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看見崔嬈腕上這只白玉镯,謝韶與謝浔面上皆是微微一怔,父子倆人對視一眼,随即面色便恢複平靜。
謝绛卻大為意外,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謝浔,沒敢說話。
崔嬈對着趙斐笑了笑,說道:“這是公主贈與我的。”
趙斐聽後,微微愣了愣,然後轉過臉來,對着青陽公主點頭笑道:“表姑有心,阿斐在此謝過了。”
青陽公主笑了笑,說道:“世子客氣了,阿嬈是我看着長大的,這只是我對她的心意。”
“阿嬈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表姑贈她禮物,于情于理,我都該道一聲謝的。”趙斐笑着回道。
青陽公主笑了笑,卻并沒有回話。
謝浔的面色卻有些陰沉。
崔嬈心裏一緊。
“這宮宴馬上便要開始了。”趙斐又說道:“大司馬,表姑,該入席了,我與阿嬈便先進去了。”
“世子請。”謝韶沉沉一笑。
“走吧,阿嬈。”趙斐拉着崔嬈便往殿裏走去。
崔嬈對着青陽公主笑了笑,也不敢再看謝浔,便跟着趙斐往殿中走去。
皇帝與張太後剛坐定,便看見趙斐拉着一個身姿窈窕的姑娘進了殿來。
張太後笑道:“阿斐,你還真怕媳婦被人拐跑了?到哪兒都舍不得松手。”
崔嬈聽了張太後的話,臉一紅,便将手從趙斐手中掙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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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趙斐倒沒有阻止她,轉過臉對着張太後嘿嘿笑道:“還是太後明白我呀!”
張太後哈哈大笑了起來。
皇帝一聽,也忍不住笑着問道:“這位姑娘,便是與阿斐定親那崔家二姑娘?”
崔嬈一聽皇帝問起自己,趕緊行了一禮,回話道:“回陛下,臣女乃故太傅崔鏡之女崔嬈。”
皇帝點了點頭,望着崔嬈,又說道,“崔二姑娘,你擡起頭來,讓朕瞧瞧。”
“是。”崔嬈又一次将頭擡了起來。
皇帝目光落在崔嬈面上,微微一愣。他盯了崔嬈半晌,才說道:“春蒐時崔姑娘也去了的?”
“是的,陛下。”崔嬈應道,“春蒐之時,崔嬈有幸得伴聖駕。”
皇帝似乎有些遺憾:“怎麽春蒐時,朕沒瞧見有如此美貌的姑娘呀?”
聞言,崔嬈面色又是一紅,不知如何接話。
趙斐知道皇帝好色,忙笑嘻嘻地說道:“陛下沒瞧見不打緊,臣看見了便是。”
皇帝看着趙斐一臉護食的模樣,笑了笑,說道:“阿斐,眼力不錯。你快與崔二姑娘入座吧。”
“謝陛下。”趙斐忙拉着崔嬈坐到一邊。
因為這回是家宴,所以不分男女,而是一家坐在一起,兩人一案。
崔嬈自然便與趙斐坐在一起。
她眼睛往對面一望,見青陽公主與謝韶夫婦同坐一案,謝浔與謝绛兄妹一案。
崔嬈第一次參加這宮宴,怕說多錯多,所以,也不多言,就聽着衆人說話,該看舞的時候看舞,該聽曲的時候聽曲,然後便是放開肚子吃。禦廚的手藝很好,芙蓉蝦,荷香雞,蜜汁鴨,魚翅蟹羹,八寶兔丁,杏仁豆腐,極為好吃。
正在這時,宮女又端上來一道清蒸五柳魚。
崔嬈此時吃得有些飽了,便沒去動。
趙斐拿起竹箸,夾起一塊魚肉,放到自己面前的碟中,仔細地挑去魚中之刺,然後将魚肉放到崔嬈面前的小碟裏,笑道:“阿嬈,嘗點魚。”
崔嬈也不好拂了趙斐的面子,笑了笑,說道:“多謝世子。”然後夾了一點,放入口中。
“好吃嗎?”趙斐問道。
“好吃。”崔嬈笑着點了點頭。
這一幕,坐在上座的張太後看得是清清楚楚,不禁笑了起來:“看來,阿斐還是個知道疼人的。”
皇帝沒看見,便笑着問道:“母後,何來此說?”
