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蛇之王

第19章 魚死破

木頭人接過那截樹幹，動作十分遲緩，他的木臉終于肯面對阿蘅。不知為何，阿蘅竟從他毫無表情的臉上，讀出來憐憫的神情。

紅绫在一旁不耐地催促：“和羲上神能否快些，日頭馬上升起了。”

木頭人動作一快，樹幹險些掉在地上。他的木臂輕輕扶上樹幹，化出的熒光糅合樹幹的粉末撲向阿蘅，瞬間阿蘅的視線一片亮白。

“阿蘅，莫怕……”阿蘅聽見墨檀在叫自己，可她發不出一點聲音，靈魂被光束死死的裹住，再拖向一個未知的領域。

躺在白色地板上的阿蘅，艱難地撐着起身，打量這一望無際的白色世界，除了空洞和素白，阿蘅找不到詞來形容這裏。獨身一人在此，阿蘅竟不覺得恐慌，反倒覺得分外祥和安逸。

“你的魂魄受過很大的損傷。”突兀地一聲天籁弦音自上方響起，阿蘅的發頂被溫柔地觸摸。

阿蘅錯愕地擡起臉，對上一張纖塵不染的少年面容。蓬松的白色袍服如綻開的雪蓮，綢緞般的銀色長發垂至腳踝，眸子是琥珀的淡色，肌膚似羊脂白玉。那份純淨聖潔，令人覺得被觸摸都是份亵渎。

“不用擔心，我會治好你的。”白衣少年露出清澈的笑臉，銀色光暈從他掌心溢出籠罩阿蘅的周身。

絲絲縷縷的銀光鑽入阿蘅的身體，尋找她靈魂的傷口，阿蘅起初是不舒服的，白衣少年在耳畔柔聲安慰：“會有點疼，忍了忍……”

忍耐一陣子後，痛苦已蕩然無存，白衣少年的話語有些疲倦：“有沒有舒服了點？”

一股清新純潔的力量充盈體內，阿蘅撫上胸口朝他點點頭。

白衣少年愉悅地微眯鳳眼，衣袂一拂，白色的世界化為碎片向上空湧去。少年順勢牽着阿蘅的手，一同随碎片飛入光亮的旋流。

阿蘅從那端的世界蘇醒過來，身體被困在懷抱的桎梏中，剛睜開眼睛已是青天白日，一雙碧光漣漪的眸子正緊緊鎖住她蒼白的面容。

阿蘅臉色一變，猛地推開那個結實的胸膛，手掌撐着地後退幾步。

“阿蘅，你怎麽了？”紅绫擔憂地湊上前問道。

阿蘅只是青着臉，一臉莫名地打量紅绫。

“阿蘅……”墨檀再次将阿蘅擁入懷裏，不過這次她沒再放抗，身體卻繃得緊緊的。

紅绫瞧阿蘅的臉色，嘆了口氣：“大概是重新有了人身，有些不适應吧。”

阿蘅低垂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突然說道：“我有些累，能讓我休息會嘛。”

坐在一旁同樣精疲力盡的木頭人四肢耷拉着，看着墨檀抱着她走進樹屋。

阿蘅疲倦地躺在床上，帶着祈求的口吻對墨檀道：“我想一個人睡一會，可不可以。”

墨檀劍眉一蹙，但還是俯下|身在她嘴角一吻：“好，你好生休息。”

墨檀剛走出房門，阿蘅舒了口氣，強烈的疑問卻盤旋在心間：為何會變成這樣？

木頭人扯下一片巨型樹葉，接下滴落的甘露向屋內走去，紅绫連忙叫住他：“她在休息，帶水進去作甚？”

屋內傳出阿蘅虛弱的聲音：“讓他進來吧，我正好口渴。”

紅绫想起阿蘅現在有了人身，會饑渴是自然之理，便團扇一甩說道：“那快些去，別待太久。”

木頭人阖上樹屋的木門，小心翼翼地将露水端到阿蘅嘴邊，阿蘅就着樹葉的邊緣喝了一口，擡眼對木頭人點頭微笑：“我夠了，謝謝你。”

木頭人木讷地聳聳肩，看起來單純又羞赧，剛要轉身離開，阿蘅猛地拉住他的胳膊，樹葉盛着的露水打濕一地。

“能不能幫我一個忙……”阿蘅哽咽着低聲請求。

……

紅绫來回踱步略顯憂慮，遲疑了許久，對蛇尾盤曲閉目休憩的墨檀道：“魔君大人，我總覺阿蘅有些古怪？她看我的眼色好似不認識我一般。”

而且阿蘅對墨檀的态度也不一樣了，這話紅绫自然不敢說出口。

墨檀仍是閉緊雙目，沒有任何反應。此時門被推開，木頭人走了出來，阿蘅跟在其後，墨檀的碧眸才緩緩睜開，緊緊随着阿蘅的步伐流轉。

似乎是做靈魂過久，阿蘅還不能适應陽光，手擋住熾烈的光線，腳步略微虛晃。

“阿蘅，你休息才多久就出來了，身體好了些沒？”紅绫擔憂地走上前詢問。

阿蘅撫上胸口道：“稍微好了點，不過有一處很不對勁，就在這處，像被一根塞子堵住了。”

