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重生
第二十八章
晚些時候,暮色漸漸濃沉了。天光被層層疊疊的深色輕紗所籠罩,色調暗沉而朦胧。夜中隐隐約約有雨霧的氣息,在昏夜裏彌漫。
細長尖銳的鞋跟砸到地面上,發出清脆短促的聲音,在沉寂的走廊中蕩開。
她的腳步漫不經心地,彷佛在踏着某種音樂的節拍,優雅地邁出一步,同時她的身體也随着這一步,輕輕地小幅度地舞動起來。
四周昏暗空寂,銀白的牆壁上有極淡極淡的反光,反光被拉得很長很長,甚至将那女人的身影拉成彎曲的樣子,彷佛女人弓着背——倒是更有幾分,童話故事裏,老巫婆的模樣。
女人的動作顯得詭異而神經質。
巨大星體上流光緩緩湧動,有一些伴着璀璨碎星傾瀉而下。
碎星如同泛着晶瑩的點點糖霜。
萬物沐浴其中,深覺甘甜不已。
同樣也照拂到了她。
女人的面容蒼白,眉目精致如畫。只是眼神空洞冷寂,一如漆黑宇宙下的流浪行星,上面寒冷荒蕪,沒有生命。
她在一扇門前站定。
似乎是找對了目标。女人不由得緩緩扯開了一個笑。奇怪的笑,僵硬而不自然,好像是提線假人。
女人又擡起了自己的手。她的目光注視了一會兒自己的手掌和手指,又歪着頭不明所以地動了動指節。
好長一會兒時間,她才停止了這種無趣的游戲。
她的腦中有一連串的畫面和無數密密麻麻的程序被寫入。女人擡起了手臂,停在空中,曲起食指指節——每一個動作都無比标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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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檢驗與腦中完全一致了。
女人這才移動了手臂。起先她向前觸了觸門板,後砸了砸,手指關節砸到銀白的金屬門上,發出嘹亮聲響。
極有規律地響了三下。
女人停了下來。她自然地放下自己的手臂,眼眸平視眼前毫無動靜的門。
女人面無表情等待着。
直到外面的機械鐘,發出長長沉沉的一聲。
新的一天開始了。
不過,對于機械人而言,時間并沒有流逝。
時間仍然是靜止着的,如同凍結的流水。
女人的眼眸黑沉沉,沒有一絲光亮能透進。
極高的耳力讓她注意到了裏面的動靜。
有人要開門了reads;穿越之惡毒女配要逍遙。
這時,她腦中的程序又慢慢浮現。她本能地去逐一仔細掃描,準備好一切。
銀白色牆壁上的黑影輕輕晃動,如被風拂過的火燭。
門自動打開。
男人高大的身材籠罩住了女人。
男人僅披了一件深色軍服,着了筆直的黑褲,身形輪廓英挺而迷人。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神色一怔。
女人緩緩擡頭,她看向他。
等不及随即而來的一切,她就抱住男人勁痩的腰,喃喃,”西缪…”
西缪身形一滞。
她的眉眼他太過熟悉。就算是夢裏都能描摹得細致。
這是季鷺。
他的眼眸被陰影掩藏住,只餘淡色得有些蒼白的抿着的唇在一片暖光下。
女人彎起嘴角。
西缪無聲地将她的手拉開。她還以為是怎麽了,急切地擡眸去尋找他的臉龐。
驀地,女人的表情僵硬住了。
地上的影子靜止不動了,好像貼在牆上的黑色剪畫,死氣沉沉的,好像裏面鎖着無望掙紮的靈魂。
她的手被他死死制住了,她掙紮幾番,絲毫不動。
”西缪。”
女人皺着眉,神情迷茫又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不過女人看不清男人的眉目,他的面容隐在逆光的黑夜中,一片晦澀難語。
西缪壓低了聲音,嗓音有些低沉沙啞地回了一句,好像裏頭壓抑着重重的怒火,”閉嘴。”
西缪居高臨下地将女人大力地壓在地上,動作利落而狠厲,完全沒有半點憐香惜玉。
”把你這張臉換掉,”他的右手卡在女人的脖子上,”不然,我就給你換個頭。”
女人不動絲毫,只是面容驚恐地将他望着。
刀刃利光乍現,西缪沉默着就要将匕首送入女人的左胸胸口。
将她——這個機械人的僞裝卸掉。
任何人都可以,唯獨她。他不容許任何人企圖成為她、代替她。
她的聲音幽幽響起,”西缪,她不愛你如何,”女人微笑着,”我愛你不好嗎?”