“皇帝,你是沒看見,阿斐剛才為崔二姑娘剔魚刺呢。”張太後笑道,“這一點,倒真像他父王。”
崔嬈聽見張太後的話,臉上有些臊,忍不住去看謝浔,只見他正與張太後的侄子張挺在一起飲酒,似乎沒有聽見這番話。
她只覺得心裏松了一口氣。
“父王當年也幫我母親挑魚刺嗎?”趙斐好奇地問道。
聞言,張太後面色突然一僵,頓了頓,才呵呵笑道:“那都好幾十年前的事了,不說了,免得你父王害臊。”
崔嬈注意到,此刻青陽公主面色也有些不自然。
她心裏突然一動。
燕王當年為之挑魚刺的女子,多半不是燕王妃,而是青陽公主。
皇帝想是也知道這事,忙轉臉看着謝浔,岔開話題道:“三郎,春蒐回來,不少公子貴女可都定親了,你怎麽還未見動靜。”
謝浔笑了笑,說道:“回陛下,家父已經為我說了一位姑娘。”
崔嬈一怔,随即心像被人狠狠撓了一把似的。
他也要說親了嗎?
也是,他不可能不定親呀。
可是,為什麽自己心裏又酸又痛呢?為什麽自己眼中會有澀意?
崔嬈趕緊低下頭,怕旁人看出自己的失态。
“三郎,哪家的姑娘入得了你的眼?”皇帝似乎對此極有興趣,呵呵笑道,“你連樂陵郡主這般傾國傾城的美人都棄了,朕真好奇你會選中哪家姑娘。”
謝浔笑了笑,說道:“回陛下,此事還未說定,請陛下恕臣不好告知姑娘名諱。”
皇帝也不好強求,便點了點頭,笑道:“那便等你定了再告知朕。來,我們飲酒。”
謝浔便端起酒杯,對着皇帝微微一笑:“臣敬陛下。”
皇帝微微颔首,然後兩人同時将杯中之酒飲盡。
此時天色也有些晚了,張太後似是有些疲憊了,便對着衆人說道:“諸位,哀家年紀大了,熬不住了,便先去歇息了。今晚大家都留在宮裏,想喝酒的就繼續喝,想歇息的便去歇息,皇後都安排妥當了。”
衆人連連稱好。
張太後她便離席了。
因為今日來的,都是皇室近親,所以,大家都比較随意。張太後離開之後,陸續便有人離席而去。
趙斐傾過身來,對着崔嬈悄聲問道:“阿嬈,你是想留在這裏再吃些東西,還是想去歇息了?”
崔嬈搖了搖頭,說道:“我已經吃不下了,不過這時回去歇息又覺得脹得慌。”
趙斐笑道:“那我陪你從青鸾院走回你歇息的地方,順便為你消消食了。”
“好。”崔嬈點了點頭。
趙斐擡起頭來,對着謝缇問道:“臣請問皇後娘娘,阿嬈與臣今晚分別歇在何處?”
謝缇笑了笑,說道:“本宮安排世子住在以前燕王居住過的景福宮。至于崔二姑娘嘛……”她頓了頓,又說道,“本宮安排她住在落霞軒,那邊安靜一些。”
趙斐一愣:“我們倆住的地方隔這麽遠?”
謝缇眉毛一揚,問道:“難道世子覺得本宮這安排不好?”
“好。”趙斐笑嘻嘻地說道,“皇後安排,自然是好。”
謝缇抿嘴一笑,便不再多言。
“陛下,那你們慢用,我這就送阿嬈回落霞軒歇息了。”趙斐對着皇帝說道。
“去吧,去吧!”皇帝對着趙斐揮了揮手。
趙斐與崔嬈行了禮,便出了青鸾殿。
殿內,皇帝也打了個呵欠,說道:“朕也有些乏了。”
謝缇忙說道:“那臣妾服侍陛下回宮歇息吧。”
“有勞皇後了。”皇帝點了點頭。
見皇帝也要離開了,衆人也紛紛散席離開。
門外等有肩輿宮辇,不想走路的,也可坐輿搭辇而行。
崔嬈因要消食,便與趙斐步行前往落霞軒。
夜涼如水。
兩人并肩走着。一咱走來,趙斐很熱心地為崔嬈介紹燕城的風土人情。崔嬈只靜靜地聽着,很少搭話。
慢慢地,趙斐也不怎麽說話了。
終于到了落霞軒,趙斐轉過臉來,對着崔嬈說道:“阿嬈,前面便是落霞軒了。”
崔嬈擡頭一看,只見前面二三十丈之處立着一座小巧的宮殿。
她沖着趙斐點了點頭,說道:“多謝世子相送,我自己過去便行了。天晚了,世子也快回去歇息吧。”
趙斐定定地看了崔嬈半晌,然後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平日覺得青鸾殿與落霞軒挺遠的啊,怎麽今晚這麽快便走到了?”
崔嬈怔了怔:“不好嗎?”
趙斐頓了頓,說道:“我只是不想與你這麽快分別。”
聞言,崔嬈一怔,然後便低頭沉默着。
趙斐側過身來,雙手輕輕握住崔嬈的肩膀,情真意切地說道:“阿嬈,我知道我們倆這門親事,非你所願。可你知不知道,當我父王告訴我,你伯父答應我們的親事時,我有多歡喜?阿嬈,相信我,我倆成親後,我定會好好對你,絕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崔嬈緩緩擡起頭,看着趙斐幹淨的面容上,一雙烏黑的眸子在月色下閃閃發亮。
她知道,此時此刻,他是真心的。
這一世,趙斐是鐘情崔嬈的。
她的心像針刺了一般,微不可聞的疼了一下。
如果自己真的從落虎崖上跳下,他會怎麽樣呢?
