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成敗在天,有怨無撼。”
溫砌嘴角微微抽動,良久,他擡起頭,看向監斬臺上的太子慕容若,說:“太子殿下,請暫緩行刑,我有事禀明陛下。”
慕容若說:“溫帥是要為這個逆犯求情嗎?你對她未免太過寬厚了!”
溫砌說:“請殿下暫緩片刻,微臣見過陛下就回!”
溫砌趕到行轅,慕容淵就嘆了一口氣:“你還是狠不下心。但是溫砌,此女極為狡詐,依孤之意,還是除之為上。”
溫砌說:“陛下,正所謂千軍易得,一将難求。此女之才,當得重用,殺之可惜。再者,她聰慧機敏,微臣倒是甚喜。臣滑臺老家,妻子長年伺候公婆,又要照顧幼子。家父多病,實在勞碌。臣想,若是再娶一房小妾,家中雙親也多一個人服侍。”
慕容淵何等樣人,立刻明白過來:“只怕持刀握戟的手,不能洗手為羹。”
溫砌說:“心懷利器,自起殺心。如今她雙腿已折,只要不予救治,只能卧床不起。臣妻賢惠幹煉,她又年紀尚輕,有些東西即使是不會,也可以好好學學。待他日,陛下收複河山,清除逆黨,大燕國力也必然大損。如遇戰事,此女會有大用。”
慕容淵搖頭:“溫砌!如今的形勢,已經不允許……”他話沒說完,溫砌雙膝觸地,跪在地上。慕容淵怔住,就聽他說:“陛下,微臣……”他略略咬牙,面色微紅,說:“微臣喜歡她,這麽多年以來,惟一一次……微臣保證,絕不會讓她影響時局,求陛下成全!”
慕容淵一臉無奈,話都已至此,又有什麽辦法?他輕聲嘆:“你啊……孤已知曉,你溫府上也是時候該添添喜氣了。”
溫砌跪拜:“謝陛下成全。”
左蒼狼被押回行轅的時候,還有些困惑。直到聽見溫砌決定納她為妾的時候,心裏又感動又無可奈何。溫砌想要救她,她知道。這種時候,要勸服慕容淵留她性命,不容易吧?
反正人為刀俎,她為魚肉,贊成或反對都無濟于事。
溫砌果然沒有醫治她的雙腿,怕遲則生變,盡快與她成了親。
他在方城納妾,雖然一切從簡,到場的人還是很多。這時候辦喜事,當然也是有目的,一方面可以緩解方城緊張的氣氛,二來也讓晉陽慕容炎治下的百姓知道,他的愛将嫁給了自己。
滑臺溫府,幾乎熱鬧了一整天。夜裏,賀客散去。溫砌揭開新娘的紅蓋頭,與左蒼狼同飲交杯酒。喜婆下去,新房裏只剩下兩人對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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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砌擡手,為她摘下沉重的鳳冠。左蒼狼雙腿綿軟,只略略一動,便痛得直冒冷汗。她問:“你不會真的要睡我吧?”
溫砌解衣上榻,說:“天地都拜了,洞房也入了,為什麽不睡?”
左蒼狼怒了:“又不是我願意的!”
溫砌嘴角現了一絲笑,說:“那有什麽關系,這種事,我願意就可以了。”
他湊過來,左蒼狼急了:“那你放過我,以後有機會,我也放你一次,怎麽樣?”
溫砌将外袍挂到衣架上,說:“這樣的機會,還是不要有了。”
他把她的鞋子脫了,把她放到床上,然後解她的喜服。左蒼狼注視着他的眼睛,溫砌與她對視,半天扯了被子替她蓋上,嘆氣:“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在欺負一個孩子。”
他躺在她身邊,卻并沒有亂動的意思。左蒼狼松了一口氣,終于說話:“之後,我是不是就要留在滑臺,留在溫府?”
溫砌嗯了一聲:“我從軍多年,難得回家。你在雙親面前,幫我盡孝。秋淑是很好的人,不會欺負你,你也不要欺負她。”他伸手拍拍她的手背,“你既入我府門,以後便是我溫家的人。前塵舊事,我不會計較。以後在家中,不要太鬧騰就好。”
左蒼狼譏諷:“幾年見你一次?三年還是五年?”