……
季鷺走過幽黑昏暗的走廊,灰色的四壁令人感到莫名的壓抑。
頭頂懸着的吊燈,垂得很低,光卻始終散不開來,好像有什麽無形的東西阻隔了它。
她直視前方,邁出的腳步聲很輕。
光影重重投射到她的臉上。斑駁的模樣如殘破的面具,”戴”在她面無表情的臉上。
走道幽深,兩旁是一間間灰色的囚室,裏頭是單調到無味絕望的陳設reads;驅鬼邪師。
那一扇扇奇異的透明隔音門裏,一個個面容猙獰狂笑竊喜的臉出現,還有眼神空洞嘴角挂笑的詭異面孔将你盯着…
只是無論他們說了什麽,所有的聲音都被阻隔開了。季鷺無法聽到。
無聲的奇詭,安靜得怪異的囚牢。
默片般的黑白色調,囚徒的身上穿着黑色囚服。蒼白面容在這深沉陰郁的空間裏,格外的醒目。
他們所有驚懼恐吓興奮的動作在看見季鷺的一瞬爆發出來。只是沒有一星半點的聲響,他們所有的努力和動作,都顯得無知而可笑。
不過季鷺沒有空去理會那一張張神情病态的面孔。
她繼續朝着幽深如海的前方走去。
或許是深處鮮有人至。越到裏面,季鷺才發現,自動感應系統越來越遲緩。她每走一步,低垂的燈才漸漸”醒來”。
這裏的世界仿佛沉睡已久。
她忽然的闖進來,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如果說外面的囚牢讓人心生絕望,那麽深處的牢籠,便仿若地獄。
這裏沒有生的氣息。
仍然是一間間囚室,不過囚室中并沒有單調的陳設了,有的是,可怖奇怪的刑具。
那一件件令人毛骨悚然的物什,幾乎挂滿了牆壁和囚室。
走廊的幽深盡頭。是一間單獨的囚室。從外面看,這間囚室與尋常的一般無二。
可是機械一族的指揮官知道,這件囚室的不同之處,就在于,它抑制了每一種種族的體能和戰鬥力——将其抑制在百分之三十的範圍內。
并且,在飽受抑制力量的同時,還有進行精神力量上的控制和攻擊。
生理與心理上的共同折磨。
連讓你死的喘息的機會都不給。
季鷺将手中的最高級識別碼放在囚室一個隐秘卡槽上。
她垂着眼,看着卡槽上淡藍色的熒光極快地掃描劃過。
”啪嗒”一聲,門自動地緩緩打開。
裏面仍然是漆黑一團的,好像一頭張着大口的巨獸。
她沒有任何遲疑,跨步進去的一刻,門應聲合上,囚室內昏暗的燈光漸漸亮起。
明明暗淡溫和的光線,季鷺卻覺得眼眸仿佛被人被狠狠一刺,嗓子口好像被一團東西塞住,她根本張不開口說話。
男人就坐在地上。一長腿曲着,另一長腿放松地伸展開。他背靠在冰涼堅/硬的金屬牆壁上,背脊仍然挺得筆直。
他幾乎要與這地獄融為一體了。
即便是着了黑色的軍服,鮮血的顏色卻格外刺眼。大塊大塊地暈染在他黑色的挺括外衣上,像豔色的紅玫瑰,美麗、殘忍,是罪惡與欲/望的交織。
這樣深的顏色。他到底流了多少血,連那樣的深黑上都能顯得一清二楚。
男人聽到了動靜之後,輕輕地嗤笑了聲reads;重生星際治療師[劍三]。
回蕩在空寂囚室的中,明明不響的聲音,竟讓人莫名覺得刺耳尖銳,就好像自己耳邊被人生生刮了一掌,嘲諷之意顯而易見。
季鷺有些恍惚,她抿着唇,面色有些發白。
男人慢慢地擡起頭,從下到上打量眼前的人。
黑色的軍靴、痩而修長的雙腿、寬大得有些不符的軍裝外衣。
嗯,原來是個女人。
那他就更沒興趣了。還以為謝爾那家夥,又來決鬥了。
