來非五六十年修為不可累積……”
只聽八無先生叱道:“廢話。”
遂而轉首去間麻三斤:“你說呢?”
麻三斤這回笑得十分半斤八兩:“大概是五十五開外吧,說不準哩。
只聽一聲冷笑。
發出笑聲的是陳心欠。
他正将狗口和尚的三把刀:狗口神刀、百忍之刀、如花緬刀全收拾起來,加上那把“女子神刀”,他手上已一共有四把刀。有的刀是他親手奪下的,有的是他從死人身邊拾得的,有的是鐵手義給他的。
他把這四柄刀都放在一口古琴的旁邊。
那琴很古,很舊.琴身尾部呈暗紅色,像給火燒焦了似的。
小欠在看那口琴的時候,神情很奇特。
也委溫柔。
——就像一個很年輕年輕的多情少年,在偷看他慕戀中的女子;也像一個很年老很老的深情老者,看注視他最寵愛的幼女。
那神情變得完全不像這個驕傲、桀骜少年劍手的平時。
但那一聲冷笑,确是他出的。
——當他聽到麻三斤的“估計”之後。
聽了那聲冷笑的麻三斤,心裏有點發悶,唇上卻真的在發麻,他舔了舔人中上的微汗覺得有點鹹,這才說:
“是說少了一些,大概是六十五吧?不然、就六十八——。
溫八無忽截斷道:“你們看我很老吧?其實,我才四十二。”
“什麽!?”
鐵手咋舌。
麻三斤也不敢置信。
溫絲卷咳着說:“如果我能使青春長駐、容顏不老,我早就先料理好自己這副尊容了!”
鐵手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八無先生說着咳:“我連自己的老态都掩飾不了,憑什麽治他人的?再說,手指切斷了,手臂砍掉了,除了東海動餘島那些人用怪異方法之外,誰敢沒法讓它再長一只,咱們武林中的神醫、鬼醫太多了,江湖上盛傳這些人仿佛都是萬能的,大有鬼神、氫死人醫活、上窮碧落下黃泉,其實到頭來武林中照舊死人,連這些叼稱鬼醫神醫把人唬得疑神疑鬼的到頭來還是——樣得死,我們之中誰可心在閻羅王面前讨個商量?你看我這一身病,一聲聲的咳,我能醫不自醫麽?不是我不想替龍姑娘保住芳顏、而是我力有未逮。這‘九腳此’或許能讓傷勢早些複原,但臉上的疤顏可否盡褪。這我也沒把握,不過。龍姑娘樣貌姣好,出身又好,際遇更好,臉上萬一留個疤;也只是把圓滿作一點洩,長遠計未必不是好事。”
鐵手聽懂他的弦外之音。
這眼前只有四十二歲的“老頭兒”仍咳着說着:
“所以我叫你別老叫我什麽前輩來看。我才四十二;我出道早,十三歲已在‘老字號’中有了字號,二十一歲已當‘死字號’的小龍頭,二十六歲已成供奉;三十一歲成了‘大老’——就差我這個‘大老’年歲不容老,只心老臉老而已!門裏希望我以毒害人,用毒制敵,但我卻喜用毒治病,似毒攻毒,所以我就打着毒幟反毒藥,治人比毒人多,事發了門裏就尋找我麻煩,我索性做生意去了:就算不玩毒,我的賺錢腦袋,可不比搞毒物、制毒藥、制毒藥遜色哩,這可難不倒我。”
鐵手更加了解。
所以他說:“前輩……不,您主你是這九腳虎。”
這回到八無先生有點詫然:“我像九腳虎?”
鐵手道:“是。‘九腳虎’原是毒藥,您卻将它用在救人上。”
溫絲卷不覺莞爾:“沒想到你對藥材倒的點認識。我們字號裏研制‘九腳虎’的毒力,發現它毒不死人,且稍治即痛,無法做到無色無味,不是好毒藥,便棄之如敞履。但我卻發現在對刀創箭傷,很有克制有效,反用它來治傷。你說我像它,倒也有趣,我本來愛做生意,字號裏卻要我研毒。我老在以毒救人,但門裏卻要我用毒殺人,咳咳……嘿嘿,這總是說不清,也本就不分明。”
鐵手道:“前輩——”
八無先生截斷道:“什麽前輩!我才四十二,當不上前輩。”
鐵手道:“但你在我心目中的份量,确是前輩。就算今年是三十二、二十二,也一樣是我的‘前輩’.前輩是尊稱,只看行止,不論年齡,世摹盡管有些未盡人意,您可千萬別灰心喪志;挫折如火,劫難如焚:火能焚木為灰,卻能煉鐵成鋼。”
溫八無聽了,啪地一手拍在桌上,石臼碎成幾片,但木桌全然無事,只聽他說:
“我放心,我雖痛苦,但仍是不咳則已。一咳驚人:不病則已,一病死人;不笑則已,一笑狂人;不怒則已:一怒殺人。”
鐵手知此人誼情仍在,只是隐伏在心深之處而已,當不說了一聲:
“好!前輩一向不為權勢屈,不以虛名困。我一直都當前輩是前輩!”