溫砌笑:“你應該不會想見我吧。”
左蒼狼想翻個身,用了用力,只覺得腿如針紮,沒翻過來。她說:“如果我想的時候呢?”
溫砌眉宇微挑,他毫無疑問是個非常俊朗的男人:“忍住。”
左蒼狼氣惱:“我才不獨守空房!”
溫砌忍笑:“母親會教你。”
她扯着他裏衣的袖角:“你帶我随軍吧。”
溫砌望定她,搖頭。左蒼狼冷笑:“就這樣一輩子把我困死在閨樓繡閣裏?”
溫砌握住她的手,是長者對孩子的寬仁退讓:“到內亂平息,慕容炎伏法之後。”
他這樣直白,左蒼狼很意外,轉頭看他,他笑容溫和:“那時候,我可以準你随軍。我答應,只要時機成熟,我會力谏西征。你的才華壯志,不會荒廢。”
左蒼狼微怔:“你又不給我治腿,萬一我殘了呢?”
溫砌說:“我讓人用推車,推着你上戰場。”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左蒼狼信了,她問:“何必這樣,你不信我,殺掉我不是更省事嗎?”
溫砌替她掖好被角:“舍不得。世間愛才的,不止二殿下。”
左蒼狼避開他的視線,其實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可惜,他只忠于燕王。而我……我只忠于一個人,燕王是誰,誰在乎?!
她說:“其實陛下跟二殿下誰作燕王,于将軍而言,有什麽區別?”
溫砌說:“沒有區別。”
左蒼狼側過身面對着他:“那溫帥為何不能改投我家主上?溫帥的西征之志,正是我家主上之志。”
溫砌說:“七年前,陛下不顧滿朝文武反對,孤注一擲,任我為主帥,抵抗西靖。這麽多年以來,我手握重兵,可他從未猜忌。他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負他。”
左蒼狼沉默,然後說:“溫帥,我和你一樣,只忠于一個人。”
溫砌問:“為什麽?你愛他?”
愛?左蒼狼閉上眼睛,那一天的南山,有滿地萱草,野薔薇開成漫漫花海。
延綿花牆之外,那個人正以繩索套取野馬。黑衣當風,他如同月夜之下魔鬼的影子,暢若疾風。野馬長嘶,驚動狼群,他擡頭,向她望來。
這麽多年,他已不再記得那一次相逢,而她連當時的自己都忘記了,卻依然記得那一次回眸,他的模樣。他笑說:“你現于山之東方,又與蒼穹野狼為伴,就姓左,名蒼狼。”
“不,你不會明白的。”她嘴角現了一個笑,輕聲說:“就像你忠于燕王一樣,我同樣不會背叛他,永不。”
溫砌沉默。
☆、第 35 章 溫帥
第二天,溫砌命人把左蒼狼送到滑臺溫府。溫砌的家人先前在滑臺,滑臺離方城之間只隔着一個唐縣,并不遙遠。左蒼狼完全站不起來,藏天齊命人砸斷她的雙腿,可是沒有半點留情的。
她現在不說痊愈,只怕就算是治好,也不能像以往一樣了。作為一個戰場殺伐之人,這已是形同廢人。
滑臺的溫府并沒有想象中的富麗堂皇。銅門朱牆,門前一對石獅子,上面懸着燙金的匾額。左蒼狼是被人擡入府中的,本來妾室入門也有一套禮儀,但是溫家似乎沒有人在乎這個。
左蒼狼被擡進一棟小樓,樓前的小院子裏,竟然爬滿了瓜藤。左蒼狼偏頭去看,只見兩個小男孩,一左一右,站在半月形的拱門前。
左蒼狼倒是聽溫砌提起過自己的兩個兒子,這時候不稍人言已經道:“溫以軒、溫以戎。”
兩個孩子從門後走出來,溫以戎好奇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和哥哥的名字?”
左蒼狼說:“聽你爹爹提過啊。”
溫以戎正要說話,外面突然有個女人道:“以軒、以戎!出來,不許打擾姨娘休息。”
兩個孩子做了個鬼臉,匆匆跑出了小院。左蒼狼被下人直接擡到床上,挪動的時候只覺得雙腿的碎骨紮進了肉裏。不一會兒,外面有個婦人走進來。她已有三十餘歲,眼角微微出現了一點細紋。但整個人仍然十分秀美。
她走到左蒼狼床前,低頭看了一眼她的腿。想來左蒼狼的情況,溫砌已經跟她交待清楚了。她說:“以後你就在這裏住下,若是缺什麽,差人跟我說一聲便是。”
左蒼狼說:“溫夫人?”