沒想到,來了一個沒用的機械女人。
繼續向上打量,微尖的下巴,他一只手就可以輕易掌握,女人的表情似乎很嚴肅,她抿着唇,幾乎成一直線;她的唇顏色有些淡,面容白得沒有血色。
她的眼睛,他最熟悉。
因為她總是,看着他的眼睛,卻好像在透過他的眼睛,看着另一個人的靈魂。
不是純黑,她是棕褐色的眼仁,幹淨、黑白分明的眸子下,枕着卧蠶。她是天生的笑眼。
眼兒月牙的弧度,常常勾人心魂。
她能來,他不知道該感到愉快還是憤怒。
小白鳥來慰問牢籠裏的狼。
她是願意與他一同被囚禁,還是要自己展翅高飛遠走別處呢?
西缪站起身,身姿仍舊挺拔筆直。他嘴角勾着笑,微微有些詫異地問她,”你找得倒挺快的,”他走近她,緊緊地攥住她的手腕,直到她痛得松了松手,他才取下她手中握着的匕首。
刀鞘落地,清亮的聲音好像是黑暗中的一道火光。
西缪沒去看她,他注視着刀刃上反光中的模糊面容,卻饒有興趣地問她,”怎麽,怕死?”
季鷺想咧開嘴角,笑一笑,說當然。
不過她發現,自己根本就笑不出來。
沒錯,他是通過耳釘這個傳輸信息的儀器告訴過她,他在這裏。
然後她又自導自演了一場戲。
騙了黛,取得她的信任。單純善良的黛,幫助她将謝爾指揮官的高級識別碼拿了過來,又掩護着她來到這囚牢。
她本以為,他這樣強悍,應該不會如何。
可是她也忘了。
到底是血肉之軀,他傷得很重。雖然他沒有什麽表情,如同機械人感受不到疼痛。
但是怎麽可能。
季鷺原本的計劃是,把西缪”救”出來後,自己則将在黛的安排下,坐上前往其巫星的星際飛船。
然後就此別過。
互不相欠——她救了他一次,把之前的一切都還給他。
只是現在,她已經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逃得過自己的心。
當然,是良心reads;重生之莫桑。
她想。
他們将能量抑制器放在了他的胸口。準确的說,是他的心髒之處。
抑制器強行嵌入他的血肉之中。只要他的戰鬥力一旦達到自身戰鬥力的百分之四十,抑制器就會将其力量瞬間抑制下去,同時,還有脆弱心髒處,那抽筋剝骨的滋味,不斷刺激着你的感官系統。
直到你失去意識之前,這種餘虐折磨得你痛不欲生。
除了這百分之四十的壓制,還有這間囚室中百分之三十的壓制。最後自身力量只餘百分之三十,可是你卻沒有任何力氣再去調動自己殘存的力量。
因為在這之前,你一定會生不如死。
最後連意志尊嚴都被消磨完,完完全全成為了行屍走肉。
對西缪而言,這都不是最痛苦的。
最痛苦難捱的,莫過于時時刻刻去惦記思念一個人的滋味。
可偏偏,這些還都是無用功。
籠子裏的鳥兒囚禁久了,就會向往外面的世界了。就算他用層層疊疊的黑紗再怎麽遮蔽,她還是看到了外面模糊世界的精彩。
她一心要逃。
且不說她怎麽得到的高級識別碼,憑她的速度,應該也不至于這麽快就找到關押他的隐秘之處。
除非有人相助。在這個機械城中,除了那個人類女孩,還有誰能給予她幫助,還有誰能江指揮官的高級識別碼拿走。
她不過是想着要先救他,為着良心上的舒坦,然後再離開罷了。
可是他又怎麽會成全。
她一直都沒有一個覺悟。
她屬于他。從他在她的身上,刻下他名字的那一瞬。
他深深地覺得,自己有必要要讓她深深”理解”這一點。