八無我先生哈哈一笑,聲清音晰,連喉間的風嘯之聲都為之大減。
“你這人,結交了少的,又來逗我老的,無怪乎江湖上的好漢都愛交你這朋友!你們四大名捕都是寧為情義死的俠士,但我卻要隐屆山林撇手不管事了,不過大道如天、各行一邊,我不是喜歡交你這朋友,所以才一再唠叨告誡你,身前身後,盡是危機,莫只看到別人的臉,而渾不見看身的厄!”
五、不作冷漠生
這是溫八無第二次若隐着現的向鐵手暗示他的安危。
鐵手明白八無先生在江湖上的“份量”,而為之動容,問:
“前輩是不是聽到些什麽,要警示在下的心,乞請指教?”
八無先生咳一聲輕的,忽問,”外面的殺手可都死絕了?”
他問的當然不是鐵手。
而是麻三斤。
是麻三斤負責點算和清理殺手們的屍首的。
話是麻三斤聽得太用神,一時反而會不過神來,不知溫八無問的是他,一恍間才省起,這才答道:
“死了。沒死的也溜光了。”
鐵手見八無先生顧左右而言,就朗然道:“前輩若是不便明說,那就不要勉強——”
溫絲卷卻兀然笑了幾聲,他的笑聲也像是咳聲,并打斷了他的活:“我該說的決不扭扭捏捏,要是說不得與你聽又何必提他個引子不過你也擺得夠上腦入蕊的了,我今年才四十二,癡長你也不算太多,你這前輩前、前輩後的,我可不喜歡,聽了梗耳,你真要尊我救我,改個稱呼叫老頭、老鬼、掌櫃、老不死的都可以。”
鐵手赫然道:“瞧我真知錯不曉改,四師兄弟裏,要算我資質最鈍。
溫八無虛無一笑,“不是鈍,而是資質最純厚。”
又重咳了一聲,問:“外邊的殺手真的死光了麽?
麻三斤一怔:道:“都死了。”
八無先生,又在咳嗽。
一一他咳嗽起來,看來岔喉辛,但臉上卻有着狂喜的表情,反而在他笑的時候,神憎卻是痛苦的。
“那個陳捕頭不是要派人上山料理後事的嗎?你不出去看看?”
麻三斤答:“以何孤單辦事之速,看來很快便到。他們一到,會先發出暗號。”
溫八元又一輕一重的咳着:“水流聲更急了。”
這回鐵手和麻三斤兩個絕頂聰明的人,也一時沒意會出他這句話的真正用意。
倒是小欠在那一邊冷冷地答了腔:“上流的水忽然增多,只怕是在上游下雨了。”
八無先生摸那幾條較長的眉毛,嘿聲向麻三千道:
“快下雨了,你不出去外邊看看,雨來了沒有?”
雨當然還沒來。
但這回麻三斤和鐵手都總算聽明白了:
溫八無是麻三斤出去。
——他要說的活不想讓麻三斤聽去。
麻三斤這下就算老着臉也不能耍賴不走了,只好說:
“對對對,我就去看看雨下了沒有?何副總來了沒?看看死人有沒複活?看看何時天亮。”
說着就機識趣的行了出去。
鐵手不覺對他很有些歉意,卻聽小欠冷哼道,“天亮?早哩!夜意還荒淫得根,黑得以全勝姿态現世呢!”
鐵手不大能理解這劍一般鋒芒畢露的小哥兒此語之意,但聽出來他們對麻三斤大是不滿,只不過,麻三斤一跨出店門,八無先生就說:
“可知道你們四大名捕,早已四面受敵了?”