紅绫笑道：“你重塑了人身，還是神木替換，不舒服也很正常，除此之外，還有什麽不對勁的東西？”

“重塑人身……神木……”阿蘅低下頭，略不可聞的呢喃。

紅绫隐約察覺阿蘅臉色微變：“怎麽了？”

阿蘅搖搖頭道：“之前進入了一個幻境，一個少年幫我治好了傷口，并告訴我還需一樣東西完善肉|身，就在東方盡頭的仙女泉中，只需一點泉水身體會慢慢恢複。”

紅绫咂咂嘴：“還要這等麻煩……”

阿蘅倏然被一只修長的手挽住，發覺是墨檀才強忍住想抽離的念頭。

墨檀的手掌包裹住阿蘅的：“只要你能恢複，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是問題，莫說是千裏之外的仙女泉。”

紅绫憤懑道：“這次魔君大人別甩下我了。”

阿蘅笑語晏晏：“我等你們回來。”

“你不同我們一起去嘛？”紅绫問道。

阿蘅視線移向木頭人：“還需要他幫我把飲下的泉水融進體內，我怕扛不住烈日下的千裏之遠，靈魂已脫離這具身體了。”

“照顧好自己。”墨檀輕撫阿蘅的臉頰，緩緩松開她的手，化為黑色的濃霧騰上天空。紅绫喚了聲“大人”，将團扇放大數倍抛在空中，變為禦空之器緊緊跟随墨檀。

阿蘅看着兩人消失無蹤，隔了許久對木頭人道：“現在能送我離開此處嘛？”

而墨檀早已隐約覺得不對，他放開神識聽見十裏之外阿蘅的話語，面色陰沉地沖紅绫喝道：“回去……”

“什麽……”紅绫被吓得一愣，險些從團扇摔了下去。

墨檀急速飛往樹頂，此時木頭人召喚來了一只白色火鳳凰，阿蘅被他攙扶着正要爬上鳳凰的背脊。

“阿蘅！”墨檀的聲音夾雜着滔滔怒火。

阿蘅拽着羽毛微微戰栗，他怎麽就回來了……

墨檀嗔怒道：“快給本王下來！”

阿蘅咬咬牙坐上火鳳凰，強忍畏懼與盛怒的墨檀對視，嘴角浮出諷刺的笑意：“呵，魔君大人這麽生氣是想再殺我一次嘛，反正都在你手裏死過一次了，還會在意第二次第三次？我最後的記憶是你用幽磐戟殺死我的那刻，為何大費周章複活我，我這區區凡人還有什麽利用價值？”

墨檀倨傲眉眼有所松動：“你想起來了？可卻忘了本王與你……”

“不記得什麽？”阿蘅不帶一絲語氣地說道。她大概猜到和他之間曾有過什麽，可那又如何。

她只記得他殺了她，不記得對他的依賴，不記得與他抵死纏|綿的一夜，不記得樹下許諾的願望，這些墨檀都說不出口，自知自己有愧與她。

墨檀降落下來，直直盯着阿蘅的杏眸：“記不記得無妨，只想你知道本王答應過你，會一直對你好，用永生永世的時間去彌補你。”

阿蘅低垂着沉默半響，猛然擡起頭，決絕如同魚死網破：“對我好？永生永世？那麽請放過我，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阿蘅将手伸向木頭人：“跟我一起走，他也不會饒過你的。”

木頭人點了點頭，阿蘅提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到身後。

“想離開有那麽容易？好好待在本王身邊，本王會當什麽也沒發生……”

阿蘅聽後哭笑不得，剛剛還說永生對她好，馬上威脅于她，一輩子困在他身邊還有何幸福可言？

火鳳凰一聲嘶吼正要騰空而上，墨檀快如閃電般追了上去，欲斬斷火鳳凰扇動的翅膀，然而在觸上的那一霎間，從樹叢竄出瘋長的藤蔓阻擋鋒刃的攻擊，火鳳凰順勢直沖雲霄。

“以為這種就能制住本王？”墨檀捏緊拳頭，青筋突地暴起，手中青色雷霆劃破蒼穹，割斷厚如城牆的藤蔓。

阿蘅一心只想逃跑，卻忘了墨檀足以與天抗争的神魔之力，落在盛怒的墨檀手裏，阿蘅難以想象後果如何，還會害木頭人受累。她喪氣地猛捶了下火鳳凰的背脊，失聲喊道：“飛快點！”

而在墨檀眼中，他們早是甕中之鼈。

他眉宇間盡是煞氣，咄咄逼人：“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回到本王身邊。”

阿蘅撇過臉一字一頓道：“不可能……”

墨檀碧眸迸出駭人的怒火，眸色漸漸轉深，最後化為墨黑：“好，很好……”