匕首刀身閃着鋒銳冷芒。西缪扯開內裏染得鮮紅的襯衣,露出蒼白、肌肉線條漂亮的胸膛,心髒處,有一塊球形銀白金屬嵌入其中。
冷硬死氣的東西,突兀地出現。仿佛他一切的生氣與鮮血都被它吸食幹淨。
季鷺怔怔地看着刀尖轉了轉,對準了抑制器旁的肌膚,這時,它泛着亮光更甚,竟讓人隐隐感到森然寒意。
刀刃猛地向下,執刀人的動作利落又流暢地向下一剜。
有什麽星星點點噴濺而出,季鷺有些遲鈍地感覺到自己的臉龐上,有幾點溫熱,鼻間有淡淡的血腥氣味兒暈開。
抑制器的中心組成部分就是那個銀白的球。西缪将那球剜出後,還有數不盡的金屬細絲連接着那銀白球,金屬細絲仍然嵌在心髒周圍。
這倒是件有些棘手的事。西缪挑眉。
他又不以為意地繼續。
男人雙手沾滿鮮血,匕首刀刃手柄也全被鮮血浸潤。可是男人仍然低着頭,一聲不吭地繼續手上的動作。
與之相比,相差巨大的,是他平靜得幾乎如死水的面容。
仿佛剛才的一切與他無關reads;繁簡。仿佛這些血都是他人流出的。
男人慢條斯理地尋了一個角度,刀尖對準着,手腕向下一沉。
就在這時,他的手腕忽然一緊,失去了向下的力量,刀刃處好像有什麽藤蔓似的東西,纏繞上去了,竟變得不再鋒利森然。
是季鷺。
她一只手緊緊握着西缪的手腕,另一只手,則直接握住了刀刃。
手掌心火辣辣的疼。疼得她不由得輕輕吸氣,可是她卻不敢放開。
季鷺直視西缪。
他的鋒利陡然陷入她的柔軟中,竟失去了前進的力量。
沒有料到,季鷺居然也會用這樣的方式。他的目光凝住在她白皙的緊握着利刃的手上——她的血順着刀刃流下,最後隐沒在他的血肉模糊一片的胸口處。
他靜靜地看了會兒。
西缪的眼神裏有深而複雜的東西,季鷺看不懂。
直到她松開了握着他手腕的左手,冷不防地,被他狠狠一拽。
季鷺以手肘勉強撐着自己,她正要擡頭去尋看西缪,就突然發現自己的雙手無法動彈了。
因為雙手被縛在身後,所以她不知道西缪是用了什麽綁住了她的雙手。
男人俯着身,凝視身|下躺着的女人。女人的雙手被反綁,無力掙紮。他的神情冷肅,黑黢黢的眼眸裏,冷沉得如無聲死海。
沒有欲/望。他只是擡起她的下巴,手掌複又握住,他問她,“所以,你這是來道別?”
不等她回答,西缪就面無表情地拿起地上血跡幹涸的匕首。
季鷺看着他就堂而皇之地拿着匕首走過來。在他将匕首的利刃指在她胸口的時候,她連掙紮都忘了。
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看。
她覺得,他似乎并不願意這樣對她。
可是他還是做了。
一如初遇時那些不愉快的回憶。
他用手中的刀刃将她衣服慢條斯理、細致地割開。
然後才恍然,問道,“你這樣,也太沒有誠意了吧?”
…
機械軍用車,厚重流行的造型結構。
季鷺坐在裏面,剛剛做完一個夢。
不過,是個真正發生的夢。
就在,昨天。
而現在,她要離開這裏,前往這維爾德勒斯唯一的太空港處了。
在那裏,有早已準備好的星際飛船待着。
她即将前往其巫星,去見海因茨。
那個第二人格,殺了他,一切就結束。
那個真實世界,或許再也沒有西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