鐵手一愕,随即豁然,笑道:“我們兄弟四人,向來都寧為情義死,不作冷漠生,要是四面樹敵是因為做了些打擊強橫、振奮民心的事,那就算八方風雨山何妨,先生免為我等過慮了。”
八無先生點百咳道,“你改稱先生,我很喜歡;——你可知我也曾當過官?”
鐵手點點頭人聽過。也聽說過您不畏強權,不受應酬,不肯奉迎些無聊人物,最後挂冠而去、追遙自在。”
八無先生道:“也沒傳說中那麽自在逍遙,我只是失勢遁走而已,只不過,要是做事老要八分做人勝下來才做那麽一點點讨人厭惹人忿乞人憐求人饒的事,我就寧願孤寂一世;不求聞達便是。我當過官,故悉官場事:我也在老字號充過字號,也知江湖事。所以,你們四人因敢作敢為,在武林、官場中同視為眼中釘,你不得不當心。自古以來、英淵十有八九非死于敵手,而是遭暗算于自己人中中。”
鐵手一栗道:“敢情,先生是聽到什麽訊息了。”
八無先生嘆道:“我雖已退出江湖,但武林中還是有些人拿我當朋友;我雖已離開官場,但當官的還是有些人對我推心置腹。我得到的消息是:‘東南王’朱勵兄弟父子,要派出‘一線王’查叫天和他那一衆幫閑惡徒,趁你入三陽,把你解決,權相蔡京一脈,知你離京,也密令這一帶的綠林上龍頭幫會‘太平門’的人,将你剪除。另外,‘下三濫’的人:
也派高手來狙殺‘一直劍’孫青霞;但這一派何姓高手對諸葛先生有宿怨,只怕在暗殺孫青霞之餘。也決不放過你。加上你一來到就跟‘殺手和尚’集團的人結仇……這麽多的仇人!
這麽不的朋友!也不知諸葛小花何以竟讓你到江南來送命!”
鐵手笑了。
溫和的笑。
有力的說話:
“謝謝先生相告。這些世叔都在事先探得了,他力勸我不要走這一趟。但我仍是要來。
我這次沒聽世叔的意見,”
這次輪到無先生問:“為什麽?”
——人幾乎沒問出口:你為啥這麽傻?是活不耐煩嫌命長麽?
“我過來有三個理由:第一,人人都說孫青霞該殺、該死,我過來看看他到底該不該死?該不該殺?第二,龍姑娘一定要來,我不以讓她獨自涉險。第三,這麽多人等看我過來,我要是不走這一趟,他們不是很失望嗎?我是不該讓他們白等的,要來的總是要來的,要避也避不了。”鐵手堅定的望着八無先生,以堅定的語音堅定的說:
“這麽多的敵人!這麽少的朋友!這不是最好試練自己能力的怕在麽?何況,在這天,至少,我就有了先生、小欠、還有龍姑娘三個好朋友!說不定,世叔也派了我的師兄弟來接應我哩!”
他神定氣足地道:“敵人再多又什麽關系,有一個好朋友,吾願足矣,已別無所求!”
六、這麽多的敵人
聽了一向謙沖的鐵手而今卻昂揚的說出這番活,溫八無和陳小欠倒一時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八無先生才摸着眉毛,詭怪的笑向鐵手道:
“你這樣想也是好的。你應付的方式是面對,我的方式是放下。我們确是不同的人。你看見我有幾條眉毛是特別長的麽?”
鐵手道:“注意到了。”
八無先生輕輕重重的咳着,然後才說,“這在相學上叫做‘壽毫’是長壽的征兆。這夜裏看不明顯,我眉上的福德宮位還長着條白色的長毫呢!可是,這特長的幾條眉毛,若在四十歲以前長出來,這在相書上就叫‘夭壽相’,會有突然暴斃之虐。我今年四十有二,恰好過了不惑之年,才長了這玩意兒,真是好險!所以我想,年紀大也有年紀大的好處,像這幾條寶貝兒。要是往你這年青人眉上長,那就不大恭喜了。我年紀大了,就在好裏想,找話來開解自己,這樣活着踏實些,也開心些。可不是嗎屍他這才轉入主題,“你反正已經來了,已經到虎背上去了。就算這回你要退回去,只伯他們也決不讓你全身而退了。故爾,既來之,則安之,像我的年齡一樣,一樣往好處想,至少縱然未知兇吉,但心可保平安,總是好事。”
鐵手由衷的道,“我還是十分感激先生對我的提點。”
八無先生又在拾他的包袱,邊道:“這次‘太平門’四大高手中來了兩名,‘下三濫’七大要将中來了三人——你要不要知道他們的來頭,好有個防備?”