本來歡歡喜喜地在燕城等待着自己的新婦,結果卻等到新婦落崖身亡的消息。
她突然有些可憐起趙斐來。
不管他前世如何對待自己,但這一世,他對自己真的無可挑剔。
想到這裏,她眼睛微微濕了起來:“世子,謝謝你如此待我。只怕崔嬈今生無以為報。”
“你可以回報我的。”趙斐握在她肩頭的手一緊,說道,“阿嬈,只要你忘掉他,将我放進你心裏,取代他就行了。”
崔嬈擡頭望着趙斐滿是期待的臉。
此刻,她真的不忍心讓他失望。
反正,到了成親的時候,自己也會傷透了他的心。
不如,現在便讓他高興一會兒吧。
想到這裏,崔嬈長長吸了一口氣,然後仰着臉,對着趙斐說道:“好!我答應你,成親以後,我會忘掉他,從此對你一心一意,再無二心!”
對不起,世子,我們最終成不了親的。
所以,我不可能忘掉謝浔的。
趙斐完全沒有注意到崔嬈的措辭,聽到崔嬈的話,大喜道:“真的?”
崔嬈頓了頓,緩緩點了點頭。
趙斐一把将崔嬈摟進懷裏,激動得舌頭都有些打結:“阿嬈,我,我太,太歡喜了。”
崔嬈身體一僵,終究沒有從他懷中掙脫,只淡笑道:“好了,我要歇息了吧。”
“阿嬈。”趙斐輕輕放開崔嬈,低下頭,定定地看着她,雙眼閃着光,“你這麽說,我真的好歡喜。”
崔嬈對他勉強笑了笑。
突然,他的頭慢慢放低,向着崔嬈便親了過來。
崔嬈心裏一怔,人便有些發呆,都忘了要躲開。
謝浔的面容突然出現在她腦中。
在崔府花園裏,他趁自己不備,那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在清音觀外那樹林裏,兩人在唇齒間的纏綿,如今都化着陣陣苦澀,彌漫在她的心間。
在她心裏,能對自己如此的親密的,唯有謝浔。
她無法再接受別的男子。
在他的唇就要觸到她的嘴唇時,她頭向側邊一偏,吻便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趙斐似乎不甚在意,仍然歡笑道:“今晚,真好。阿嬈,我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
崔嬈輕輕推開他,說道:“既然如此,世子快回去歇息吧,我先走了。”說罷便轉過身,向着落霞軒跑了過去。
跑出很遠,趙斐嘿嘿的傻笑聲還在她身後回蕩。
崔嬈跑到落霞軒門前,才停下來,微微喘着氣。
一個二十多歲的宮女迎了上來,對着她問道:“來的可是崔嬈姑娘。”
崔嬈對着她點了點頭,說道:“正是。”
宮女忙行了一禮,說道:“奴婢是落霞軒的宮女秋蓉。剛才皇後娘娘身後的青兒姑姑來吩咐過,說崔姑娘今晚歇在此間,由奴婢服侍姑娘安息。”
崔嬈點了點頭,說道:“有勞秋蓉姑姑。”
“崔姑娘客氣了。”秋蓉說着便将崔嬈迎了進去,伺候着她沐浴更衣,又服侍她上了床,對着她說道:“姑娘,奴婢就在偏房裏值夜,有事大聲叫奴婢便是。”
崔嬈點了點頭,說道:“多謝。”
秋蓉行了一禮,然後将房內的燭火滅掉,才掩上門走了出去。
崔嬈躺在床上,卻無法入睡。
白日見到謝浔的種種,讓她心緒繁亂。
一想到他跟皇帝說,他要定親了,那種又酸又痛的感覺又湧了上來,眼睛也濕潤了起來。
她長長吸了一口氣,努力地對自己說,崔嬈,別再想謝浔了,你與他注定無緣。
不知怎麽回事,她突然想到春蒐之時,也是這樣一個夜晚,自己獨自歇在帳中,謝浔偷偷地摸到自己帳中來。然後,他便對自己說了那樣一番話,還使詐讓自己承認喜歡她。
迷迷糊糊間,她似乎真的回到了春蒐之時,看見謝浔的身影籠罩在夜色中,慢慢向着自己走來。
她心裏一陣苦澀,忍不住喃喃喚出那個讓她兩世刻骨銘心的名字:“謝浔。”
突然,一個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崔嬈,你這是有經驗了?”
崔嬈一驚,人一下便清醒過來。她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向前一望。
自己眼前,居然真的站着一個黑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