她嗯了一聲,說:“我姓餘,閨名秋淑。”說完,轉身出了小樓。不一會兒,又進來兩個侍女,幫她梳洗。兩個人并沒有特別照顧她雙腿的傷勢,沐浴的時候,左蒼狼幾乎可以聽見碎骨支離的聲音。
她額角汗珠細密,卻一聲沒吭。溫砌不會希望她好起來,這些人當然是不會顧及。
餘秋淑撥了兩個粗使丫頭過來照顧。左蒼狼是不能下床的,上茅廁也要有人攙扶。兩個粗使丫環雖然不夠細心,倒也不壞,反正每日吃喝拉撒全都侍候,餘事卻是再也不管的。
左蒼狼每日悶在榻上,只能看見南邊的一扇花窗。
這日,溫行野溫老爺子在院子裏練拳。他本也是沙場老将,因傷引退,脾氣可是真不好。偶爾一瞪眼,很是吓人。跟誰說話都是大嗓門。
左蒼狼聞着沒事,只能透過花窗看他練拳,時間一長,不由笑了一聲。溫行野轉過頭,立刻就瞪了她一眼:“你笑什麽?”
左蒼狼立刻一臉嚴肅,說:“沒什麽啊,你們不許我走,還不許我笑啊?”
溫行野大步走進來,問:“說,你笑什麽!”
左蒼狼說:“我說了你可不許生氣啊。”溫行野怒目,她說:“溫老爺子,您當年就是憑這兩下子花拳繡腿上陣殺敵的啊?”
溫行野給氣得:“混帳!你說什麽?!”
左蒼狼說:“實話實說而已啊,真話你不愛聽我不說了。”
溫行野眉毛都立了起來:“你起來!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本事!”
左蒼狼說:“廢話,你沒看我起不來啊!”
溫行野上前,粗野地将她拎得坐起來:“你手總能用吧?”
兩個人于是開始拼拳法,左蒼狼一動就大汗淋漓,溫行野為了不占她便宜,也站得筆直,下盤一動不動。
兩個人你來我往對拆了幾招,溫行野慢慢有了些興趣——這丫頭不錯啊!砌兒說她雙腿已廢,不會是假的吧?
他有心想要看看,但是好歹名義上還是公公。哪有公公去看兒媳婦雙腿的!也不多說,兩個人打了一上午,各自汗濕重衫。最後還是溫老夫人覺得不成體統,前來斥走了他。
然而溫老爺子畢竟技癢,下午又過來,拿了沙盤跟她紙上談兵。左蒼狼從來沒有過什麽長輩,這時候也沒什麽顧忌,說:“屋子裏又濕又冷,把我扶到院子裏再說。”
溫老爺子瞪她:“你就這樣跟長輩說話?沒大沒小!”
左蒼狼說:“那你還玩不玩了?!”
溫行野想了想,想要伸手扶她,實在也下不去手。只得叫了丫環過來攙扶,他自己出去,在院子裏搭好錦墊竹椅。左蒼狼坐在竹椅上,冬日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還感嘆:“唉,我們兩個人,居然只有一條腿可以用。”
溫行野一個爆粟子敲她頭上,兩個人各拿了小旗,重新在沙盤上劃分自己的勢力範圍。
左蒼狼坐久了,想要動一動,試了半天,最後雙手握着傷腿,放到旁邊的石凳上。一轉頭又過來排兵布陣,溫行野越來越懷疑她的腿傷是假的了。
他伸出手,在她膝上一按,心中卻是一驚——所觸之處,膝骨全碎,只能摸到皮下碎骨碴子。若非重器所砸,傷不成這樣。
他暗自吃驚,旁邊溫以戎睜着圓圓的眼睛,問:“爺爺,您為什麽要摸姨娘的腿?”
溫行野一個耳光就抽了過去。溫以戎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餘秋淑和溫老夫人都趕了過來,急問:“什麽事?怎麽了?”