鐵手坦蕩地道:“知也好,不知也好,只要煮熟了的端上來的我就吃定了:有時知太多,反而怯場,不如不知。要知,我寧願求先生賜告:若我覓得‘四方鼠’,龍姑娘的傷是否就能不留疤痕?”
八無先生翹起拇指贊道:“好!有勇氣!有豪情!有氣概!有情義!不過我也得老實告訴你,我的藥只怕沒法讓這小姑娘頰不留疤,縱然你找到了溫六遲,他的‘四方鼠’也不一定肯給你,縱他肯給,那時刀疤已結,肌筋已死,要刀不留痕,只怕就難于破鏡重圓!”
鐵手有點洩氣的垂下了頭,但只不過片刻,他又擡起了頭,充滿期待的問:“先生可否相告六遲居士的俠蹤所在?”
溫老掌櫃笑了,咋咋咋咋的拘在咳嗽,他笑得與一般人不同,他在咳嗽時吐氣,笑時反而吸氣。笑着之際還能吸氣,那不是件容易辦到的事,也是件違反自然的動作:
“你果然不死心,溫六遲與我九天十地也擱不着一起,只都是從‘老字號’迫出去的人,他注重住的,所以喜歡開客棧:我愛吃,故多開食肆。前些時候我聽說他在參鎮蘭塘一帶開了家‘白居不易’的客店,他也有人說他早就離升了。我看你還是多小心自己吧?這麽多的敵人,都想把‘四大名捕’先殺一個,打開一個缺口,那麽正義的神話就只有鬼信了!
那時九魔亂舞,宵小肆威,我也不願見你成為他們向正義政城戰的第一道缺口!”
鐵手心中暗自把溫絲卷的話都記住了,只淡淡的道:
“諸葛世叔常告誡我懷當一個好捕快,就是除暴安良、鋤強扶弱、秉公執法、指正衛道,要有明知不可為但義所當為者必為的精神氣節。先生勸誡,在下心領,如果我死了,卻能喚起後來者相應承傳這一點正氣的話,縱犧牲了,又何妨?求仁得仁,縱九死猶未悔也。”
八無先生又劇烈地嗆咳起來:“犧牲犧牲?又不是畜生,畜生也貪生,好好的一生給些什麽不着邊際的理想犧牲掉了,那爹娘真是把你給白生了!我呢?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此殘生,不願有為。老弟你如日方中,還是多與人聯手——”
說到這兒,他用“眼袋”向正靠近龍舌蘭身畔似眼魚輕撫琴的陳心欠瞟了一眼,才接下去說,“少跟人結仇,這才是上策啊。”
鐵手明白他的苦心,不卑不亢的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是武林前輩說的活,我卻是聽而不信的。現正縱橫江湖的人物,比在家裏在朝廷在商場都更可由己。不能由己,若非托詞,亦多是借口,無非掩飾自己的不是不能,以江湖、武林、時勢、局面的諸般理由,為自己開脫。人在江湖的好處,就是身可由己些。我的三師弟常吟說:‘得失前緣已定,聚散本是平常:執着徒增煩惱。灑脫樂得自在;笑罵大有人在,江湖去留自己。’就是這個意思。我還真希望先生加入我們這行列,引領我們作些轟轟烈烈的事哩!”
八無先生又埋首收拾他的細軟,搖首嘆息道:“你年少有為,能剛而不愎,實人所難也。我本來勸你知進退,你卻倒過來勸我辨是非,明得失。算了算了,我這‘八無’,本應加上‘無法無天’,現只求放下、看破、自在,只要好聚好散,自由自在,就算天下人都走他們的陽關道,我只顧我眼前腳下的獨木橋,如此而已。”
鐵手喟息的看着他忙于收拾。忙幹咳嗽,喟息道:“先生真的要走了?”
八無先生已收拾得六七八八了,只低首打點,邊說:“我是不走不行。老字號的人定必風聞我在這幾,我可不想再走這與毒為伍、與毒同眠的回頭路。何況,來的人還有人一線王查叫天。”
鐵手一震道:“看來先生的嗆咳,是源自嚴重內傷。——莫非正與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聞’的一線王查則天有關?”
八無先生忽然整個人都仿佛僵硬掉了。
他收拾的動作也突然停頓。
好一會,他寸哽着語音說了一句:“你少惹他。”
鐵手道:“只怕我不去惹他,他也下會放過我。”
八無先生沉默了一會。
他匆匆把剩下的東西部裹人包袱內,一口氣打了兩個結,才舒一口氣,仿佛在心裏卻解開了兩個結:
“對,你不找他,他也會找你。你只要活着一天,已礙着他的聲名地位。他長于內力,你也擅于內功,總難免要會上、對上的。”
鐵手微笑道:“他比我多了三十年功力,早已爐火純青。”
八無先生道:“你卻比他年輕三十歲,也後生可畏。我看你已煉成‘一到貫之’的絕世內力,剛才在瀑布急流對懷殺手們對敵,以渾厚雄長、至剛至大的內力,将至柔至軟、綿延無盡的水流交纏激發,蔚為奇觀,也堪稱冠絕武林。”
鐵手道:“我自知內功一味剛宏,只怕不足,故常與柔物如水者相互激發,以取并濟之效。”
八無先生道,“我聽說過你有幾場生死大戰,都運用了水流與內功二者剛柔合并以制敵。這是你內功元氣陰陽相濟的好處。不過,查叫天的內功,依然非同小可,已臻化境,返樸歸真,只怕你們非其敵。”
鐵手沉凝地道:“敢問一聲:先生可是着了查天王的‘破神功’?”
八無先生臉露痛苦之色,“不,還有‘碎大法’。”
鐵手動容道:“他竟已把‘破碎神刀’都練成了!?”
“不止。”溫八無一陣劇烈慘咳,咳得全身似給抽顫了氣,要塌下來了,他好不容易才勉臺撐住,吃力的說,“他連‘破碎空虛,神功大法’,無一不練成,無一下練至登峰造極之境地。”
七、這麽少的朋友
鐵手聽了之後,陡然靜了下來。
然後他在吸氣。
深深的吸氣。
——他吸氣了使自己鎮定下來?還是所聽到的訊息太令他震愕了,以致他要藉吸氣來讓自己有充分的冷靜來吸收消化這撞擊?抑或是他聽到了“破碎空虛”,但無話可說,只能吸氣而已?
鐵手一時說不出話,小欠卻在旁冷哼道:“破碎空虛,也沒啥了不起。”
溫老掌櫃的眼袋一翻,一對眼睛居然也翻出了精光四射,黑白分明:“他的武縱不致天下莫之有敵,但以他身份之尊,在朝廷威之隆,卻仍未給逸樂酒色淘虛了身子,光是這點來說,一生經歷過大起大落,一身武功早已大成大就,享盡大富大貴,手握大權大威,出入大搖大擺,名聲大隆大震,為人大奸大惡,出手大開大阖,人稱之為‘十六大’而不名之,也有道理。”
“十六大又怎樣”小欠冷冷地道,“在我心目中,決不及一個八無先生。”
溫掌櫃的一笑,“我是一無所有,他是夫複何求。”
小欠眼如劍鋒眉如劍:“我看您是以退為進,以無勝有。”
溫八無肩起了他那兩口包袱,道,“他是一世夠運,才情蓋世,武功卓絕,冠絕天下—
—我不如他。我佩服他。我的好處是量才适性,只我行我素,獨行其是,我不如他,也不傷心,我始終是我,我到底有我得意之處。我不與他鬥,但也不與他同流合污。”
小欠冷笑:“不同流,他可不一定放過你。”
溫八地無侃侃自若:“我用不着他來放過。他在,我走;他來,我去。他要高人一等,我便不號他平起平坐。他若目中無人,我正好不如藏拙。”
小欠目光似激出了劍花:“你讓惡人惡,形同作惡無異。”
八無先生道,“我只是不争。他只管行其之惡,我行我所善。”
小欠厲聲道:“你是自己不争,故天下莫能與汝争乎?”
八無虛虛的一笑,“因為普天之下,人來來去去都只數十茬再,成成敗敗得得失失都只一生,有啥好争的?”
小欠厲聲道:“你逃避?”
溫八無無所謂的一笑,“人時我退,到頭來一轉身,可以獨我在衆人的前頭,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