溫以戎一邊哭一邊說:“爺爺摸姨娘的腿!然後還打我……”
溫行野:……
左蒼狼:……
溫行野雖久不上戰場,卻極好這弓馬之事,府裏夫人和兒媳都是大家閨秀,沒人說得上來這些事。如今左蒼狼過來,倒是能解個悶,是以他便經常過來。
左蒼狼反正是行走不便的,府中不會有人給她醫治,傷勢根本沒有好轉。有個人經常過來,總比一個人悶在床上好。
是以對溫老爺子每日過來紙上談兵倒也歡迎。兩個人先是賭花生米,後來覺得沒趣,便開始賭錢。奈何她是個不會遷就長輩的,經常把溫行野氣得暴跳如雷。
溫府雖然遠離燕都,規矩卻還是很嚴的。溫以戎和溫以軒每天都過來請安,晨昏定省,一天也不落下。左蒼狼贏了溫老爺子不少銀子,出手倒是大方,每每給兄弟倆許多零花錢。羊毛出在羊身上嘛,她也不心疼。
溫以軒知道花用要節制,溫以戎還小,就覺得她好得不得了。
她在溫府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地當着姨娘,晉陽城,慕容炎得到二人成婚的消息。探子甚至為他帶來了溫砌請柬的拓本。
慕容炎将之握在手裏,五指用力,請柬化灰。随即他低頭,看見紅粉四散,甘孝儒、封平和周信等站在一邊,所有人都不敢說話。慕容炎說:“溫砌既然去了方城,宿邺城應該是交給袁戲了吧?”
周信說:“回陛下,應該是。但是溫砌既然敢離開,微臣想,宿邺想必布置嚴密。”
慕容炎說:“袁戲此人,有勇無謀,若是宿邺由他鎮守,再嚴密也沒有用。”
周信看着他,不敢搭話。畢竟溫砌的防守,就連西靖也不得不嘆服。
慕容炎說:“叫許琅過來,孤要親征。”
甘孝儒也說:“陛下!溫帥去到方城,不可能全無準備。何況宿邺城如今剛剛擊退西靖,民望甚高。冒然進攻,恐失民心!”
如果論諸臣之中,有誰最不希望慕容炎戰敗的話,一定是他了。
慕容炎說:“溫砌以為捕了一個左蒼狼,孤便無能征擅戰之将。哼。許琅呢,召他過來。”
三更時分,慕容炎将晉陽內政交給甘孝儒,禁軍交給封平。自己點兵自晉陽出發,大張其鼓攻打方城。 袁戲奉命駐守宿邺城,聽聞這個消息之後,當然為溫砌擔憂。但同時,也看到戰機。如今慕容炎帶軍中精銳圍攻方城,小薊城、大薊城等定然兵力空虛。
方城離小薊城甚是遙遠,若是自己趁機攻打小薊城,他是想救也來不及。
他心有此意,諸葛錦和鄭褚還是不放心,畢竟溫砌有過軍令,在他沒有回來之前,無論如何不許私自出兵。幾個人争執不下,袁戲說:“不如這樣吧,我自帶一路人馬攻打小薊城,你二人守城。即使發生什麽事,也不至于危及宿邺。”
諸葛錦和鄭褚雖然并不贊同,但是也想不出理由反駁。袁戲說:“就這麽定了。”
當天夜裏,他帶領一支軍隊連夜攻打小薊城。戰勢正酣,卻突見一人站在城頭。那明顯是個女人,身披戰甲,燈火隐隐之中,分明就是左蒼狼。袁戲暗暗吃驚,下面的兵士已經有人低聲喊:“是左蒼狼!”
左蒼狼不是應該在方城被擒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一時之間,軍心大亂。
冷非顏穿着左蒼狼的戰甲,站在城樓上沒有動。慕容炎不許她下去,這時候光線昏暗,沒有人看得清她。但是一交手,肯定有人能辨出真假。而此時,周信命人換上溫砌軍隊的衣服——許琅手下的八千精銳,之前本來就是溫砌的軍隊。
如今這八千人都在攻打方城,他命人打着袁戲的旗號,直奔了宿邺城。
此時正是半夜,諸葛錦、鄭褚見到自己将士的服飾、袁戲的大旗,哪裏會懷疑有假?當即打開了宿邺城門。
周信趁機率軍殺入,宿邺頓時殺聲四起。本來此時宿邺城兵力仍有優勢,畢竟溫砌的軍隊無論戰力還是兵械都精良許多,但是此時,袁戲見左蒼狼親自鎮守小薊城,只得無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